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鯉皮膚白, 掌心也是柔軟的,一小顆檸檬糖安靜地躺在裏麵。她蜷了下手指,糖果的外包裝隨之發出細碎聲響。

陳鶴征解了鎖, 打開副駕那側的車門, 卻遲遲不見溫鯉過來。他轉過頭,看見溫躊躇地站在原地,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耳邊傳來腳步聲, 規律而沉穩, 溫鯉下意識抬頭,看見陳鶴征又走了回來,停在她麵前。

雨後的夜晚, 寒意很重。

那件外套, 溫鯉隻是隨意穿在身上,拉鏈都沒拉,露出裏麵單薄的淺色上衣。

陳鶴征皺了皺眉,正要幫她將拉鏈扣好,溫鯉卻先伸出手,白瑩瑩的手心,向上攤開, 在兩人之間。

“外套口袋裏有一顆糖, ”溫鯉說, “是你故意放在裏麵的嗎?”

衣服上還殘留著洗衣液的味道, 洗過曬幹後, 應該就沒再上過身。

那麽, 這顆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呢?

是出門之前, 他決定將外套暫借給她的時候嗎?

放一顆糖在她的外套口袋, 給哭鼻子的小姑娘一個小驚喜。

陳鶴征啊……

兩人在身高上有落差,溫鯉微微仰頭,看著陳鶴征的眼睛,繼續問:“你怎麽知道我最喜歡這個牌子的水果糖?還是檸檬口味的?”

吃糖這個小習慣,溫鯉是分手之後才養成的。那段時間她頻繁噩夢,晚上休息不好,有些低血糖,醫生建議她隨身攜帶一些糖果類的小東西。

夜色安靜,地下車庫裏看不到其他人。

陳鶴征垂眸與溫鯉對視片刻,自嘲似的說:“與你有關的事,哪一件是我不知道的。”

他知道溫鯉執意與reborn舞團簽約,也知道reborn那邊給出了一份條件苛刻的合同,連溫鯉與舞團總監蔣瑜桉說過的那些話,他都知道。

她說:“我和一個人約定過,要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我要一直跳舞,做優秀的舞蹈演員,他要寫好聽的歌,做最棒的音樂人。reborn不僅能讓我跳舞,還是我能找到的離他最近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留在這裏。”

明明主動提出了分手,選擇放棄他,為什麽還要跑到“離他最近的地方”簽約?

狠心的是她,藕斷絲連、糾纏不清也是她。

陳鶴征為此耿耿於懷。

他不在乎為溫鯉受傷,不在乎為她送掉這條性命,卻無法原諒,溫鯉曾想過不要他。

她不要他了。

這是陳鶴征最不能釋懷的地方。

燈光照亮陳鶴征的半數側臉,他鼻梁高,挺直的線條格外好看。

溫鯉看著他,忽然說:“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最喜歡檸檬味的糖嗎?”

陳鶴征沒做聲,一雙眼睛又清又深,黑漆漆的,凝望她。

溫鯉繼續說:“因為這個味道讓我想起你。”

陳鶴征從不抽煙,氣息總是很幹淨,薄荷葉一般的清冷,又像海鹽與檸檬水的混合。

檸檬糖那種淡淡的清新的酸與甜,像極了他身上的味道。

讓溫鯉莫名依戀,又長久懷念著。

停車場裏有風,吹動冰涼的空氣。

陳鶴征終於伸出手,幫溫鯉整了整外套的拉鏈,從下往上,一路拉到最頂端。之後,他鬆開拉鏈,轉而用拇指與食指鉗住溫鯉的下巴,讓她仰頭。

他垂眸,盯著她,目光直直地看進溫鯉的眼底,聲音略沉,“不要以為說幾句好聽的話,我就會既往不咎,主動跟你複合。溫鯉,沒那麽容易。”

溫鯉呼吸有些不穩,胸口淩亂起伏著。

陳鶴征的指尖碰到溫鯉的唇,他故意勾劃了一下,又說:“我這個人,往好聽了說是愛憎分明,說的直白些,就是偏執、記仇。當初,分手是你提的,讓我不要再回來這句話,也是你說的,我沒那麽容易忘掉。”

下意識的,溫鯉又想道歉,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陳鶴征想聽的應該不是這一句。

溫鯉眨了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皮膚上落下些許陰影。她遲疑片刻,忽然說:“那些回憶太苦了,不值得銘記,我們用一些甜蜜的東西,將它們替換掉,好不好?”

