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夫人起先聽得陸渝有救,心下這才是鬆了一口氣。

及至聽到後麵,她越來越怔,越來越愣。

到最後,整個人幾乎如雕塑般定在了原地。

長者重後嗣,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陸老夫人也不例外。

她顫抖著身子,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痛與淒楚:“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阿渝他還這麽年輕,他怎麽能.....”陸老夫人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抱著陸渝痛哭出聲,老淚縱橫。

劉太醫亦是歎了一口氣,卻還是不得不道出這個殘忍的事實:“陸將軍此生,隻怕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陸老夫人踉踉蹌蹌起身,強忍著內心巨大的痛苦,終於還是做出了此生最艱難的決定:

“治!”

“命都沒有了,還要孩子做什麽。不管是何代價,都得治!”

劉太醫點點頭:“既如此,那就請陸老夫人移步外屋,老朽這就給陸將軍施針。”

————

芳茵閣裏,氣氛歡騰,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慕莞齊連夜給淩舒止寄了信,稱她現在已如約和離,請他信守承諾,派太醫為他父親醫治。

解了這項心頭之困後,慕莞齊的心情不由得鬆快不少。

她在榻上伸了個懶腰:“太好了,終於可以離開陸家了!”

而後又不由得有些感慨:“我從前也算是個體麵人,沒想到這幾個月來,對自己,對別人,卻都做了這樣多不體麵的事兒。”

芳如笑:“是他們不體麵在先,咱們隻是以牙還牙罷了。”

“陸將軍與雲禾私通生子在先,與夏虞當眾苟且在後,若他能顧得半分體麵,此事也不至於會鬧成這樣。”

慕莞齊也跟著她一起笑:“芳如,你真是越來越伶俐了。”

芳如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問出心中疑惑:“可是您怎麽就能確定,夏虞會趁著今日喜宴向陸將軍下手呢?”

畢竟這一環連一環——哪怕有一絲的行差踏錯,夫人此局便會滿盤皆輸。

慕莞齊眼中有著平靜的沉穩,她說道:“人性而已,並不難猜。”

“夏虞毫無根基,也無子嗣傍身,若陸老夫人和雲禾抵死不同意她進門,她能倚仗的,也唯有陸渝的情分。”

“可她自始至終就看得清楚,陸渝的情分,是這天底下最不可靠的東西。”

“若她不趁著陸渝對她尚有幾分戀慕的時候進門。等以後陸渝另結了新歡,或是雲禾再吹吹枕頭風,那便沒她的什麽事了。”

“她太聰明了,她也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她也在賭——賭陸家會不會迫於輿論壓力,把她納為妾室。”

芳如愣愣的聽著,這一連串有條不紊的分析,她的神色是十足十的震驚。

“可奴婢還是有一事不明....”

芳如欲言又止,說道:“這等醜事,夏虞姑娘自己也是青天白日被人看光了身子的...她竟半分也不羞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

慕莞齊懶懶的:“或許她也沒想到最後竟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亦或者比起榮華富貴,她根本不在乎所謂的臉麵。”

說著,她有些疲憊了,一抬頭,卻見芳如神色遲疑,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心中並不讚同。

她笑笑,並不介懷,隻說道:“人各有誌。活著已經夠艱難了,哪裏還有空去周全別人。倘若各自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譬如我終於得以和離,譬如夏虞或許終能嫁進陸家,譬如完顏姑娘如願嫁了心上人。”

“好的壞的,都是各自的選擇罷了。她們若是自己不願意,誰也不能去逼她們做決定。我不是菩薩娘娘,做不到人人兼顧,普度眾生。我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即使被夫君負心至此,卻連一個和離都遲遲做不到。

她說著,不由得便想起近日種種辛酸難捱,語氣染上幾分傷悲與無奈:“事到如今,我誰也顧不得了,我隻想救下我年邁的雙親,為他們洗刷冤屈,養老奉終。”

芳如聞聽此言,這才幹巴巴的解釋:“夫人,我並無此意...”

“有沒有都無妨。行禮明日再收吧,今晚好好休息。”

慕莞齊緩步起身:“明日,隻怕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早春的院落,黃蕊新吐,鳥語溪聲,天上一輪皓日當空,池中一輪水色清淺,是與往日無異的清逸雅致。

陸渝醒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問:“莞齊呢?”

小廝低著頭,壓根都不敢抬頭看他,隻說:“夫人在前院,和老夫人說話呢。”

陸渝點點頭,掀起被子便要起身,下一秒,一陣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

他不由得“誒喲”叫喚了一聲,踉蹌著坐回**。

小廝忙來扶他:“將軍....您小心...”

陸渝有點沒麵子,他徑直甩開小廝的手:“區區風寒而已,不算什麽大事兒。”

他從昨天昏到今天,壓根不知道他馬上風一事,早就闔府皆知了。

他以為小廝肯定不知道,於是板著臉說道:“我身子好得很,睡了一覺起來,感覺更加生龍活虎了。”

....

小廝眼中的質疑太過明顯,陸渝不由得蹙了蹙眉:“你不信?我現在就給你表演一個舞槍....”

見陸渝真要去拿槍,小廝連忙上前勸住了:“將軍,將軍,您別急。您不是要找夫人嗎?你還是快些過去吧!”

陸渝本來就沒準備真舞,他下身疼得都快裂開了,走路都走不穩當。

小廝一勸,他自然便順坡下驢:“也對,那我先去找莞齊吧,等我回來再給你表演舞槍。”

他一瘸一拐,強撐著不露出異樣,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前院。

“莞齊!”

他遠遠的,便看見影影綽綽的屏風後麵,慕莞齊正和陸老夫人說著話。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有些疑惑,但也未做他想,隻是盡可能加快了腳上步伐。

他想去和莞齊道謝,還要道歉。

昨日他那樣荒唐,那樣不堪,那樣丟人現眼,唯有莞齊對他不離不棄,甚至還主動張羅著給他請太醫,生怕他受疼。

患難見真情,如此情深義重,他不能不感動。

“將軍來了。”慕莞齊起身,神色卻有些冷淡。

陸渝沉浸在感激的情緒之下,壓根沒覺察出慕莞齊的異樣。

他上前幾步,熱烈的拉住她的手:“莞齊,昨日多虧了你,此事都是我不好。”

他有些羞愧的低下頭:“是我和阿虞行事太過逾矩,還好你沒生氣,莞齊,從前都是我誤會你了,沒想到原來你竟這樣大度。”

他誠懇的道著歉,眼中竟破天荒帶了幾分真摯。

他知道,自己此番行事太過離譜,若不好好安撫一下莞齊,他自己良心也過不去。

“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我再也不會有休妻之言,莞齊,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