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皇後,莫要這麽說他。◎

蘭時心有戚戚,笑得有些勉強。

“姑母,先犯到太子殿下手裏的,是你薑家的侄女。”

嗯?

這皇後娘娘的興致不就來了。

皇後撈櫻桃的手伸回來,扶正了頭上沉重的珠冠,將蘭時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怎麽回事?此事與你有關?”

皇後娘娘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蘭時沒法子,隻得從頭細講了一番。

聽蘭時講完,皇後娘娘一掌重重拍在一旁的楠木小幾上,楠木幾應聲四分五裂。

皇後娘娘猶不解氣,擰著蛾眉,一瞬間腦子裏轉過好幾個法子,“真是豈有此理!本宮就說那文家人各個包藏禍心,快讓姑母瞧瞧有沒有受傷!”

皇後嘴上心疼還不夠,牽著蘭時的手讓她站起來轉了個圈,確定人真的沒事才讓她重新坐回來。

“哦,不愧是本宮養出來的蘭時,那樣激烈的爭標賽,有人暗中搗鬼還能奪魁,不愧是薑家的好女兒。”

說起這個,蘭時才真叫不服,“姑母,我是你一帶大的,可我就從來不會那一手。”

別說一掌,她三掌下去也沒法拍碎一張小幾。

如此天生神力,委頓在這仁明殿裏,實在可惜。

皇後娘娘自從嫁給陛下,一直都很收斂,如今日這般,其實是許久不曾有過了。

她安撫蘭時,“一時激憤,不值一提。”

拍幹淨了手上的木頭碎末,喚來硯書收拾殘局。

硯書姑姑是皇後的陪嫁,見怪不怪,麻利地收拾幹淨,而後捧了水來給皇後淨手。

皇後娘娘淨過手,細細與蘭時分析,“此事既到了陛下跟前,那最遲明日,也會有個結果的,有太子在前,無人敢攀咬你,便是文家也不能。”

太子殿下是皇後撫養長大的,太子護短,皇後比誰都清楚,而很明顯,比起文家,蘭時才是那個短。

尤其是方才聽蘭時這麽一說,她更篤定,太子是氣蘭時以身犯險,小兒女家吵吵鬧鬧,更不值一提。

不過令她吃驚的是,他們家這位太子,好像也沒她想得那麽不在意蘭時,或者說,這種在意,已經開始隱隱超過青梅竹馬的情分了。

她看太子長大,太子很早就已經喜形不於色,便是麵對陛下,也是麵無表情,不卑不亢地,越長越不如幼時可愛。

皇後娘娘心裏活泛了些,麵上沒露出一絲一毫。

不論太子待蘭時如何不同,她,也並不讚同蘭時嫁給太子。

皇後娘娘不著痕跡地試探,“那咱們阿宛,要同太子殿下低個頭嗎?”

蘭時聽見這話,看向自家姑母的眼神猶如見鬼,“姑母,太子殿下是嫌我僭越,我是逾矩了,我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去低頭。”

很好,皇後娘娘滿意地點點頭。

蘭時補充道:“而且,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此事就是再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麽做。”

皇後娘娘一時間心情也有些複雜,她如今,希望蘭時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她本性裏的堅持和執拗,而不是在連她都未意識到的心底裏,她篤定太子殿下會護著她周全。

所以皇後娘娘無時無刻不彰顯自己的慈愛,示意硯書趕緊把那盤她一直沒夠著的櫻桃捧過來,如同她長嫂在世一般,對蘭時慈愛道:“好蘭時,姑母永遠站你這邊,來,吃櫻桃,全怪太子殿下,不近人情。”

蘭時捏了枚櫻桃慢慢吃了,躊躇片刻,又撚一枚,既而正色道:“姑母,太子殿下處事公正,不徇親偏私,心係百姓,這是我大涼之幸,您是皇後,莫要這麽說他。”

心胸寬廣的皇後娘娘聽了這一番話,咬緊牙關忍住了才沒在蘭時捏第三枚櫻桃的時候把盤子抽走。

前功盡棄了!她剛才那一番話都白說了!

這一盤櫻桃都擱在蘭時手裏,皇後娘娘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慈愛,柔聲道:“你既喜歡,端去吃吧。”

蘭時不疑有他,端著櫻桃離開。

離開時一身輕鬆,蘭時十分慶幸能與姑母聊一聊,如今豁然開朗。

方才看姑母那一手,或許她應該再練練力量,爭取早日能同姑母一般,一掌拍碎個幾案。

蘭時一掃方才的鬱氣,出去時心情大好。

皇後娘娘的慈愛模樣就隻能維持到蘭時離開。

“硯書你瞧瞧,本宮就養過這兩個孩子,也不曾對他們苛責要求,衣食不缺,關愛嗬護也不比生身母親少,怎的這一個兩個的脾性都這般怪異!本宮倒成壞人了!”

