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頓是陳鶴征常開的一輛車, 車內不可避免地留有他身上的味道,薄荷葉一般凜冽的香。溫鯉輕輕呼吸著,遲來的安全感, 逐漸將她包圍。

安靜片刻, 眼見車窗外燈光漸盛,溫鯉看向葉謹揚,問他為什麽會和於叔一道出現。

葉謹揚坐副駕,聞言, 半轉著身, 向溫鯉簡單解釋了幾句。

陳鶴征手上那樁為東誠洽談的業務,出了一點小問題,歸程日期要延後兩天, 他還記著梁昭輝那遭意外, 有些放心不下,就讓葉謹揚先行回程,與於叔一道照顧溫鯉。

葉謹揚乘坐的航班,三個小時前剛在桐桉機場降落,於叔收到溫鯉的那條信息後,也就連葉謹揚一並帶了過來。葉助這一遭也算得上風塵仆仆,別說吃飯, 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溫鯉聽完, 眉毛淺淺皺了起來。

按照原本的日程安排, 陳鶴征該是明天傍晚的航班, 結束這段時間的出差, 返回桐桉。溫鯉甚至做了些小計劃, 兩個人要如何度過小別後的第一個夜晚。

雖然是些小事, 但是, 樁樁件件,溫鯉都在心裏反複構想了許多次,想到心尖兒微微泛癢,麻麻的。萬事俱備,隻要等到明天,她就可以見到陳鶴征了,結果,葉謹揚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砸碎了她所有的期待。

兩天,她還要多等兩天,四十多個小時!

溫鯉無意識地揪了揪裙擺,小聲說:“說好了四天後就回來的,現在又要延期,他說話不算數!”

葉謹揚下意識地想替陳鶴征解釋兩句,轉念又想到,小情侶鬧脾氣,哄人也要陳總親自來哄,他多嘴個什麽勁兒,隻是輕輕一咳,沒有作聲。

溫鯉看一眼時間,夜裏十一點多,不早了,可也算不上太晚。

她知道自己應該體貼一些,陳鶴征創建東誠,為事業奔忙,是出於長久的考量。他不希望溫鯉受困於任何人,包括陳鶴迎,他在竭盡所能,成為她的依靠,她的底氣。

可是,委屈的情緒一旦湧上來,就很難消掉,溫鯉到底沒能忍住,撥了陳鶴征的號碼。

盲音隻響過兩聲,就被接了起來。

溫鯉忽然發現,陳鶴征接她打來的電話時,總是很迅速,不會讓她等很久,他對她的體貼與細致,落在日常生活的每一處。

“鯉鯉,”聽筒那端的男音,微微沉鬱,帶一點疲憊和沙啞,“怎麽了?”

溫鯉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被寵壞了,小情緒越來越多,還不好哄,她咬了咬唇,心裏亂七八糟的,低聲說:“你騙我,說話不算話!”

陳鶴征笑了笑,“見到葉謹揚了?你存一下他的聯係方式,我一旦忙起來,有時候可能聯係不上,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葉助,不必見外。我付了他薪金的,還是年薪,那麽貴,當然要物盡其用。”

陳鶴征用這種玩笑的語氣說話,就是在哄她,溫鯉卻輕鬆不起來。她依然低落,心裏像裝了一杯檸檬味的蘇打水,酸味的氣泡在翻湧。

她顧不得陶思和葉謹揚還在旁邊,聽得到她說話,一股腦地將所有小性子都使用了出來,呐呐:“說好了明天回來的,突然又延期,你說話不算話,你騙人。”

她連抱怨都是柔軟的,輕輕落在夜色裏。

陳鶴征叫她磨得呼吸都熱,反複哄她:“別生氣,再等我兩天,兩天後我一定回來。”

“那你多哄我兩句,”她咬唇,輕聲說,“多哄哄我,我就少生一點兒氣。”

陳鶴征笑了起來,聲音同樣很輕,“鯉鯉說說看,想讓我怎麽哄呢?”

