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門猝然敞開, 溫鯉扶著頭暈的陶思,倉皇回頭,視線立即被一道修長的影子占據。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溫鯉也有一瞬的愕然, 她下意識地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葉清時?”

音落的同時,溫鯉忽然有種奇異的陌生的感覺。

她似乎很久沒有見到過葉清時了,自從那通電話之後。

當時葉清時不曉得吃錯了什麽藥,格外尖刻, 嘲諷溫鯉不配追求陳鶴征, 溫鯉也被激起了幾分火氣,反問葉清時是不是在嫉妒。一來一回,將兩人間為數不多的情分摔了個粉粹。

自那以後, 他們再未聯絡, 悄無聲息地淡出了彼此的生活圈子。

此刻倏然重逢,莫名有幾分天意弄人的味道。

不止溫鯉覺得意外,葉清時也是一愣。他在這家酒店有個常包的套房,偶爾用來見見朋友,或者,接受某家媒體的專訪。

這會兒,葉清時像是剛結束工作, 發型與衣著俱是精致整齊, 食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環, 身後跟著兩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

溫鯉的鞋子掉在客房門口, 葉清時一腳邁出來, 鞋尖剛好碰到上麵環繞足踝的水晶細鏈。他先掃了眼那雙鞋, 緊接著, 視線移過去, 往溫鯉身上落了兩秒。

葉清時同陳鶴征一樣,瞳仁偏深,目光淡而薄涼,被他這樣看著,溫鯉如芒刺背。她與葉清時無話可說,不動聲色地轉了個方向,背對他。

好在陶思並未頭暈太久,很快恢複了些力氣,她攀著溫鯉的手臂,小聲解釋說,她為了給陸佟留個好印象,緊急減肥,一天一頓水煮青菜,才會突然低血糖,以後再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溫鯉點點頭,她現在無力安慰陶思,甚至忘了自己的鞋還沒撿回來,隻想快點離開這處是非地。

葉清時忽然開口提醒,“鞋不要了?打算留給我當信物嗎?”

童話裏,灰姑娘給王子留了隻水晶鞋。

葉清時出聲,陶思才注意到他,登時睜圓了一雙眼睛。

颶風衛視的當紅主持人,臉和聲音都極有辨識度,很容易被認出來。

溫鯉淺淺吸了口氣,轉身回到葉清時麵前。

葉清時立在原地未動,他看著她,看她彎了腰,去撿掉落的鞋子,清瘦的脊背撐起嶙峋的弧度。葉清時忽然動了動,腳尖移過去,踩住高跟鞋上的水晶鏈條。

溫鯉直起身看向他:“葉老師,這是什麽意思?”

“你打擾到我了,”葉清時麵無表情,“道歉。”

溫鯉輕輕呼吸著,壓住心裏的情緒,說:“對不起。”

“好像不太情願,”葉清時品著她話音裏的含義,盯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來陳鶴征給了你不少底氣啊,腰杆都比以前硬了幾分,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溫鯉猜,葉清時應該更想用“狗仗人勢”這個詞。

她不想跟葉清時多糾纏,對他冷嘲熱諷,也視而不見,再度彎下了腰,這次葉清時沒再為難她。

溫鯉撿起鞋子,轉身即走。

葉清時盯著她的背影,冷笑著想,真是個無情無義的小東西啊。

*

溫鯉帶陶思進了電梯,葉清時沒再出聲,也沒有跟上來。

小屏上的數字由高到低,溫鯉靠在電梯廂壁上,很輕地歎了口氣。陶思想問什麽,睨了眼溫鯉的神色,又將話音咽了回去。

今晚突發狀況實在太多,不宜久留,抓緊回家才是上策。溫鯉和陶思走到大廳門口,身側忽然傳來腳步聲,溫鯉以為是葉清時,下意識回頭,看見的卻是陸佟和那個寸頭男。

“找了你倆好半天,沒想到在這裏碰見,”陸佟換掉了被酒水打濕的襯衫,笑吟吟的,“時間很晚了,讓兩個漂亮女孩子打車回家,我實在放心不下,不如,讓我和阿廖送你們吧。”

阿廖就是寸頭男,他豎起手指,笑嘻嘻地對兩個女孩子做了個搖滾圈常見的金屬禮,“yo”的一聲。

溫鯉對陸佟沒什麽好臉色,搖頭說:“不麻煩你們,我和陶思叫了車,有人來接。”

陸佟依然笑著,“打車軟件也很危險的,還是跟我走吧。”

