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鯉換了衣服走進練習室時, 葛壹和祁赫兩位編導還沒來,演員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熱身的熱身, 拉筋的拉筋。她將裝純淨水的瓶子放在角落的地板上, 正要往牆壁扶杆的位置走,忽然聽見一聲輕笑。

“陶思,我一直以為你很傻很天真,毫無競爭力, 沒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心機王者, 抱大腿技能直接拉滿。”

說話的人是團裏一個男演員,叫孔清研,半長的頭發用皮筋紮起來, 身形很瘦, 一邊說話,一邊朝陶思豎了豎拇指,模樣賤兮兮的。

他背對著練習室的入口,沒注意溫鯉已經走到近前,繼續跟同樣背對溫鯉的陶思說:“別裝傻啊,溫鯉跟小陳總的那點兒事,你一定早就知道!你跟她走得近嘛!倆人到底什麽時候搭上的?包養費怎麽計算?年薪還是月薪?”

陶思腦袋轉得慢, 先前還不太明白, 茫然地眨著眼睛。直到“包養”兩個字出口, 她登時就炸了, 指著孔清研的鼻子說:“你是不是有病!造黃謠死全家懂不懂?”

孔清研一聽這話, 也來了脾氣, 用力揮開陶思指住他的那隻手, 說:“你屬瘋狗的?怎麽逮誰咬誰?我說的難道不是事——”

不等尾音裏的那個“實”字落下, 溫鯉已經從後麵繞過來,站在孔清研身前。

她目光純粹而靜謐,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問了一句:“什麽事實?也說給我聽聽。”

孔清研噎了一下,神色不尷不尬的,抬手抓了兩下脖子,有點不知該說什麽好。

陶思神色裏透著委屈,黏過來抱著溫鯉的手臂,小聲叫她:“溫鯉姐。”

小姑娘纏人的樣子很可愛,溫鯉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發,繼續逼問孔清研,“跟陶思叫囂的時候,不是挺有勁兒麽,怎麽一到我麵前就連話都不敢說?”

孔清研正要厚臉皮地說他就是開個玩笑,別當真,斜刺裏忽然拋來一瓶純淨水,沒開封,沉甸甸的重量,攜著風聲砸在孔清研的肩膀上。

這一下砸得夠狠,嘭的一聲,瓶子落地之後,骨碌碌地朝角落裏滾,弄出一連串的響動。

不等孔清研叫囂著質問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亂砸人,就見鄭嘉珣腳步悠閑地走過來。她穿了套黑色的舞蹈服,一隻手放在褲袋裏,另一隻手的腕骨上,套了隻水頭很正的玉鐲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東西價格不低。

練習室裏似乎靜了一瞬,一眾人麵麵相覷。

孔清研嘴碎,腦袋轉得倒快,立即端起張笑臉跟鄭嘉珣打招呼,“早上好啊,鄭老師。”

“鄭老師不太好,”鄭嘉珣盯住孔清研,目光有多冷,嗓音就有多憊懶,她說,“你嚼舌根的聲音吵到我了。”

周遭傳出低微的笑聲。

孔清研再次被噎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氣氛正尷尬,鄭嘉珣忽然抬起那隻帶著玉鐲的手,將手臂搭在了溫鯉的肩膀上。

溫鯉被她攬住,幾乎是半抱的姿勢,呼吸間充斥著香水味。周圍似乎響起了幾聲驚訝的抽氣,再看陶思,小姑娘眼睛都亮了,一臉“我的媽,這也太好嗑了吧”的癡漢表情。

鄭嘉珣搭著溫鯉的肩,帶她朝孔清研的方向,邁了一步。孔清研被鄭嘉珣身上那股港片大姐頭的氣勢鎮住了,下意識地後退,退了不止一步。

大概是孔清研沒出息的樣子取悅了她,鄭嘉珣笑起來,表情裏透著匪氣,看上去特別颯。

當著所有人的麵,鄭嘉珣對孔清研說:“我有多不好惹,她就有多不好惹,下次嚼舌頭之前,先打聽打聽,背後的正主是不是你能得罪的。”

語氣清清淡淡,卻藏了不少信息量。

溫鯉眼角餘光瞥到一旁的宋聞溪,她的神色和孔清研如出一轍,難看透了。

編導老師在這時推門進來,攪散了一室詭異的緊繃氛圍。

Reborn舞團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舞劇《芳問》的排演。葛壹和祁赫兩位編導構思精巧,在劇目裏加入了一些帶有創新性的古典舞動作,其中最經典也最難練的一個,祁赫給起了個名字叫“軟綢”。顧名思義,要求舞者的腰部又軟又韌,綢緞似的,塑造出一種柔弱無骨的美感。

