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鯉拒絕了病房裏那場不合時宜的“求婚”, 她一連說了好多個“我不”,我不要嫁給你,不要結婚, 不要把合約簽給東誠。

決絕的語氣和態度, 讓陳鶴征黑色的眼睛驟然熄滅,氣氛壓抑至極,好似五年前那場“電話分手”的戲碼再度重演。

也說不清是吵架還是冷戰,總之, 關係就那麽僵了下來。

回家後, 溫鯉一夜長夢,全是多年以前,種種因果, 人非物是, 醒來後眼角濕潤,心口一陣接一陣地發空。

耳朵似乎仍能聽見跨年夜時煙火升空的聲音,人群越沸騰,她越安靜,眼裏酸楚累積,化作對另一個人綿長的思念。

明明那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為什麽總是帶給他傷害呢。

五年前連累他受傷, 一度生死未卜;五年後連累他被非議, 被貼上諸多難堪的標簽。

溫鯉記得她聽過一首粵語歌, 裏麵有句歌詞——

“然而天父並未體恤好人, 到我睜開眼, 無明燈指引。”

陳鶴征明明是那麽好的人, 愛與被愛, 他都真誠,為什麽總是得不到體恤?

真不公平。

溫鯉一場宿醉,情緒沉到底處,同時,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與江家的糾葛,溫祁死於流產,這些內情,當時被隱藏得很好,媒體從未報道過,隻有涉案的當事人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網絡上,又被篡改得麵目全非?

*

溫鯉約了杜鑫彭杜律師在咖啡廳見麵。

幾年過去,這位“桐桉辯護第一人”還是老樣子,瘦長臉,風度翩翩,私下裏完全看不出法庭上那股鏗鏘逼人的氣勢。

無論當年的“溫祁案”、“江應霖案”,還是陳鶴征起訴兩萬餘名網絡用戶的事,杜鑫彭都有參與,溫鯉簡單提了幾句,他便明白。

“你要去探視江應霖?”杜鑫彭思考一瞬,沒拒絕,提了個建議,“我覺得,這種事還是由小陳總出麵比較好。”

溫鯉拿著小調羹,將咖啡表麵的白色拉花攪碎,慢慢地說:“江應霖和葉清時一樣,對陳鶴征又嫉又恨,阿征去問,他是不會說實話的。也許,我能問出點什麽。”

她依稀記得,江應霖是有那麽一點喜歡她的。也許,這點喜歡可以拿來利用。

杜鑫彭看著她,忽然問:“溫小姐做這些事,不單是為了自己吧?”

溫鯉的指尖白而細軟,貼在咖啡杯的杯壁上,幾乎要和骨瓷的顏色融為一體。

她看著窗外的燦爛日光,輕聲說:“當你足夠愛一個人,是會想要保護他的。就算你的力量又弱又小,就算螳臂當車,也想為他做點什麽。”

*

杜鑫彭人脈強大,安排探監這種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城南監獄,陽光傾斜照落,探視室裏一片清冷的寂靜。

溫鯉獨自坐著,手心裏浮起汗濕。直到獄警的身影出現,腳銬鎖鏈拖行過地麵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地繃緊脊背,連心跳都高懸。

直到此刻,溫鯉才發現,江應霖帶給她的恐懼,已經深刻入骨。她忘不了海盜身上燃起的火,也忘不了陳鶴征身下那張鮮血匯成的紅色的毯。

差一點,隻差一點點,他就要殺死她最愛的人——這一認知,在溫鯉心頭環繞不去,讓她恨得徹底,也讓她畏懼多年。

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要再見江應霖。但是,現在,她不得不來見他,就算怕到發抖,也要竭力忍耐。

隔著厚重的特製玻璃,江應霖慢慢坐下。

幾年不見,他基本擺脫了藥物成癮的問題,卻瘦得更厲害。頭發全部剃光,露出青色的皮膚,臉型凸顯出來,有點野,有點倔,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陰,格外鷙戾。

溫鯉幾乎不敢與他對視,遲疑著,拿起台麵上的通話器。

江應霖淡淡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那些消息,”溫鯉咬唇,壓低聲音,“是你散出去的?是你教會他們,如何利用我來給陳鶴征找麻煩!”

探視室有監控和錄音,江應霖朝獄警的方向瞥了眼,拴著手銬的手,敲了敲麵前的玻璃。溫鯉不得不抬起眼睛,她看見他的三根手指,都有斷裂後,又縫合的痕跡。

江應霖想了想,緩緩開口:“三個月前,有個麵生的遠房叔叔來看我,往我的勞改賬戶上匯了筆錢。他說,隻要我‘好好聽話’,錢每月都有。確切的信息,你們可以去查轉賬記錄。”

“‘叔叔’問我,是不是還在介懷以前那些事,如果一直放不下,可以跟他說說,全都告訴他,他會很耐心地聽,也會幫我‘想辦法’。”

江應霖的手指在玻璃上劃了幾下,溫鯉辨認出,他在寫字,是個“陳”字。

溫鯉很想把身下的椅子砸在他臉上,咬牙罵出一句,“江應霖,你滾蛋。”

江應霖抬手,在玻璃上那個寫過“陳”字的地方敲了敲,繼續說:“我會配合那位‘叔叔’,並不是為了那點轉賬,是因為我知道,隻要這位有麻煩,你一定會來見我——你看,這不就來了。”

溫鯉掌心冰涼,幾乎發抖,啞聲說:“見不見我又有什麽意義?你家破人亡,難道我不是?我做錯了什麽,要被你一而再地傷害?”

