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壹眼尖, 最先發現練習室的後門外立了兩道人影,笑著叫了一聲:“陳總、蔣總。”

“陳總”這個稱呼,尤為惹人敏感, 房間內立即浮起一陣微弱的躁動, 還有人互相使著眼色,表情隱晦地往溫鯉身上瞟。

溫鯉的耳尖也顫了一下,心跳聲似乎變得清晰起來,她沒回頭, 第一反應先去看鏡子牆, 想看看自己的頭發是否整齊,滿身熱汗的樣子會不會過於狼狽。

在戀愛裏,心軟的女孩子似乎總是有很多微妙又敏感的小心思。

等溫鯉檢查完頭發和衣著, 門外, 哪還有陳總的影子,隻剩一個舞團總監蔣瑜桉。

蔣瑜桉走進練習室,跟排演《芳問》的一眾演員說了兩句話,不外乎鞭策和鼓勵那一套。

溫鯉剛剛進行完一小段算得上精彩的舞蹈表演,蔣瑜桉自然會注意到她,又單獨跟她多說了幾句。

宋聞溪立在一旁,表情說不清是忿忿, 還是遺憾, 而溫鯉的心思卻不在這些小事上。

她隻想知道, 剛剛那聲陳總到底是不是在叫陳鶴征啊?

以及, 如果是陳鶴征的話, 那他看見她跳舞了嗎?他也覺得好看嗎?

真著急, 好想知道!

可惜, 正在集體排練, 連出去打一通電話都不行。

溫鯉頻繁往後門張望,心不在焉的,動作明顯到連陶思都覺察了。

陶思悄悄繞到溫鯉身邊,帶溫鯉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聲音很輕地跟她說:“溫鯉姐,剛剛那個人的確是小陳總,我親眼看見了!你跳舞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你,看得特別專注。他注意到我在看他,還朝我使眼色,讓我不要打擾你。”

說到這裏,陶思的聲音更低一些,跟溫鯉咬耳朵:“小陳總的眼睛可真漂亮,鯉鯉,你跟他對視的時候,不會心跳加快嗎?”

也不知是練習時出汗太多,熱得厲害,還是被人道破心事,麵子掛不住,總之,溫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她口是心非地囁嚅:“什麽小陳總啊……”

陶思給她一個“你別裝傻”的眼神,周圍人多,陶思沒再說什麽,隻是輕聲感慨了一句:“小陳總是真好看,特別迷人的那種好看。”

迷人兩個字,讓溫鯉臉色更紅,眼神飄忽著,不太自然地抬手抓了抓耳朵。

*

排演一直進行到傍晚,天邊起了晚霞。練習室裏人人都是滿身的汗,連鄭嘉珣這種端著高冷範兒,不屑低頭看人的,都伸出手去,握住了牆壁上的扶杆——

不行了,不扶一下,實在站不住,腿疼,肌肉直哆嗦。

陶思這種體力一般的小姑娘,直接累癱了,平躺在地板上耍賴,說今天就睡在練習室吧,她一步都走不動了。

溫鯉的狀態相對好一些,藝考的時候她就已經習慣了這種高強度的練習。她抹掉額角處的薄汗,先把陶思從地板上拎起來,說:“我扶你去浴室吧,衝個澡會舒服些。”

陶思轉頭撲進溫鯉懷中,嚶嚶嚶地說:“鯉鯉,你真好啊,你就是小天使,我要嫁給你!”

祁赫拎著東西準備走人,剛好聽見這句話,忍不住笑起來,“小妹妹,你也太能撒嬌了。”

祁赫年過而立,但是保養好,單從麵相上,看不出來年紀。他高個子,腿很長,藍灰色的碎短發,耳朵上一排金屬耳釘,潮帥潮帥的。

陶思臉皮薄,讓他調侃了一句,恨不得整個人都縮到溫鯉懷裏去。

溫鯉安頓好陶思,轉身出來找鄭嘉珣,而練習室裏已經沒了鄭老師的身影,問其他演員,都說沒看見,溫鯉沒再管她,進浴室快速衝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坐在更衣間的長椅上,溫鯉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拿手機撥陳鶴征的號碼。提示音響了許久,始終沒人接聽,溫鯉猜他大概進了錄音棚,於是,切換到微信,問傅染寧晚上想吃什麽。

手機屏幕上頁麵交替,溫鯉看到微信置頂的群聊,多了一個紅色的消息標識,她挪動指尖,下意識地點進去。

群聊是舞劇《芳問》的項目群,參與排演的所有演員,包括兩位編導老師都在,但沒有蔣瑜桉之類的舞團領導,氛圍相對輕鬆,偶爾有人閑聊幾句,拚個外賣優惠券什麽的。

溫鯉點進去時,剛好看到宋聞溪發送的一個鏈接。鏈接源自豆瓣吃瓜小組,黑字標題寫得挺抓人眼球——

“沒人淘內娛某知名富二代麽,前女友曝他多次出g還養胃……”

