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照例是陳鶴征送溫鯉回家,可是,直到溫鯉下車, 陳鶴征都沒有收下那支錄音筆。

傍晚時分, 天色暗下去。秋天了,風越來越冷。

溫鯉站在車邊,風吹著她的頭發,她抬手, 將一縷別在耳後。

她仰頭看他, 又委屈又忐忑的模樣,小聲說:“你別跟我賭氣。”

陳鶴征站在她對麵,眸色很深,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 才強行轉開視線,說:“我不會接受你用犧牲安全為代價,換來的任何東西。”

音落,他再度強調,“任何。”

陳鶴征的底線就立在那兒,山脈似的,不動不移。溫鯉的臉色逐漸灰敗, 她轉身, 要離開, 身後的人忽然叫她一聲。

不等溫鯉轉頭, 陳鶴征已經來到她麵前, 在溫鯉驚訝的目光中, 蹲下去, 手指勾起她鬆散的鞋帶。

溫鯉完全愣了似的, 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裏是小區入口,不斷有住戶路過,崗亭裏的保安也遞來目光,陳鶴征並不理會那些,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三四歲的小蘿莉,穿著帶兔耳朵的卡通連體衣,仰頭對媽媽說:“那個姐姐和囡囡一樣,都不會係鞋帶哎!”

年輕媽媽笑起來很好看,回答說:“因為姐姐和囡囡一樣,都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寶貝。”

小蘿莉開開心心地點頭,帽子上的兔耳朵一顫一顫,“嗯,我們都是寶貝。”

風在吹,這一天的天氣並不好,暮色也算不上溫柔,真正溫柔的是陳鶴征的氣息,以及他為溫鯉所做的每一件事。

鞋帶很快係好,一個規整的結,陳鶴征重新直起身形。

兩人麵對麵地站著,不等溫鯉做出反應,陳鶴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朝自己靠近。溫鯉沒防備,整個人都落到他懷裏,額頭貼碰到陳鶴征的下顎。

與此同時,溫鯉身後,距她不過方寸遠的地方,一輛電瓶車急慌慌地開過去。

司機還回頭瞪他們一眼,罵罵咧咧的,說了些“攔路狗”之類的難聽話。

陳鶴征皺了皺眉,溫鯉的手指趁機拉住他的衣服,同他解釋:“有人向葉清時泄露了你的行程,在茶樓發生的事,是他故意讓你看見的。你不要誤會,也要多提防葉清時。”

陳鶴征忍住摸一下她臉頰的衝動,輕聲說:“我雖然傷心,但是,從來沒有不信你。葉清時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麽,才會頻繁地搞一些無意義的小動作。”

這句“愛是什麽”,讓溫鯉的眼圈更熱,她吸一下鼻子,不抬頭,也不肯鬆手放他走,隻是盯著自己的腳尖,睫毛顫了一下又一下。

天光越來越暗,他們站立的地方陰影更深,氣氛也變得有些纏,還有些僵持。

這情形,不像吵架,倒是更像剛結束約會的小情侶在難舍難分。

陳鶴征到底沒忍住,伸手捏住溫鯉的下巴,迫使她抬頭。

他的目光滿載著那麽多的情緒,還有感情,以一種深邃的質感,落在溫鯉身上。

溫鯉的心跳瞬間就被他弄亂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腕,脫口而出:“與葉清時單獨見麵這件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到。以後,做決定之前,我都會跟你商量。”

她態度誠懇,顫動的睫毛下壓抑著薄薄的霧,要哭不哭的。

陳鶴征的指腹移過去,碰到溫鯉的唇,他像弄玫瑰花瓣那樣,在上麵揉了揉,忽然問了一句:“吃醋嗎?”

溫鯉一時沒明白,眨了下眼睛。

陳鶴征垂眸看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看見我和孟櫻在一起,有沒有吃醋?”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

溫鯉眼中水光更濕,她很重地點頭,立即說:“吃醋的!”