定是陛下與文妃還有她哥哥嫂嫂這兩對生身父母的不是。

硯書扶著皇後娘娘往內殿走,一邊寬慰自家主子,“娘娘,您往寬想,這也是好事,未來儲君與衛國公府不生嫌隙,往大了說是於家於國有利的好事,往小了說,娘子將來總是要嫁人的,娘子父兄皆在北境,您在宮裏難免力有不及,有太子殿下做娘子的靠山,娘子將來總不會吃虧。”

皇後何嚐不知,可她隻怕並不會如此順利。

“罷了,總歸蘭時如今不想嫁太子了,本宮總能替她周旋著。”

她又如何不知,皇家,尤其是陛下,對這樁婚事是如何樂見其成。

可她是真的不願蘭時做太子妃,太子不是個熱心腸的,如今能對蘭時有這份心已實屬難得,可誰知蘭時若嫁,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她呢。

衛國公府出一個被困在這四方牢籠裏的皇後就足夠了,她必不能讓蘭時步她的後塵。

龍舟爭標一事果然如皇後所料,迅速地出了結果。

刑部拿出了皇城司的審查效率,第二日辰時便將結案陳詞直接奉到了太子殿下的案頭,因著政事堂內沈相與此事有牽扯,連帶著被緝拿來的嫌犯,文家二郎文振,也被帶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文家二郎被提到堂前的時候,錦袍金冠皆在身,隻鬢發散亂稍顯狼狽,可見是沒吃什麽苦頭。

他倒也乖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隻是一雙鼠目四下打量,不見半點懼怕悔意。

文振也根本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他不覺得這是大事,哪怕跪在底下,神色也倨傲地很,畢竟上頭那個,是他的太子表哥。

可太子的心緒全不在這上頭,他昨晚又做夢了。

與上次不同,此次不是看不清麵容,而是蘭時,真真切切的讓他看清楚就是蘭時。

太子妃甄選,蘭時也在,一眾貴女聚在一起,可他隻看見了蘭時。她著淡紫色的直袖褙子,同色係的三襇裙。於園中亭亭玉立,彼時木槿滿園盛放,難及蘭時三分顏色。

太子其實並不喜歡三襇裙,他總覺得那裙子限製行走,越發顯得女子小家子氣,可這裙子穿在蘭時身上,卻並無任何不妥,動靜皆宜,宜喜宜嗔。

等他醒了,仍舊記得那裙子的樣子,褶皺紋理,乃至裙擺上閃著細光翩然欲飛的蝴蝶。

在他腦海中都格外清晰。

在他夢中,蘭時成了他的太子妃,遠在北境的衛國公,拿出了北境軍半數兵權做嫁妝。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局麵,可他覺得夢裏的自己並不開心。

還不待他細看蘭時的表情,他便醒了,也無從探知蘭時是否同他一樣。

夢裏的種種細節都太過真實,真實到他覺得那便是未來。

娶蘭時,這事他之前從沒想過。

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小姑娘,他都從沒想過她會嫁人。

如今這麽一琢磨,蘭時已然十六了,放在一般官宦人家,也的確到了議親的年紀。

“殿下。”下首的刑部尚書代呈罪狀,心裏也發虛,一頭是沈相,一頭是太子,這兩頭都不好開罪。

但還是硬著頭皮穩住聲線,盡量公事公辦道:“文振對其罪狀供認不諱,按律應刺配登州,但顧念未出人命。”

刑部尚書話未說完,便被太子殿下打斷:“不必念及,大涼律法完備,按律處置便是,此案竟興師動眾,勞動六部,也不必緩辦,即可施行,不許任何人求情。”

若不是蘭時,那沈初霽必定是要出事的,若是蘭時避不過,那今日蘭時焉有命在。

文家清白之家,出了這等草菅人命之徒,還想被顧及,這是藐視律法。

若此後人人都覺沾親帶故便可效法此子,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堂下的文振沒料到這番變故,聽到太子殿下的話,登時傻在堂上,反應過來後不顧一切往太子腳邊撲,涕泗橫流的模樣真是沒半點世家子弟的風度氣概,竟還不如那章台走馬的沈初霽。

口不擇言地徑直朝向太子殿下哭求,“表哥,我可是您的表弟,您可不能不救我啊。”

太子眼一橫,氣勢駭人,“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你憑什麽能逃脫,文家清白累世,便教出這般子弟嗎?”

“表哥,祖母說你定是會救我的表哥,姑姑在事時最疼的便是我了,表哥,你想讓姑母在天,唔,唔唔!”

太子身旁的內侍官即刻著人把他嘴堵了拖下去。

刑部尚書見識太子殿下決斷,心生敬意之餘趕忙告罪退下,得了太子殿下準話,可得緊趕著將這事辦了。

不若等文太傅聞訊趕來,或許又是一番變故。

太子殿下雖是鐵麵無情,但也並沒有六親不認,對於這個外家,他還是想看在外祖父和母妃的麵上拉一把,沉聲吩咐道:“常保,奉孤的令去文府問責,好好的兒郎長於內宅婦人之手,荒唐成什麽樣子了。差人去兗州接外祖父回來鎮家安宅。”

三位舅父在朝堂如何此先不論,若是文家不想因此斷送,還是得有個明白人理事。

作者有話說:

皇後:這還是我的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