說完,不等陳鶴征反應,溫鯉剝掉包裝紙,將那顆糖咬進嘴裏。緊接著,她墊起腳,湊過去,濕潤的甜檸檬味道的吻,印在陳鶴征的唇上。

兩個人的呼吸同時被水果糖的味道充盈。

又甜,又軟,濕潤而細膩。

有什麽東西在燃燒,滾燙的。

短暫的貼合過後,溫鯉想要退開。

她其實不太會接吻。

但,陳鶴征怎麽可能放過她。

那雙彈琴的手,五指修長、冷白,扣住溫鯉的後腦,斷了她後退的路。

距離拉近,再度貼合,近到連彼此的心跳都能感知。

溫鯉順著扣住她脖頸的那股力道,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她調整不好呼吸,時快時慢,亂得一塌糊塗。

可又舍不得停下。

這種時候,她就想縱容陳鶴征,任由他亂來,也準許他亂來。

兩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處,連影子都緊密相依。

不可分割,也不會再分開。

“陳鶴征,”換氣的間隙,溫鯉叫他的名字,含糊地說,“你不必急著跟我複合,我會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麽,也會慢慢地讓你記住檸檬糖的味道,讓你再也想不起那些苦澀的東西,你相信我!”

話音剛落,陳鶴征就在溫鯉唇邊咬了一下,咬在那個有笑渦隱隱浮現的地方。

“到底是誰急著複合?”陳鶴征側著頭,咬過之後又親了溫鯉一下,氣息掃過溫鯉的鼻尖,“我急,還是你急?”

溫鯉臉頰泛紅,不由自主地環抱住陳鶴征勁瘦的腰。她緊貼著他,就在溫鯉要點頭,說是我比較急的時候,斜前方突然傳來車子啟動的聲音,車前燈的光芒掃過來,將他們站立的地方照得雪亮。

陳鶴征立即把溫鯉扣在他懷中,牢牢擋住她的臉。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車子離開停車位,沿著停車場出口處的坡度衝了出去。

有人降下副駕那側的車窗,遙遙地伸手朝陳鶴征比劃了一下,笑著說:“車不錯啊,小陳總,後會有期!”

溫鯉被車子啟動的氣浪嚇了一跳,躲在陳鶴征懷裏,小聲問他:“怎麽了?是不是有人要找你麻煩?”

“應該是記者,‘硬狗’那邊的人。”陳鶴征一隻手搭在溫鯉背上,拍了拍,“最近他們總跟我大哥較勁,大概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唐和的公關會去處理,別怕。”

“我不怕,”陳鶴征的下巴抵在溫鯉頭頂的位置,身上的外套衣領擋住她小半張臉,溫鯉感受到強烈的安全感,小聲說,“你回來了,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甜言蜜語,就要說給喜歡的人聽。

說多少句都不會煩,不會膩。

因為喜歡他啊,真的好喜歡他。

*

那晚,陳鶴征將溫鯉送到了小區的入口處。她租的是舊式小區,裏頭路麵窄,車子開進去不方便,溫鯉沒讓他進去。

下車前,溫鯉想要將外套還他,陳鶴征攔住了。

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在溫鯉腦門上彈了一下,說:“外麵冷,先穿著吧。”

溫鯉抿了抿唇,笑得很乖,眼睛彎彎亮亮的。

她伸手要去推車門,又想起什麽,坐回到位置上,看著陳鶴征,“我都已經親過你了,想加個微信好友不算過分吧?”