想了想,有點委屈地補一句,“但是,我做事不周在先,沒立場吃醋發脾氣。”

溫鯉習慣性地又要低頭,陳鶴征製住她,兩人長久對視著。

然後,他說:“怎麽會沒立場?就憑我對你的喜歡,你有立場做任何事。”

被偏愛的人,被鍾愛的人,就該明豔,肆無忌憚。

陳鶴征的指腹仍貼在溫鯉唇邊,繼續說:“我要你永遠在安全的地方,永遠堅定不移地愛我,而不是丟掉所有脾氣,一味的溫和乖巧。”

說這話時,陳鶴征捏住溫鯉下顎的手指,故意重了幾分。溫鯉感覺到那一塊兒皮膚陣陣發緊,同時,又被陳鶴征眼中深埋的感情所震撼。

陳鶴征說,他遠比她想象中的更愛她,溫鯉對這句話,忽然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

直到進了家門,溫鯉依然有些恍惚。

傅染寧已經回來了,坐在沙發上抱著電腦搞小論文。溫鯉走過去,挨到她身邊,下巴擱在傅染寧的肩上,傅染寧抬手摸了下她的頭發,說:“臉色怎麽這麽差?不舒服?”

溫鯉沒隱瞞,將她和陳鶴征間的僵持說給傅染寧聽,傅染寧手指撐著下顎,笑嘻嘻的,“小情侶鬧矛盾了啊!”

溫鯉推她一下,“嚴肅點!”

傅染寧將溫鯉拉到沙發上,將蓋腿的毯子分一半給她,幫她分析:“我覺得吧,你們之間的主要問題絕對不是愛與不愛。陳鶴征怎麽會不愛你呢,他喜歡你喜歡得快瘋了,凡是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耳邊碎發散落,溫鯉抬手攏了攏,燈光下,她臉型又小又精致,輕聲說:“你也覺得是我做錯了?”

傅染寧捏一下她的臉,“鯉鯉,你沒有錯,你隻是不夠自信。”

溫鯉一怔,有些驚訝地抬起眼睛。

傅染寧笑一下,握著她的手,溫聲說:“我的鯉鯉,又溫柔又漂亮,氣質和身材都一級棒。可是,在她長大的過程中,遇見了太多壞人,還有壞事。她一直在失去,也習慣了失去。當一份盛大的愛意落在她手上,她難免不自信,生怕自己不夠好,配不上那份愛,也容易逃避,總想縮回到殼子裏。”

溫鯉怔愣得愈發明顯,原來,她一直在自卑麽。

傅染寧擱下電腦,坐在溫鯉對麵,歪頭看她,“陳鶴征一直告訴你,要堅定,其實,也是在告訴你——鯉鯉,要自信。你特別好,他特別喜歡,什麽都不要怕,安心和他在一起!”

*

溫鯉忙著理清自己的時候,樂優視頻網主辦的綜合類榮譽典禮“繁星之夜”,在桐桉藝展中心盛大開幕。

典禮晚八點開始,紅毯環節安排在五點,多平台同步直播。安全線外擠滿了長短不一的相機鏡頭,鎂光燈鋪天蓋地,數不清的記者,氛圍十分熱烈。

葉清時作為特邀嘉賓,也出席了這次活動。

按照流程,拍照簽名之後,他要走上台階,步入內場。自兩位主持人麵前經過,葉清時隱約聽見女主持人擋住麥克風,和同伴輕聲交流:“壓軸的人比原定的多了一個——”