陶思開蒙晚,柔韌度稍遜色,跟著編導老師練了幾次,就開始吃不住勁兒,差點哭出來。溫鯉和鄭嘉珣這類天賦流,練得也不輕鬆,汗水幾乎將舞蹈服濕透。

中途休息,溫鯉打開一瓶純淨水,小口小口地喝,慢慢潤喉。喝到一半,旁邊忽然伸來一隻手,玉鐲子冰涼剔透的,直接將溫鯉手上的瓶子奪了去。

溫鯉嚇一跳,險些嗆著,捂著嘴巴咳了幾聲,從瓶口濺出來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衣領。

鄭嘉珣橫她一眼,將剩下的水喝完,才說:“看什麽看!我的水拿去砸人了,還是為了你才砸的,喝一口你的,不行啊?大不了拿到手機我再轉錢給你!”

溫鯉無辜地眨著眼睛,心想,好好一個冷豔範兒的大美人,偏偏長了張嘴!

鄭嘉珣是團內唯一的首席,長得美,氣場足,名氣又大,自帶仙氣和神秘感,連葛壹和祁赫兩位編導,也要多看一眼她的臉色。平時鮮少見鄭嘉珣跟哪個同事走得近,現在,她突然出現在溫鯉身邊,還是一種護短的姿態,自然引來不少側目。

陶思膽子小,見鄭嘉珣和溫鯉在一塊,她都不敢膩過來撒嬌訴苦了。

溫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阿征跟你說了什麽?”

鄭嘉珣坐在地板上休息,一條腿曲起,另一條伸直,手臂向後撐。她仰頭,自下而上地看了溫鯉一眼,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睛,沒說話。

溫鯉隻得也在地板上坐下,靠近她,拿出濕巾幫她擦了擦汗濕的額頭和脖頸。

鄭嘉珣這才滿意,哼了一聲,回她:“也不算特別笨嘛,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到三天後,你才能反應過來!”

舞團內部的人都知道鄭嘉珣性格獨,有她在的地方,其他演員都會盡量避開,這處角落,隻剩她和溫鯉兩個人。

溫鯉不滿她那種又諷又嘲的態度,伸手推她一下,“你好好說話。”

鄭嘉珣翻著眼睛,說:“阿征說你太乖了,不會發脾氣,容易被欺負。他讓我看著你,有火我幫你發,不必忍著。捅婁子也沒關係,他善後。”

那種被人保護著的感覺,既然柔軟又奇妙。

溫鯉抿了抿唇,舌尖好像放了一顆檸檬糖,酸酸甜甜的味道和感覺,讓人上癮。

鄭嘉珣不曉得溫鯉正一腦袋綺思,她眯著眼睛,散漫地看著四周,將那些帶有窺探意味的眼神挨個瞪回去,忽然問:“你用什麽牌子的香水?”

話題太跳躍,溫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答:“我最近都沒用過香水……”

她開口的時候,鄭嘉珣又說了一句,“聞著怎麽跟姓陳的那狗崽子一個味道……”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在同一時間咬住尾音,收了聲。

一陣靜默。

鄭嘉珣的視線從四處亂看的狀態中收回來,慢慢移動,落在溫鯉身上。她歪著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溫鯉。

練習室不止這一間,其他房間內有音樂聲傳過來,是首古曲,旖旎得厲害。

也不知是鄭嘉珣的目光存在感太強,還是古曲的節奏過於繾綣,溫鯉的臉色,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

半晌,鄭嘉珣低罵一句:“艸!讓你倆秀了我一臉!”

得是多親密的關係,才會沾了滿身對方的味道。

或者說,做了多少次親密的事,才會塗了滿身對方的味道。

好在休息時間很快結束,不然,溫鯉還真扛不住鄭嘉珣那種逼視的眼神。

舞劇的音樂還處於創作階段,目前,所有練習都是無伴奏的,數著拍子練基本動作。

“軟綢”的動作不好練,吃功夫,靠日積月累。葛壹出了個狠招,所有演員席地而坐,圍成一圈,每人都有一次機會,站在圈子中央,將“軟綢舞”包含的動作連貫地過上一遍。

祁赫負責監督點評,哪裏有問題,立即指正。

這辦法能讓缺點充分暴露,也能讓演員快速進步。

陶思臉皮薄,被一眾同行前輩盯著看,還要挑毛病,難免緊張,她悄悄伸手,拉了拉溫鯉的衣袖,遞過去一記可憐兮兮的小眼神。

葛壹一眼看出陶思那點小心思,平靜道:“諸位都是專業的舞蹈演員,大劇院的舞台都上過多少次了,難道還會害怕被人盯著看?”