*

溫鯉不知道,說這些話的時候,陳鶴征還未離開一場應酬。那是一場在私人莊園舉辦的酒會,規模並不盛大,但來來往往的,都是當地名流。

助理拿著陳鶴征的手機走過來,陳鶴征隻瞥了一眼屏幕上的顯示,立即擱下酒杯站起來,繞到僻靜處去接聽。

麵對電話那端的人,他似乎很有耐心,不停地說著能哄人開心的話。助理跟在身後,隻聽到些話音,有些難以置信。

在助理的印象中,這位上司,一貫是冷淡疏離的,穿著昂貴的高定正裝,穿行於鬢影衣香之間。

不抽煙,不好酒氣,不沾女||色,完美而冰冷,如一樽脂玉雕成的像,私下裏,竟然也有這樣溫存繾綣的一麵。

助理不免有些好奇,想著,對麵的該是多厲害的女孩子呢,能讓這樣矜貴的男人,如此上心。

小情侶一個嬌一個哄,要不是陳鶴征身有應酬,不能在僻靜處逗留太長時間,這通電話怕是還要拖延上好一會兒。

掛斷電話後,陳鶴征又在陽台上站了站。下方的小花園裏移種了大片木芙蓉,這會兒正值花期,風吹過來,馨香濃烈。

陳鶴征嗅著風裏的味道,忽然對助理說:“怎麽辦,有點想家了。”

葉謹揚受陳鶴征差遣,回了桐桉,身邊這位助理跟隨陳鶴征的時間不長,對上司的私生活了解不多,不敢隨便接話。

陳鶴征仰頭看了眼夜空,暗藍的天色落入他的眼瞳,深邃而迷人。

他說:“兩天,四十多個小時,的確好長啊。”

原本是可以忍受,聽她那樣委屈地抱怨過,忽然就再也無法忍下去。

停頓片刻後,陳鶴征轉身回正廳,他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助理看他的動作,猜測他應該是在發送語音消息。

斷斷續續的,助理聽到一些話音——

“早點休息,別熬夜。”

“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都會接的。”

……

不一會兒,微信的聊天頁麵上,就被長長短短的白色對話框覆蓋。

助理一麵驚訝,一麵又忍不住感慨——

這位小陳總,寵起人來,還真是,寵得厲害啊。

*

溫鯉照例讓於叔先送陶思回家。陶思曆經一晚的跌宕,感情幻滅,還有輕微低血糖,這會兒臉色白得厲害。

葉謹揚陪著溫鯉,一路將陶思送進家門,看著她安穩地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溫鯉才放心下來。

溫鯉攏著裙擺,在陶思麵前蹲下,握著她的手,說:“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陶思搖頭,“今晚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謝謝你,鯉鯉。”

能碰到鯉鯉這樣真摯又細心,還處處為她考量的朋友,陶思覺得她已經算得上幸運。

溫鯉摸著陶思的頭發,正要再說幾句安慰的話,手機忽然震起來,嗡嗡聲響個不停。

陶思和溫鯉挨得近,看到溫鯉的手機屏幕,備注是“阿征”的人,發來好多條語音消息,即便溫鯉來不及回他,他也不覺得被冷落。

溫鯉臉色微紅,連忙熄滅屏幕。

陶思笑著,“是陳總吧?”

溫鯉不好意思地笑,她抓了抓耳朵,脖子上都是淡淡的粉。

“好的感情是能讓人感受到幸福的,就像鯉鯉和小陳總,那麽甜。”陶思眨了下眼睛,“陸佟不好,我不要再喜歡,不值得。”

溫鯉又摸了摸陶思的頭發和臉頰。

“以後,我也很遇到很美好的感情,”陶思用手背貼了貼泛紅的眼角,給自己鼓勁兒似的,輕聲說,“一定會的。”

*

離開陶思的住處,外麵夜色更深,還起了風,樹影搖曳。

溫鯉身上隻有一件參加派對的小裙子,又短又單薄,她有些發抖,葉謹揚立即將自己的外套遞過去,“溫小姐,披一下吧,能擋擋風。”

溫鯉向他道了聲謝,邊走路邊將陳鶴征發來的語音消息逐一聽完。

又醇又沉的男音,在她耳邊,絮絮地說著些生活瑣事,叮囑她,為她操心,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小朋友,一舉一動都讓家長惦記著。

聽著那些語音,溫鯉腦袋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句子,她從網絡上看到的——

真正愛你的人,總是會不受控製地,把你寵成一個小朋友。

那以後,就隻做陳鶴征一個人的小朋友吧!