“這就是我要再見你一麵的原因,”江應霖看著她,“我的確想要姓陳的去死,到現在,我依然這麽想,但那是我和他之間的賬。對你——溫鯉——我是保護過的。”

溫鯉恨到要發笑的程度,她別開眼睛。

江應霖拔高聲音,強調,“我保護過你!”

獄警叫了聲江應霖的囚號,提醒他注意紀律。

江應霖眼底泛紅,一手撐在玻璃上,“江瑞天對你下手那天,是我攔住他,是我救了你。也是我打開書房的門,放溫祁進去,給了她報仇的機會。不然,你們姐妹兩個肯定會落在江瑞天手上,被他利用,生不如死。”

最不願回憶起的那些往事,被江應霖牽動著,再度朝她襲來,溫鯉似乎又聞到了塗在毛巾上的麻醉劑的味道。

她扔下對講器,起身,腳步慌亂地朝探視室外麵走,恨不得堵住耳朵,再不要聽他說出的任何一個字。

特製的防彈玻璃,隔音效果良好,江應霖握拳砸在上麵,歇斯底裏地吼:“溫鯉,我救過你!”

他用盡全身力氣,穿過玻璃,透出來的聲音,卻細弱蚊哼,風一吹,便散了。

江瑞天出事後,江應霖在蕪城伏擊陳鶴征,到他被捕、宣判、入獄,漫長的時間裏,江應霖一直沒有機會見到溫鯉,或者說,她不見她。

那位遠房叔叔找到他時,江應霖立即心動了,因為他知道,這是他見到溫鯉的最後機會。

最後的,機會。若錯過,就不會再有。

有些話,他必須當麵說給她聽,希望她能永遠記住——

鯉鯉,我保護過你。

他是個爛人,跟江瑞天一樣爛,唯一一點人性,唯一一點不那麽爛的地方,他都拿出來,給了溫鯉,給了曾讓他心動的人。

獄警聞聲闖進來,將失控的江應霖按到在地,他的臉埋進塵土,淹沒一切表情。

*

監獄門外,長街空寂,兩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其中一輛是杜鑫彭的車,溫鯉認得,而另外一輛——

她移動眼珠,看過去。

秋天快到了,陽光格外烈,落在陳鶴征的肩膀。他背倚著車門,身形修長,黑色的襯衫長褲,平添一份挺拔,一份曆練與沉穩。

他聽到鐵門開啟又合攏的聲音,目光抬起,敏銳地遞過來,瞳仁之中一片暗調的深,似夜空,似海洋。

長街無人,光影淺淡,溫鯉隔著穿行而過的風,視線與他對上。

時光忽然變得很緩慢,恍惚的,也輕盈,溫鯉覺得她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那個孤身離開唐和總部大樓的日子。

她剛剛沒了親情,又親手斷送愛情,自此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回憶與現實交替糾纏,雙倍的感慨,雙倍的痛。

淚水決堤的衝動湧上來,跑過去,擁抱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感知。

於是,她也真的這樣做了。

溫鯉用盡全身力氣抱他,蓄滿眼眶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外溢,落在陳鶴征黑色的襯衫上,也落入他的衣領,打濕他的脖子。

風吹啊吹,吹亂頭發,也吹紅眼睛。

溫鯉緊攥著他身上的衣服,不肯放手,嗓音又啞又濕,叫他:“阿征。”

陳鶴征的手臂有些冷漠地垂在身側,並沒有搭在溫鯉的背上,他低下頭,神色不甚清晰,問她:“江應霖嚇到你了嗎?”

溫鯉心裏塞滿太多情緒,隻能先挑最要緊的跟他說:“去查江應霖在牢裏使用的賬戶,買消息的人,有轉錢給他。梁競或者葉清時,肯定是這兩人中的一個。”

狐狸都有尾巴,隻要抓住了把柄,遲早能連根拔起。

說完那些,氣氛忽然靜了幾秒。

溫鯉覺察到什麽,她鬆開他,慢慢後退,看到他的眼睛。

“你怎麽會到監獄來?”她問。

陳鶴征神色始終很淡,“杜律告訴我的,他說你很奇怪,既害怕,又勇敢。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溫鯉點一下頭,因為他這份掛念,她的心跳又酸又軟。

阿征對她,終究是溫柔大於一切。

空氣莫名有些滯澀,風卷著沙塵,反複吹著,眼眶又濕又疼。

溫鯉長久地凝視他,輕聲說:“我沒有答應和你結婚,你是不是很生氣?”

陳鶴征垂眸看她,好一會兒,才搖頭,很慢地說:“我對你一向沒脾氣的,不生氣。”

溫鯉下意識地咬唇。

陳鶴征的目光那麽深邃,落在她臉上,“我隻有點傷心。”

溫鯉不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指,又冰又冷。

“你知道傷心的滋味嗎?”陳鶴征看著她紅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慢又清晰,“不生氣,隻是疼。”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累,字數不多,明天盡量多寫。

剩餘的主線任務【揍壞人,哄阿征】

鯉鯉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