陶思尷尬地摸了下鼻梁。

這種情況下,第一個站出來的人,不管跳得如何,那份勇氣和自信,都值得欣賞。

宋聞溪有野心,似乎想第一個站出來,可不知為什麽,又猶豫了。她退縮的瞬間,溫鯉平靜開口:“葛老師祁老師,我先來吧。”

葛壹看她一眼,欣然點頭。

溫鯉五歲開始學舞蹈,跳了將近二十年,這是她最真誠也最熾烈的那份熱愛,一旦全心投入進去,就再也顧不得其他。

葛壹將“軟綢舞”的基本要領分開講解過,每一處細節,溫鯉都記得清楚。她站在巨大的鏡牆前,身側有窗,陽光灑進來,空氣中浮動著金色的塵埃。

熠熠而明亮的世界,萬分明媚,好似在等著誰,破繭為蝶。

溫鯉默念動作要領,腰身放軟,再軟一點兒,調整呼吸,吃住勁兒,不鬆垮。

眸光隨著動作遊移,怯怯的,含著情,腳尖試探著邁出,又收回,婀娜的身段線條。手臂舉過頭頂,似蒲柳,柔柔的,繞在風中,蘭花指指尖纖纖。

目光不要直視,半垂著,偏一下頭,脖子好似天鵝頸。

雪白的,又豔又媚的,一抹側臉剪影。

溫鯉全身心地沉進去,按照要求,將一串動作跳完,她尚未回神,不知誰先鼓起了掌,接著,練習室裏,掌聲響成一片。

陶思最激動,幾乎跳起來,拚命拍著巴掌,說:“太漂亮了!鯉鯉,你太美了!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劇本上寫的楊美人,傾國傾城的帝王宮妃,就該是這個樣子!太美了太美了……”

陶思誇得真摯,但是,也足夠高調,一眾演員麵色各異,足夠精明的,已經開始拿餘光去瞟鄭嘉珣。

鄭嘉珣站在重重圍觀者的最前麵,離溫鯉很近,她單手放在褲袋裏,脊背挺直,有種懶洋洋的傲慢感,像舊港片裏漂亮而有心計的大姐頭。

鄭嘉珣歪了下腦袋,似在端詳溫鯉,片刻沉寂後,在眾人的目光下,她突然高舉手臂,對溫鯉豎了下拇指。

“很棒,”鄭嘉珣說,“不愧是拿過金獎的,當之無愧。”

這句話一出,掌聲愈發熱烈。

沒看到好戲的人,不免露出幾分失望神色。

溫鯉沒料到眾人的反應居然這麽大,險些被嚇到。她長發幾乎濕透,有幾縷碎發垂下來,粘在頸側,愈發顯得皮膚如雪,白得晃眼。

她抬著手,用手背蹭了蹭臉頰和下巴,抹掉浮在上麵的熱汗。

聽見陶思和鄭嘉珣的誇獎,溫鯉眉眼彎著,笑得很可愛,又忍不住有些害羞,與跳舞時又豔又媚的樣子,反差甚大。

葛壹和祁赫,兩位編導老師都跟著鼓了掌。

這兩位是老搭檔,說起話來不拘束,祁赫拿肩膀撞了撞葛壹,低聲說:“所謂美人在骨,就是這種味道,看出來了吧?這姑娘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挺溫吞,跳起舞來是真漂亮!”

葛壹沒應聲,視線忽然遞出去,看向溫鯉身後。

練習室麵積大,前後各開了一扇門。

葛壹看過去的,正是後門的方向,高聲說:“陳總蔣總,我們的演員表現力是不是很棒?”

這聲“陳總”一出口,溫鯉的心跳倏然一顫,連擦汗的動作都僵住。

陳總?哪一位“陳總”啊?

作者有話說:

珣姐喜歡罵陳鶴征是狗崽子,因為這樣相當於把陳鶴迎也罵了進去,一對兄弟,都是狗屎玩意兒。

珣姐的精神勝利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