裴晏從領旨到武陽縣, 除了一些衙門內主要官員外,基本沒見過他。

他去剿匪後,又讓唐逸宸這個師爺代理職權, 自己卻沒正經當過一天的縣令, 久而久之, 就習慣了現在的‘平民’身份。

可唐逸宸並不習慣。

他從來都把自己的位置擺得非常正。

哪怕裴晏逼他在衙門裏管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他也清楚自己隻是師爺而已。

一個師爺,又不是什麽正經大官,在外頭, 有什麽可避諱的?

該開的店照樣開,守好這武陽縣規矩就行。

而且心底也早早打定主意, 裴晏回來,立馬把包袱甩回去。

這就變成,裴晏想讓他繼續演, 他卻迫不及待地罷演。

整得默契全無, 都不好意思說兩人是同穿一條褲衩長大的好兄弟。

“我們下去看看。”

裴晏強裝鎮定, 捂緊岌岌可危的馬甲。

夏悠悠沒再開口。

二人下樓。

唐逸宸已經走到那位趙公子跟前, 陰陽怪氣一笑:“呦,這不是趙四公子嗎?也難怪, 像我這小廟,哪放得下您這尊大佛啊!”

趙四公子嗤笑一聲:“我當是誰呢!原來這破店是你唐家老三開的啊!怪不得這一桌子菜,總透著股臭魚爛蝦的味道, 令人惡心。”

唐逸宸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二話不說,直接收起扇子,一腳踹向趙四。

趙四帶了不少家丁。

瞧著就不是普通人。

唐逸宸對趙四出手, 那些家丁就一擁而上。

夏悠悠見狀, 問裴晏:“不上去幫忙?”

裴晏:“唐逸宸能搞定。”

夏悠悠:“哦。”當即搬凳子坐下, 邊嗑瓜子邊看戲。

裴晏無奈,對她解釋道:“唐家和趙家不太對付。這趙四是你所知的皇商趙家二房次子。秉性就好惹是生非,特別和唐家人作對,在京都時,唐逸宸就沒少和趙家人起衝突。不過一般隻是小打小鬧,隻要不出人命,雙方家族都不會計較什麽。”

夏悠悠一頓,“這趙家有這麽大方?”

裴晏:“沒有,主要是唐家同樣不好惹。唐家兩代前,出了一位駙馬爺,駙馬爺和公主生下的女兒,也就是唐逸宸的表姑姑,寄養在他們唐家,後嫁到梁國聯姻,成了梁國赫赫有名、且和梁帝共理朝政的第一賢後。梁皇後思念故土,但自己不能回燕國,就將最小的女兒嫁回燕國唐家,也就是唐逸宸的長兄。“

夏悠悠聽得發暈,“內部消化?”

“唐逸宸的祖父,就是當今丞相,是個真正的純臣,不參與黨爭。如今是兩朝元老,不出意外,等下一任新帝登基,他會成為三朝元老。”

夏悠悠聽明白了。

說白了,這位唐丞相是個修煉千年的老人精,明哲保身的手段多得去。

又有梁國皇後這個堅實後盾,隻要梁國和燕國不開戰,唐家在燕國的地位就穩如泰山。

隻是有一點夏悠悠覺得奇怪,問裴晏:“燕國皇帝就完全不怕唐家在梁皇後的幫助下造反?”

裴晏:“燕國曆代,沒有昏君。”

昏君才喜歡幹殺忠臣這種事。

“也是。”

夏悠悠嘖了一聲,瞧樓下趙四基本上是被唐逸宸壓著揍的。

偏偏趙四人菜又愛嘴炮,挨揍也不服氣,嘴巴沒完沒了地輸出,聽得她都忍不住手癢,更別提被罵的當事人。

就在當事人氣得準備把人扔出去時,門口來了個中年男人,語氣急切:“唐少爺手下留情!”

唐逸宸:“???”

裴晏眉頭一皺,“淩王的人。”

夏悠悠放下手中瓜子,沒問,跟他腳步朝唐逸宸走去。

中年男人自報家門:“我家主子正在對麵酒樓坐著,四公子吃醉酒了,才會如此失態。還請諸位原諒則個。”

說著,就讓家丁趕緊把被唐逸宸揍得鼻青臉腫的趙四拖了出去。

這反轉讓人摸不著頭腦。

唐逸宸不爽道:“來我這大鬧,攪和了我的生意,就這麽算了?我不管你主子是趙家哪位,今日必須給我道歉,否則這事沒完。”

中年男人連聲賠笑,“是是是,必定是要給唐公子賠禮道歉的。”向後頭的人一招手,端上來一個小箱子。

小箱子一打開,全是黃金元寶,估摸也有個幾千兩。

夏悠悠看傻了。

這年頭,道個歉都這麽大方的?

她從齊老.二那得來的金子,都不是什麽稀罕物?

唐逸宸重重冷哼一聲,“就這點錢,也隻夠修我這些桌椅。更重要的是我們家酒樓因為你們家趙氏名譽受損了,這筆賬該怎麽算?”