出國之後,陳鶴征就更換了聯係方式,溫鯉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新號碼是什麽。

陳鶴征有點無奈,拿出放在置物槽裏的手機,解開屏幕鎖,直接遞過去:“想要什麽,自己弄。”

他太大方了,反倒讓溫鯉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我就掃一下你的二維碼,不會亂看。”

陳鶴征放鬆身形,慢慢向後,靠著主駕的椅背。他依然不怎麽愛笑,但神情是柔軟的,有些慵懶地對溫鯉說:“沒什麽是不能給你看的。”

車內開車氛圍燈,薄薄的光暈下,溫鯉眉眼秀氣,她操作著兩部手機,隨口應了一句:“不要拿好聽話來哄我。”

“沒哄你,”陳鶴征半枕半靠地挨著椅背,目光一直看著溫鯉的側臉,輕聲說,“我說我身邊從未有過其他人——這句也是真的。”

溫鯉的心跳聲被這句話撩撥得亂了一下,落在手機屏幕上的指尖也跟著一亂,給剛剛成為微信好友的陳鶴征錯發了一個愛心的emoji。

她正要撤回,陳鶴征側身靠近,手背在溫鯉臉頰上貼了貼,順勢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說:“別撤了,留著吧。”

小小的桃心emoji在屏幕上怦怦顫動,溫鯉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顫。

她輕輕呼吸著,臉頰透出羞怯的紅,在自己的手機上,將陳鶴征的備注改成了“阿征”。

按照字母排序,這個名字會出現在通訊錄的最前端。

改完備注,溫鯉抬頭看向陳鶴征,眼睛裏透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陳鶴征同她對視一眼,不由地輕笑了一下。

這一笑,淡漠疏冷的眉眼柔和下來,仿佛春天如期而至,雪逝,冰消,滿眼皆是好風景。

“說吧,”陳鶴征臉上帶了幾分倦意,語氣卻很輕,“又想幹什麽?”

溫鯉咬了咬唇,“我能拍一張你的照片嗎?當做我們兩個的聊天背景,隻是我們兩個的,別人不給用。”

溫鯉的要求,陳鶴征很少拒絕,以前就是這樣。

他問她想怎麽拍。

溫鯉說:“不拍臉呢,隻拍這裏——”

手機相機的取景框,從側麵拍過去,隻截取了陳鶴征的下顎、喉結和些許肩膀。

他坐在主駕的位置,黑衣黑發,單手控著方向盤。逆光使得輪廓加深,喉結的線條分外突出,偶爾滑動一下,顯出了幾分攻擊性,以及一種冷感的淡漠的欲。

像曆經多年歲月但依舊經典的老電影,每一幀都是漂亮的藝術品。

溫鯉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陳鶴征這樣子,真的太勾人了。

他真的太會勾人了!

總占人家便宜終歸不太好,溫鯉遏製住再親他一口的衝動,紅著臉推門下車。

她拿到了陳鶴征的微信,也拿到了人家的照片,收獲豐盛,心滿意足地站在路邊同陳鶴征揮手道別,囑咐他開車小心。

陳鶴征並沒有立即啟動,而是降下車窗,對溫鯉說:“你先進去吧,我在這看著你。”

溫鯉彎著眼睛,笑得很甜。

看著溫鯉的背影,陳鶴征一時有些出神,將他驚醒的是一通來自陳鶴迎的電話。

這陣子,陳鶴迎一直在國外出差,陳鶴征去reborn舞團做藝術總監的事,始終瞞著他。可紙包不住火,陳鶴迎一回國就聽到風聲,自然氣炸了。

“陳鶴征,你是不是犯賤上癮?”陳鶴迎咬牙切齒,“非要把自己變成一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大哥火氣越盛,陳鶴征越鎮定,他屈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開口時先說正事:“舞劇《芳問》這個項目,是由唐和嘉言演出有限公司、樂優視頻網以及盛唐藝術博物院共同出品的。樂優那邊投了不少錢,唯一的要求就是由我來負責舞劇的作曲工作。陳總,利字當頭,我沒有理由拒絕。”

陳鶴迎冷笑:“都學會假公濟私了,小陳總,你本事見長!”

說到這,陳鶴迎話音驀地一轉,又笑起來,“行,你去做幾個項目,多接觸些人,也是好的。這個世界光怪陸離,那麽多**,我倒要看看,愛這東西,到底值幾個錢!”

說完,他徑自切斷了通話。

車窗半降著,落進些許月光。

陳鶴征將手機扔進置物槽,車子終於發動。

陳鶴迎或許會覺得他的想法就是個笑話,但陳鶴征這一生,就是要做到從一而終。

他的愛,一直在,不會變。

陳鶴征很堅定,同時,也很貪心,他希望溫鯉也用同樣的方式來愛他。

兩個人都是堅定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