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鶴征告別後, 從小區入口到住宅樓電梯的那段路,溫鯉幾乎是跑完的。

心情好,連腳步都輕快, 兩級台階一步就跨過去, 落地時還跳了兩下。

到家後,溫鯉拿鑰匙開門,客廳裏飄著綜藝節目的聲音,還有一股麻辣小龍蝦的味道。

傅染寧咬著一塊蝦尾, 正要招呼溫鯉過來吃宵夜, 目光掃過來,瞄到她身上的外套,登時一愣:“鯉鯉, 你穿的誰的衣服?”

溫鯉先將外套脫下來掛好, 之後繞到衛生間去洗手,等她折回來時,傅染寧已經將播放的視頻暫停,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一臉“你有事可不許瞞著我”的嚴肅表情。

溫鯉笑了,朝她丟過去一個眼神,故意說:“你猜呀!”

這還用猜!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畢業工作, 主動追求溫鯉的人並不少, 細膩又溫柔的女孩, 安安靜靜的, 很會照顧別人, 笑起來時有種不諳世事的甜美味道, 誰會不喜歡呢。

可傅染寧從沒見溫鯉對哪個異性特別上心, 她對所有人都禮貌, 也意味著她跟所有人都有距離,更別提親密接觸,這當中隻有一個人是例外。

“陳鶴征?”傅染寧一猜就猜到了,語氣驚訝,“今天你們見麵了?複合了?”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溫鯉坐進沙發裏,長發柔軟地鋪滿肩膀,她似乎有些苦惱,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

傅染寧被她搞蒙了,隨便猜測:“難道陳鶴征不是單身?他有其他的關係要處理?”

“不是的,”溫鯉立即說,“他身邊從未有過其他人。”

“既然如此,”傅染寧摘掉塑料手套,從果盤裏撈了個蘋果把玩,“你們兩個感情的雙箭頭都快比我腰圍粗了,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溫鯉一時沒說話,氣氛沉默下去。

傅染寧也不催,將手裏的蘋果拋起來,又接住。

小龍蝦的麻辣味道有點重,溫鯉起身去開窗,之後,又推開陽台的玻璃拉門。

傅染寧跟在後麵,也去了陽台。

兩人並肩站在陽台上,夜風吹進來,溫鯉的頭發有點亂,她抬頭理了理,說:“寧寧,破鏡重圓的前提,是這麵鏡子被打碎過,同樣的,陳鶴征的感情也被我打碎過,可是,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傅染寧背倚著陽台欄杆,扭頭看向溫鯉:“你覺得虧欠他?”

“是,我愛他,同時,我也內疚。”溫鯉說。

附近都是舊樓房,玻璃窗後亮著星星點點的燈,那是最尋常的人間煙火。

溫鯉將一縷頭發纏在指間,繞來繞去,她看著那些燈火,繼續說:“陳鶴征很好,特別好。他越是完美,我越忘不掉我帶給他的那些傷害,我總想跟他道歉,說對不起,但是,一段美好的堅固的感情,並不需要那麽多對不起。”

傅染寧邊聽邊點頭,鯉鯉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清醒,也更懂事。

“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去放下愧疚,”一記涼風從窗口吹進來,溫鯉長發飛揚,她仰頭,看著窗外深藍的夜,對傅染寧,也對自己說,“然後,我要以最驕傲的姿態回到他身邊。”

“我明白了,”傅染寧啃一口蘋果,脆生生地說,“首先,你先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能總覺得自己虧欠對方,低人一等。其次,你要哄哄陳鶴征,畢竟,分手的那五年也算讓他受委屈了。小少爺不開心了,鬧別扭,要人哄的,哄不好,他不跟你回家。”

溫鯉聽得直笑,笑過之後又點頭,“綜述做得不錯,就是這個道理!”

傅染寧拍拍溫鯉的肩膀,說:“陳鶴征那個家夥看起來可不太好哄,加油吧,鯉鯉!”

*

那晚,洗漱過後,溫鯉倒在**,又有些失眠。她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呆,翻了個身,忍不住拿起手機,從微信列表裏把陳鶴征找出來。

陳鶴征的頭像是個帶著黑色棒球帽的剪影,帽簷壓下去,擋住五官,耳朵上帶著白色的有線耳機,以及一枚小巧的銀色的耳骨夾。

照片拍得挺有氛圍感,從輪廓上看,應該是陳鶴征本人。

下方的朋友圈設置了權限,溫鯉看不到任何內容,封麵圖也是一團漆黑。

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不羈又神秘。

看著那張被當做頭像的照片,溫鯉覺得心跳發軟,她想將它保存到手機裏,又覺得這麽做不太妥當,偷窺似的。

猶豫片刻,溫鯉打開相冊,找到在車上拍的那張照片,設置成了與陳鶴征的聊天背景。

兩個人的聊天頁麵,除了已經成為好友的係統提示,隻有一個綠色的對話框,是溫鯉先前失手錯發的那個小愛心。她抬了抬手,指尖抵著屏幕,沿著背景圖片上男人的喉結線條緩緩遊移。

移動了幾下,溫鯉的鼻尖忽然開始發酸,眼睛也澀得難受。

溫鯉真的沒有想到,她還可以失而複得。

五年,真的好長,長到她已經做好了再也見不到他的準備。

她以為她已經徹底失去,並且接受了這份失去。

無數個失眠的的晚上,她不斷地想,反複地想,見不到陳鶴征也沒有關係,隻要他好好的,健康平安,她不介意從他的生活裏退出。

溫鯉將自己當做使陳鶴征受傷的原罪,一力擔下所有愧疚和懲罰。她給自己找足了理由和借口,以為隻要割掉軟肋,就可以擁有鎧甲。

她刪掉了陳鶴征的聯係方式,他的照片,天真地以為隻要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不再難過。