溫鯉眨了下眼睛,不等她將鏈接點開,宋聞溪已經撤回,轉而發了一個“抱歉抱歉”的賣萌表情包。

一時間,群聊中沒人接話,隻剩表情包留在屏幕上,一跳一跳的,好像挑釁。

溫鯉發現,在給她添堵這件事情上,宋聞溪還真是不遺餘力。偏偏她天生不會跟人吵架,脾氣上來,想說句有力度的話回擊一下,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一腔火氣全憋在了心裏。

手機忽然再度震動,溫鯉低頭,看到群聊中又有新消息。

這次是陶思,她也分享了一個鏈接——

【陶思:《伊索寓言》選讀:“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鏈接在群聊裏停留了好一陣,趕在撤回功能失效之前,才從屏幕上消失。

與此同時,陶思已經換好衣服,從過道的另一端走過來,見到溫鯉,立即膩過來跟她邀功,說:“我是不是好聰明?懂得以牙還牙!”

溫鯉終於覺得沒那麽憋屈了,她笑著摸摸陶思的腦袋,很認真地說:“謝謝你啊。”

“不客氣不客氣,”陶思大大方方的,“好朋友就該一致對外!”

說完,她又有些好奇,低聲問溫鯉:“鯉鯉,你跟小陳總是在談戀愛吧?”

溫鯉唇角淺淺勾起來,羞怯地笑,眼神亮晶晶的,點頭說:“是啊,而且,我們認識很久了,是彼此的初戀。”

“初戀”兩個字,自帶一種美好的氛圍感。

陶思覺得連她一個外人都被甜到,對溫鯉說:“鯉鯉,你不要理那些無聊的人,我覺得他們就是嫉妒!嫉妒小陳總能擁有這麽好的鯉鯉,也嫉妒鯉鯉身邊有那麽好的小陳總。”

臉頰似乎有些發熱,溫鯉借著揉鼻梁的小動作,遮掩了一下,同時,她心裏忽地湧起一股渴望——

好想見到陳鶴征啊,想親他,也想抱抱他。

溫鯉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談戀愛的,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喜歡他的那種感覺,不斷累積著,加深加重,絲毫沒有變淡的趨勢。

而且,隻是一天沒見他而已啊,就已經想得厲害。

談戀愛真是一件讓人心軟的事情啊。

*

跟陶思告別後,溫鯉收到傅染寧的消息,她說有論文要趕,晚點回去,讓溫鯉早點休息,不要等她。

陳鶴征暫時聯係不上,回家也是一個人守著空房子,溫鯉忽然空閑下來,想去舞團頂樓的天台吹吹風。

天台平時少有人來,積了不少雜物,還有灰塵。溫鯉踩上最高處的那級台階,推開門,不等她開清周圍的情形,先聞到一陣煙草味,似有若無的薄荷香。

鄭嘉珣依著頂端的石欄,半回身,細長的指間一根同樣細長的煙,依舊是那副懶散又傲慢的調調,對溫鯉說:“你也到這來躲清靜啊?”

溫鯉沒開吹風機,頭發隻用毛巾擦了擦,這會兒還有些濕潤,被風吹得搖擺。她偏著頭,一手從頸後繞過去,將長發攏在一側,鬆鬆握住,說:“這裏視野不錯,挺適合看風景。”

鄭嘉珣的煙癮似乎不太大,手上那支煙,隻抽了兩三口就不再碰,任由煙草燒著。

她雙手搭著護欄,回身,朝溫鯉望一眼,說:“金域那件事,我該向你道歉。我隻想帶你去玩一玩,沒想到後續會發展成那個樣子,嚇著你了吧?”

陳家兄弟齊齊露麵,在金域外的小巷子裏大動幹戈,這種事,封得住媒體的嘴,封不住圈子裏一眾看客的嘴,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更何況,鄭嘉珣也算半個當事人。

溫鯉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好脾氣地搖頭,說:“跟你沒關係,不怪你。”

走到近前,溫鯉才發現鄭嘉珣手裏拿的是煊赫門。這煙的背後,還有一句現在聽起來挺土的流行語。想到那個句子,溫鯉險些笑出來。

鄭嘉珣斜了她一眼,問:“你笑什麽?”

溫鯉眨了下眼睛,“抽煙隻抽煊赫門,一生隻愛一個人。”

鄭嘉珣噎了一下,半晌才罵出一句:“我曹,什麽鬼!”