正說著,一輛黑色林肯在紅毯入口的地方緩緩停下,車門打開,有人走下來。

先步入眾人視線的,是有“滿貫影帝”之稱的著名演員方旖年。

方旖年眼窩很深,高鼻梁,有種亦正亦邪的陰鬱氣息,看著像混血,實際上出生於內地遼城,時不時地露出一點遼城口音,特別可愛。

下車後,方旖年並未立即走上紅毯,而是朝旁邊讓了一步,接著,一道更為挺拔的身影,將眾人的關注奪走——

品牌高定的正裝,裝飾性的手套,眸色漆黑,滿身貴氣,舉手投足間,一股遮掩不住的清傲與不羈。出眾的骨相和五官,在方旖年這種“熒幕臉”麵前,也毫不遜色。

媒體談論女明星時,最愛用的話題就是“豔壓”。如今,兩個年輕男人並肩站在一起,還真說不清是誰“豔壓”了誰。

都好看,都耀眼。

記者那邊一陣議論——

“是陳鶴征啊,頭一次見他走紅毯,儀態真不錯。”

“這氣場,看著比方旖年都大牌。”

“方旖年沒背景,唐和把他捧起來的,在陳家兄弟麵前,他就是個打工仔。”

“嘖,嘴真損,當心被告。”

“葉清時和陳鶴征之前是不是鬧過矛盾,為了個女人?有樂子看嘍!”

……

另一側,葉清時在台階上多停了一瞬。安全線外,有記者故意使壞,拖著他問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葉清時也配合,兩方進度一快一慢,自然逃不了迎麵碰上。

內娛最著名的男演員、最著名的主持人,以及最著名的音樂製作人,“三王同台”各有糾纏,記者按快門按得快瘋了。

閃光燈亮個不停,萬眾矚目下,葉清時率先伸手,遞到陳鶴征麵前,要與他握手。

這樣的動作,可以解讀為友好,也可以解讀為挑釁,權看當事人是何種心境。

記者又是一陣躁動,有人趁機拋出問題,詢問那些網上盛傳的流言。

陳鶴征並不理會記者,他看一眼葉清時,低笑了聲,慢條斯理地摘下右手上的手套。

動作間,他衣袖略微上移,離得近的記者眼尖,最先發現,陳鶴征的右腕內側,脈搏跳動的地方,有一道黑色刺青。

水墨風格的,周遭做了打霧處理,圖案又小,記者沒瞧真切,葉清時卻看得清清楚楚——

是一尾鯉魚。

溫鯉曾把腳踝處的那抹“紅鯉”拍下來,發過朋友圈,因此,葉清時一眼就認出,陳鶴征的刺青與溫鯉腳踝上的一模一樣,改變的隻有顏色。

一紅一黑,命定之緣。

陳鶴征用那隻帶著刺青的手,與葉清時相握,快門聲在這時爆得更加厲害。

位於鏡頭中央的兩個男人,在完成一記看似友好的握手之後,又交換了一記意味深長的對視。

陳鶴征眸光一貫深邃,黑漆漆的,像深淵,也像夜空。作為他的情人,被專注地看著,是一種享受,若作為仇人,那滋味,就不好形容了。

葉清時臉上的淺笑險些支撐不住,唇角慢慢落下去,變得麵無表情。

媒體的鏡頭將這一幕捕捉下來。

碰麵之後,三人並肩,走向內場。

途徑一小段沒有記者和閃光燈的路,方旖年在先,葉清時和陳鶴征各自落後一步。

葉清時忽然側頭,聲音很輕地說:“小陳總一貫低調的,這會兒突然高調起來,是覺得自己勝算不穩嗎?”

陳鶴征淡淡笑著,同樣輕聲,“葉先生可能誤會了,我跟你,從來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不必分個輸贏。”

葉清時腳步一頓,陳鶴征在這一秒超過他,然後回頭,給了葉清時一個近乎悲憫的眼神。

也是在那一秒,葉清時聽見陳鶴征說——

“尊重感情,悅愛一人,是門學問,我母親教會我。葉先生,有人教過你嗎?”

葉清時的麵色徹底沉下去,陰得厲害。

陳鶴征笑了笑,不再看他,找到標有自己名字的席位入座。

在接下來的典禮流程中,還發生了一個挺有意思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