夏悠悠默默看了眼被打壞的桌椅。

說實話,可能是她太過於鄉巴佬,實在看不出這普普通通的桌椅怎麽就價值幾千金?

這唐逸宸在趁機敲竹杠吧?

中年男人臉上表情一僵,皮笑肉不笑道:“唐公子若不滿意,可隨我一起去見主子,和主子當麵索要賠償。”

“算了。”

唐逸宸一臉不屑,“當誰沒有這點子錢?滾!”

中年男人這下連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住了:“確實,唐公子家大業大,這點子小錢,入不了您眼也正常。”

他沒繼續熱臉貼唐逸宸的冷屁股,而是看向站在唐逸宸身側的裴晏,鞠了個躬,笑得十分恭敬:“可否請公子上對麵酒樓一聚?”

唐逸宸雙手環胸,笑出聲:“這麽快就按捺不住,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了?看來那趙四還真白挨我這一頓揍啊!”

對於他的嘲諷,中年男人臉色不變,繼續對裴晏道:“還請您移步。”

夏悠悠聽唐逸宸的話,再看這中年男人對裴晏的態度,頓時了然幾分。

大概剛才那趙四鬧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對方主子真正要見的人是裴晏。

裴晏神色自若,似乎早料定會有這一幕,對唐逸宸道:“你先帶夏姑娘回縣衙。”

唐逸宸:“你確定要去?還是一個人去。”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對麵酒樓。

“嗯。無礙。”

裴晏又對夏悠悠道:“等下我去找你。”

夏悠悠:“行。”

裴晏和中年男人走了。

唐逸宸咬著牙說:“真是狗皮膏藥,怎麽都甩不掉,煩得要死。”

夏悠悠低聲問:“趙家人?”

唐逸宸冷哼,“趙家人背後不就是淩王,能來這武陽縣的,隻有他的爪牙。”

“葉天清有危險?”

“額……沒危險。”

聽到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唐逸宸愣了下,差點沒反應過來,“他讓你叫他葉天清的?”

夏悠悠蹙眉,“他還有其他名字?”

唐逸宸被問得一噎,幹笑兩聲,“天清是他的字。一般親近之人才知曉,看來他確實和你關係不錯。”

夏悠悠:“……”

並不覺得。

畢竟到目前為止,她有她的秘密。

葉天清也有葉天清的秘密。

兩人正處於微妙的關係下。

當然,這也並不能阻擋她對對方真實身份的好奇。

就比如現在,她已經隱隱猜到葉天清的真實身份了。

隻需要再多點證實……

對麵酒樓。

裴晏跟著中年男人上樓,透過走廊窗戶,就見唐逸宸帶夏悠悠往縣衙方向走去。

“裴將軍,裏麵請。”

左右無人,中年男人便更恭敬地上前推開門,請他入內。

裴晏想過等下要見的人八成是趙家老大或者老.二,這兩個是淩王的得力助手,要求見他,無非就是想招納他入麾下。

裴晏眸色微沉,跨步入內。

房間內,一個穿著深紫錦袍的男子,正不疾不徐地倒著茶水,見裴晏進來,端方的臉上露出幾分溫和笑意,“裴將軍,好久不見。”

裴晏腳步一頓,眸底劃過一抹意外之色,拱手行禮,“臣,見過淩王。”

“你我不必多禮。”

淩王起身,虛扶了他一把。

裴晏垂首,向後退開兩步,與對方拉開距離,“禮不可廢。”

淩王微微挑眉,沒再靠近,重新坐下,長歎:“罷了。看來哪怕是這武陽縣小小縣令之位,也沒能將裴將軍你這身傲骨磨上一磨。”

裴晏沒答話。

淩王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皇兄如今身體越發大不如前,太醫那邊給了消息,撐不過三月。裴將軍為何還要如此執拗呢?效忠本王,也不過是順應天命。你啊,真該好好跟你那丞相老師學一學。”

裴晏:“……”

他現在有點不解。

淩王怎麽會親自來武陽縣縣城?

就算是要招納他,也不至於這麽著急。

是的。

淩王這舉動,顯得有些著急了。

且一見麵就又直勸讓他效忠。

三王爭位的局麵發生變化,淩王被另外兩位壓住了?

“裴將軍別以為我今日來,隻為勸你歸順於我,其實,首要目的還是想給你送一份要緊的消息。”

淩王放下茶杯,話鋒一轉,將一封信箋推向裴晏,“裴將軍可看一看,這信中的東西,可有你想知曉的。”

裴晏微微蹙眉,在不確定淩王到底在打什麽啞謎,有什麽其他的目的情況下,他謹慎地拿起那封信箋。

拆開來一看,裏麵的內容,讓他臉色不由一變。

淩王又歎氣道:“裴將軍,我也從未想過,我那病弱皇兄,咱們的當今聖上,會做出這等心狠手辣之事,為了穩固陸侯爺的位置……”

“如果裴將軍不相信,也可派人親自去查,既然本王能查到,你的人自然也能查到。陸侯爺瞞了那麽多年,總有遺漏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