溫鯉皺眉,推她一下,“別總說髒話,很難聽。”

說話間,有煙霧飄到溫鯉臉上,她側頭咳了幾聲,聲音同她的身段一樣,纖纖弱弱。

鄭嘉珣見狀,將還剩好長一截的煙按滅,同時,聽見溫鯉問她:“那天你是被陳鶴迎的人從金域帶走的吧?你們兩個有沒有好好聊一聊?”

那天,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是鄭嘉珣喜歡陳鶴迎的第十年。

又一陣風吹過來,鄭嘉珣的長發微微揚,她看著遠處林立的樓宇,說:“陳鶴迎的人把我帶去近郊的一棟別墅,我也以為我們可以聊一聊。可是,那棟房子裏,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我吃了她煮的宵夜,睡了她整理的客房,還找茬潑了她一臉水。潑完之後,她沒哭,我哭了。”

鄭嘉珣聽過的最殘忍的話,大概就是陳鶴迎親口對她說:“阿珣,我知道你想跟我要愛情,可是這東西,我天生就沒有多少,與其殘破不全地交給你,不如不給。”

鄭嘉珣自己都說不清胸膛裏那顆心,到底是酸還是痛,她堵著氣,回他一句:“那你就別再管我,我成年了,可以對自己負責,包括選擇和誰上||床!”

陳鶴迎對她的怒氣視若無睹,隻說:“挑伴侶這種事,我還是要問一問的,配不上你的人,不可以。”

這是什麽邏輯呢?

不愛她,不要她,卻又限製她。

鄭嘉珣忽然覺得無力,可是,看著陳鶴迎的臉,她又那麽心動。

她是真的喜歡這個人,也是真的得不到。

陳鶴迎大概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走過來,往鄭嘉珣冰冷的手心放一杯溫熱的茶。陳鶴迎年少時是街頭幹架的一把好手,叫得出名字的行凶器械,他全都會用,因此,指腹上也留下了繭,質感粗糙。

他的手貼上鄭嘉珣的臉,摩挲著,像觀摩某種心愛的寶貝。

“阿珣,”他叫她的名字,看著她,一雙鋒利的眼,暗光沉如深淵,他說。“在我心裏,你跟阿征有著同等的分量。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阿征,同樣的,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鄭嘉珣躲開陳鶴迎的手,莫名的,險些笑出來。

她想說,怎麽會有人傷害我呢,除了你,任何人都傷不到我的。

可惜,這個道理,陳鶴迎永遠不懂。

*

天台上。

風聲接連不斷。

溫鯉的鼻尖也開始酸起來,她離鄭嘉珣更近一些,想抱抱她。

鄭嘉珣卻說:“不用覺得我可憐,珣姐談過睡過的男人,加起來能拍一部新版《水滸傳》,一百單八將呢!”

溫鯉隻覺耳根一燙,險些被風嗆到,茫然地“啊”了一聲。

鄭嘉珣伸手捏了捏溫鯉的臉,笑著說:“小姑娘,阿征很會疼人吧?把你寵得都忘了這個世界的本質是多麽糟糕。”

溫鯉不願在這個時候提起陳鶴征,沒接話,沉默著。

鄭嘉珣忽然高舉起手臂,吊帶連衣裙襯得她身段玲瓏,風情盛大如一株夜色下的紅玫瑰。她迎著風,像是要抓住什麽,又像是要放開什麽。

溫鯉聽見鄭嘉珣說:“人生啊,短短幾十年,癡情歸癡情,痛快歸痛快。我愛陳鶴迎,如果他也愛我,那麽,這輩子,無論生老病死,我都隻守他一個人,守寡都行。可他不肯愛我,那我就去找順眼的,不談感情,隻談快樂。”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聲脆響,有什麽東西從鄭嘉珣手上掉下來,落在地麵,摔得粉碎。

溫鯉下意識地後退,同時,她也看清楚——

碎得是那支玉鐲,清泉一樣的好料子,市價少說也有六位數。

陳鶴迎精挑細選,送給鄭嘉珣的禮物。

“糟蹋心意這種事,”鄭嘉珣笑著,喃喃,“誰不會呢。”

說話時,鄭嘉珣站得略高,半邊身體幾乎探出圍欄,樓高風大,她搖搖欲墜。

溫鯉覺得心驚,她小心翼翼地,拉住鄭嘉珣的手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手足無措地說:“阿珣,你想不想吃小餛飩?跟我回家吧,我給你煮,湯底裏加蔬菜和蝦仁,很好吃的。”

鄭嘉珣沒想到會聽見這麽一句,幾乎愣住,兩秒鍾後,又笑了。

她摸一下溫鯉的頭,感歎似的說:“難怪阿征那麽喜歡你,他啊,真的是特別特別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