從今以後,再無畏懼。

她以為自己是足夠堅強的,也不再軟弱,可以承擔和麵對。

一直那樣以為著。

直到一張名叫《鴻消鯉息》的迷你專輯橫空出世,地下樂團Sirius爆紅,一夜成名,音樂製作人陳鶴征也走入眾人的視野,名噪一時。

陳鶴征的名字開始出現於各類網站,與他相關的詞條頻繁登上微博熱搜榜,閱讀量高達數億次。眾人談論他的音樂,他的才華,他曾在桐大讀書,還是高考狀元,也談論他的家世和背景。

那麽優秀的人,又那麽神秘,讓人心生向往。

地鐵站的通道中,也覆蓋了專輯和樂隊的宣傳海報,巨大的一幅,被燈光映亮。每次路過,溫鯉都會停下來,凝視很久。

周遭人來人往,急匆匆的腳步,混亂的模糊的人影。所有人都陷在快節奏的生活裏,隻有溫鯉,安靜地站在原地,背影纖細而瘦弱,又透出幾分執著和倔強。

有Sirius樂團的粉絲路過,見溫鯉看得專注,也會停下來看幾眼,甚至跟她聊一聊,問溫鯉最喜歡樂團中的哪位成員。

是英姿颯爽的女主唱,還是身高超過一米九酷到炸裂的吉他手?

溫鯉隻是搖頭,並不說話。

她有些著涼,感冒了,咳個不停,出門的時候帶了口罩,擋住大半張臉。

跟她搭話的小粉絲也是個女生,大概還在上高中,梳著規矩的馬尾辮,臉頰圓鼓鼓的。

女生正要繼續詢問,溫鯉忽然抬手,指著海報的一處邊角,說:“我最喜歡的是那個。”

那處邊角上,寫著參與專輯製作的人員名單,字有點小,女生不得不湊近一些,一邊看,一邊小聲念出來。

“詞曲作者,陳鶴征。”

女生回頭看向溫鯉,笑容和眼神都很幹淨,問她:“姐姐,你喜歡的人叫陳鶴征啊?”

你喜歡的人,叫陳鶴征啊。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仿佛有一柄黑色的匕首透胸而過,痛感那麽鮮明,又那麽劇烈。

溫鯉也說不清自己是感冒加重,還是嗆了冷風,她別過頭,開始不停地咳。

她咳得那麽厲害,胸口和肚子都被震得發疼,眼睛漸漸紅了,睫毛濡濕,喉嚨裏像是吞了一把粗糙的砂。

小粉絲嚇壞了,連忙過來扶她,有些緊張地問:“姐姐,是不是病了?”

溫鯉隻是咳,話都說不出來。

小粉絲扶著溫鯉,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涼涼的。她抬眼去看,溫鯉的臉型很小,被口罩遮擋著,隻能看見一雙眼睛,有星點的水光接連不斷地從裏麵掉下來。

這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姐姐,小粉絲想,看眼睛就知道了。她的眼睛真好看,那麽溫柔,可她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

是因為生病了嗎?

她為什麽那麽難過呢?

因為她真的好喜歡陳鶴征啊,幾年過去依然喜歡著。

那個名字,隻需出現一次,就精準擊碎了她所謂的鎧甲,露出底下斑駁的傷口。

原來自己從未改變,依然是那個懦弱的溫鯉,什麽堅強啊,擔當啊,都是假的。她一直在用“為他好”這種拙劣地借口,掩飾自己的逃避。

是啊,當初她選擇分手,就是一種逃避。

逃開了,不去看,就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假裝陳鶴征沒有受傷,他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溫鯉拿著手機,反複點開陳鶴征的頭像,那個看不到表情的側臉,是烙印在她心頭的一抹痕跡。

在經曆過她的放棄與逃避之後,溫鯉真的沒想到,陳鶴征還會重新接納這份感情。

確切地說,他其實從來沒有走遠,一直在原地,看著她,也在等她。

等她想清楚,等她回頭。

陳鶴征將一顆心完完整整地交在了溫鯉手上,堅定的,毫不動搖。

即使被放棄過一次,被打碎過,他的真誠與初心都沒有改變。

那麽驕傲的陳鶴征,麵對溫鯉,卻總是一再退讓,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溫鯉越明白,越透徹,也就越容易愧疚,還有失而複得後的忐忑,以及患得患失。

陳鶴征為她付出的那些感情,太美好,也太貴重。

溫鯉很怕自己會再一次辜負。

她太想好好珍惜他。

暴雨過後的夜晚,沒有月光,安安靜靜的。

溫鯉關掉手機,蓋好被子,整個人蜷成很小的一團。她的臉頰貼著枕頭,閉上眼睛,連夢裏似乎都輕輕的歎息聲。

陷入愛情的女孩子,真的好容易糾結啊。

整顆心,滿滿的,全是那個人。

明明剛分開,卻又有了想念的苗頭。

想他黑色的深邃的眼睛,貼在唇邊的檸檬味道的吻。

那些小小的酸澀,以及莫大的幸福。

想對他再好一點,更好一點。

再也不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