這樣想著,溫鯉似乎連腳步都輕快許多,她攏了攏撲在身上的外套衣襟,對葉謹揚說:“送我去深藍國際吧,今晚我住在那邊。”

深藍國際那套房子,是陳鶴征的私人地盤,很少用來接待外客。

葉謹揚遲疑了一瞬,心下閃過幾個念頭,最終,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憑小陳總待這位溫小姐的上心程度,別說深藍國際,即便是唐和總部那棟大樓,她恐怕也能說住就住。

深藍國際的房子,已經錄入了溫鯉的指紋和麵部識別,她進出都很方便。

陳鶴征這次出差,原定是六天,再加上延期的兩天,就是八天。

八天啊,一個多星期,真的好漫長。

這陣子,陳鶴征忙,溫鯉也忙,《芳問》的排演工作並不輕鬆,葛壹和祁赫盯得嚴,每天都累個半死。疲憊的時候,溫鯉隻想好好洗個澡,睡上一覺,根本沒有時間去鬧小情緒。

今天,可能是陸佟的事情刺激到了溫鯉,讓她愈發懂得陳鶴征有多好,“想念”這種東西,立即趁虛而入,幾乎在她心裏燃起一場燎原的火。

真的很想他。

八天都見不到麵呢。

溫鯉洗過澡,將頭發吹幹,她沒穿睡衣,習慣性地從衣帽間裏找了件陳鶴征的白T恤,套在身上。

衣服有些短,隻能遮到大腿,反正家裏隻有她一個人,不必顧及什麽。

深藍國際的房子,出了名的視野好,客廳的落地窗俯瞰半個城市的燈光夜景,連江麵上的觀光遊輪都依稀可見。

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精神過於亢奮,溫鯉覺得累,卻睡不著。

她倒了杯冰水,放在手邊,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盤膝坐下,腦袋裏想的,反反複複,都是和陳鶴征有關的事。

怔愣半晌,她握著手機發了條朋友圈——

【太陽都下山了,我等的人怎麽還不回家?】

這條動態,溫鯉沒屏蔽任何人,陸續有評論跳出來,她歪在躺椅上,刷新著翻看

鄭嘉珣沒評論,但是發來一條私聊——

【鄭嘉珣:敢不敢打開你的定位,讓我看看你在哪!】

溫鯉眨了下眼睛,發了個位置過去,“深藍國際”四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鄭嘉珣:我就多餘問這個!大半夜的,上趕著吃狗糧!】

溫鯉笑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她和鄭嘉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漸漸的,困倦的感覺湧上來,她懶得起身去臥室,索性直接在躺椅上睡著。

睡覺的地方不對,睡姿也不舒服,溫鯉一直渾渾噩噩,半夢半醒。

不知過了多久,溫鯉隱約聽到解開電子鎖的聲音,門板一開一合。

她以為是自己夢魘住了,有些幻聽,於是,輕輕翻身,側著頭,臉頰在躺椅的布藝麵料上蹭了蹭,像個朝人撒嬌的小動物。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細長的手指,帶著晨霧的涼,碰了碰她睡得泛紅的臉頰。

那點涼意,終於將溫鯉驚醒,她心底一驚,睜開眼睛,卻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正含笑將她望著。

似夢非夢的場景,落地窗窗簾半掩,破曉時分,天色滄溟,客廳裏浮著淡淡的冷調的香。

那香味好像是他身上的味道,精致淺淡,格外好聞。

有將近五秒鍾的時間,溫鯉都說不出話,甚至忘了眨眼,隻是躺在躺椅上,茫然地將他望著。

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女孩子,穿著他的衣服,發上衣間,沾染著他的味道,神情有些無措,更多的是柔和的軟

那種模樣,陳鶴征沒辦法不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他慢慢俯身,在她眉心處落下一吻。

又輕又甜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