這句話剛說完,大廳內傳來電梯抵達的聲響。

廂門緩慢開啟,葉清時從裏麵走出來,他臉上比方才多了副口罩,帶著兩名助理,也朝出口的方向走。

一眾人在全透明的玻璃門前迎麵撞見,陸佟沒注意葉清時,他隻盯著溫鯉和陶思,臉上是笑吟吟的表情。

葉清時的腳步不緊亦不慢,他一出電梯,就看見溫鯉正與兩個男人對峙著,但他似乎並沒有管閑事的打算。

夜深了,大廳裏燈火通明,沒什麽客人。

葉清時一手放在口袋裏,他側著頭,跟助理說話,眼神卻抽離出來,越過助理,朝溫鯉的方向掃一眼。

擦肩而過的一瞬,他看向她,淡淡的一眼,沉甸甸的眸光

那道目光的侵略性實在太強,溫鯉無法忽視,她不由地抬了下眼睛,自然而然的,視線與葉清時的相碰。

瞬息間,溫鯉明白了葉清時的意思——

碰到麻煩了吧?求我啊,求我,我就幫你。

又一次的,葉清時在等她求他。

就算給她幫助,他也要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態,不肯放低一分一毫。

一眼過後,溫鯉先收回視線,任由葉清時從她身邊走過去。

她沒叫住他,也沒求他,氣定神閑地再度朝陸佟搖頭,“不必麻煩陸先生,有人來接我。”

說完,溫鯉緊握著陶思的手,與她一起出了大廳的旋轉門。

外麵夜色深濃,漫天的星星,倒是個好天氣。

陸佟和阿廖緊跟在後麵,也走了出來。

阿廖笑嘻嘻的,“四下空空,哪來的人接你們?別嘴硬了,乖乖跟哥哥走吧!”

說著,他伸長手臂,要去搭溫鯉的肩膀。就在這一秒,原本已經走過去的葉清時,忽然折回來,箍著溫鯉的手臂將她向後拉。

這一拉,讓阿廖撲了個空。

葉清時戴著口罩,阿廖看不清他的臉,習慣性的囂張跋扈:“你誰啊?吃飽了撐的來管別人的閑事!”

不等話音落地,引擎的低鳴聲驟然響起,陸佟和阿廖齊齊一愣。

門童的指引下,一輛黑色的車子駛上酒店門前的坡度,緩緩停在眾人麵前,前燈將磚石地麵照得愈發雪亮。

阿廖常年混跡夜場,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來,“我曹!阿斯頓!這車,這牌照,是陳家那位的……”

不等阿廖說完,副駕那側的車門,由內而外的敞開,帶細框眼鏡的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

這人穿了套質感上乘的黑色西裝,他不去看葉清時,也不管陸佟和阿廖,直奔溫鯉,雙手遞來一張名片,說:“溫小姐,我是陳鶴征陳總的助理,我叫葉謹揚,你叫我謹揚就好。來得有些遲,讓您久等了。”

陳鶴征三個字一出,陸佟和阿廖對視一眼,臉上的神色都變了。阿廖低聲罵了句什麽,至於陸佟,那麽愛笑的一個人,這時候也笑不出來了。

陸佟不了解溫鯉,但他了解陶思。

家境平凡的小姑娘,孤身到桐桉打拚,樣貌很清秀,跳舞的,身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對他迷得厲害,這樣一個小女孩,很適合哄一哄,騙一騙,攥在手裏當個玩物。

他偶爾放假回國,總要有個足夠漂亮又足夠幹淨的小姑娘,來暖一暖床。

陸佟原以為溫鯉跟陶思的情況應該差不多,又漂亮又好欺負,他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裏,萬萬沒想到,小姑娘本事通天,居然牽扯出一個陳鶴征。

大名鼎鼎的唐和少爺,十八歲的成人禮是一輛市價千萬的科尼塞克。近段時間,梁昭輝折在陳鶴征手裏的事兒,圈子裏都傳遍了。

沒人知道梁昭輝到底哪裏得罪了陳鶴征,隻知道小少爺放出狠話——他不要錢,一分都不要,隻要梁昭輝罪有應得,把該蹲的牢,一天不少地全部蹲完。

梁昭輝身上劣跡斑斑,大事小事多了去了,這一招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讓他難受。

陸佟和阿廖,越想越心慌,得罪陳鶴征的代價,梁昭輝付不起,他們同樣支付不起。

*

看到那輛阿斯頓,溫鯉並不驚訝,早在陪陶思赴約之前,她就聯係了於叔,麻煩於叔今晚到酒店來接她。方才在電梯裏,她又給於叔了發條信息,催他快一些。

前有一臉偽善的陸佟,後有陰晴不定的葉清時,溫鯉不得不提防,不過,這位葉助的出現,倒是在她的預料之外。

葉謹揚做完自我介紹,繞回到車邊幫溫鯉打開了車門。臨上車前,溫鯉回身,朝葉清時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她想對他說聲謝謝,畢竟,僵持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幫她。

又一盞遠燈打過來,這次,是葉清時那輛純黑的慕尚。葉清時低頭上車,並沒有理會溫鯉遞來的那記眼神,冷漠的樣子,讓方才的出手相助都變得像個幻覺。

阿斯頓裏,開車的人依然是於叔,直到車子匯入馬路上的車流,逐漸走遠,溫鯉才問葉謹揚:“葉助怎麽會跟於叔一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