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渝很多時候,看待事情的方式都是很直接且簡單的。

他眼前看到的是什麽,他便信什麽。

從前雲禾柔腸百轉,他便一心認為她是世上最良善的姑娘。

後來遇到風情萬種的夏虞,他又愛上了這樣坦率可愛的女子。

恰如今日他見到慕莞齊所言所行,他亦毫不猶豫篤定,莞齊是真心待他,真心待陸家。

隻可惜,傻子向來都會被人騙的。

即使最初有真正純善之人,不忍心欺騙那傻子。可傻子因為自身太傻,遇事竟隻相信騙子,倒反過來說真心廉價。

天長日久,總會心寒。因而傻子身邊,再也沒有了一個真心待他之人。

慕莞齊望著眼前的男子信誓旦旦,說以後一定會好好待她的懇切模樣。幾乎是一瞬間,此情此景便與記憶中的麵孔重疊,那年十裏紅妝,他捧著她的臉,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都是曾經,都是曾經。

百轉千回的思緒,最終隻是化作一聲歎息:“將軍的讚譽,我愧不敢當。”

陸渝一愣,他問:“莞齊,你怎麽不喚我阿渝了?”

其實她很早之前就沒喚過他阿渝了。

或許是在他求娶雲禾後,或許是在慶兒身世揭穿時,或許是在宜王許她一諾之後。

他在她心中,便隻剩下了這個冷冰冰的代號。

將軍。

慕莞齊搖搖頭,眼底是比這聲“將軍”更甚的冰冷。她定定的看著陸渝,突然說:“將軍,我們和離吧。”

.....

陸渝笑了:“你在說什麽傻話。”

他上前幾步,做出曾經重複了千百遍的動作,他把手伸進慕莞齊的鬢發。

往日裏她便會順勢倚靠在自己手上,素日再颯爽的女將軍,在那一刻亦是柔情百轉。

可是慕莞齊堅定,迅速,果斷的偏過了頭,陸渝隻來得及觸到她風中飛揚的幾縷發絲。

她看著陸渝,又說了一遍:“將軍,我們和離吧。”

陸渝的笑意僵硬在嘴角,就如同他在空中來不及收回的那隻手,一同變得僵硬,艱澀,酸苦。

“是因為我與夏虞一事麽?”他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也不是。”

慕莞齊的聲音似是從虛空中傳來,飄飄渺渺的模糊:“我知曉男女情分無常,總有那麽些恩愛夫妻最終卻難以白頭偕老。”

“或許這些都能以一句‘不愛了’作為搪塞的借口,可是不愛了歸不愛了,你為何竟要踩斷我父母的生路呢?”

陸渝臉色一急,正要說話,慕莞齊自顧自繼續說道:“男人朝三暮四,世人卻往往說是生性風流。罷了,我也不想再去爭論對錯與否了———就當朝三暮四當真隻是風流之故。那麽,我父母之冤你心知肚明,於私,他們是你嶽丈,於公,他們亦是精忠報國的將軍。你為了你的一己私情,眼睜睜看著他們身陷囹圄,生死不知.....”

每每提及父母時,她的語氣總是極其悲痛的,可是今日,她卻有股難得的清明與清醒:

“你妄圖以風流成性來掩蓋你不堪的本質,可是風流和變心,其實隻是你最不值一提的缺點而已。你愚蠢,你偽善,你無情,你狠辣,你自私,你膚淺,你集這天下所有不堪於一身,你卻隻問我:是不是因為夏虞的緣故?”

慕莞齊的唇角不自覺帶了分譏諷,一字一句,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陸渝心中。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有些顫抖著站立不穩。

他神色怔愣,似乎不敢相信方才的言語竟然是從慕莞齊口中說出來的。

他著急的想反駁慕莞齊,可半炷香時間過去,他仍然呆愣在原地,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有些徒勞的靠在背後的柱子上,臉色再次浮現出那種無力與茫然。饒是如此,他仍然神色堅定:“莞齊,我不可能與你和離。”

他看著慕莞齊:“你早就沒了娘家,和離之後,你又能去哪?”

“再說,宜王殿下與完顏姑娘已得陛下賜婚,宜王府有了名正言順的王妃,哪裏還會有你的容身之地?”

說到這裏,陸渝的神色篤定了幾分,似是料定隻要他搬出宜王定親的事實,慕莞齊就會回心轉意。

慕莞齊笑了。

“男女之間便隻能是男女之情麽?陸渝,你自己心思齷齪,莫要覺得天下所有人都與你一般。”

“不可能。”陸渝冷笑:“反正我不信。”

慕莞齊不想再與他爭執下去了。

她偏過頭去,不再出言,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望著天色將暗的日頭,盤算著聖旨到臨的時辰。

陸渝見她不言語,心中自然也不暢快,他負氣一坐,與慕莞齊相鄰,卻不相望。

“聖旨到——”

除了慕莞齊,眾人皆是一頭霧水。但見得那托盤裏裝著的,確是明晃晃的聖旨。

陸老夫人,陸渝,慕莞齊一同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今有正三品鎮南將軍陸渝,德行有虧,行為失檢,引得物議如沸,民心所背。著,褫食邑兩百戶,官降一品。責令其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出——欽此!”

聽著皇帝這一連串的斥責,陸渝幾乎呆住了,鋪天蓋地的震驚與羞惱朝他襲來,他幾乎支撐不住匍匐在地。

德行有虧?

行為失檢?

言外之意,就差沒直接道明前日他和夏虞一事了。

可陛下怎麽會知道此事?

物議如沸又是什麽意思?難道很多人都在議論嗎?

可他們到底都是怎麽知道的!?

陸渝的身子不受控製的發著抖,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滴下,他雙雙死死攥著官服,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絳色官服的內廷大監手捧托盤,笑得客氣而敷衍:“陸將軍,接旨吧。”

陸渝哆哆嗦嗦的接過聖旨,眼中是死寂的冰涼與絕望:“臣,謝主隆恩。”

他正欲起身,大監卻又拿起了第二道聖旨:“陸府接旨——”

陸渝膝蓋一軟,再次跪下。

心中卻是驚惶不定——怎麽還有第二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