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與本宮細講講。◎
蘭時自知有錯,並不分辨。
做小幅低給太子殿下打扇,扇麵上兩隻灰撲撲的肥麻雀隨著蘭時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映入太子殿下眼簾。
太子殿下瞧著扇麵上那兩隻肥鳥,筆法著墨都是他曾教授過的樣子,火氣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怕自己捏疼她,緩緩鬆了手。
太子殿下雖然怒氣消了,但依舊板著臉,“為何不進去等,都正午了。”
夏日裏日頭毒,也不知道她曬了多久。
太子不悅地看了一眼常保,既然都尋到人了,為何不請到殿內去?
常保將背伏得更低,他請了的,薑娘子說先來回稟殿下,她會在此處等太子殿下回來。
往常薑娘子都一定會進內殿等的,誰知道今次這個在此處就是在原處,從前可從沒這般生疏守禮的。
蘭時手裏的團扇翻了個圈,扇柄在上,扇麵朝下,掐手行禮道:“這與太子殿下負荊請罪,區區日頭,不算什麽。”
她知道太子殿下不會徇私,哪怕有罪之人是太子殿下的親外祖家,她也知道太子殿下定是能秉公辦理的,可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會不會介意她的欺瞞。
所以辰時就等在東宮門口了。
蘭時被日頭曬得麵頰發紅,使得原本舉止嫻雅的小娘子,多了一分嬌憨,像極了年幼時初到太子殿下身旁的樣子。
竟然還令太子殿下有些懷念。
懷念彼時那個時常語出驚人又與他無話不談的嬌蠻小丫頭。
但一想到如今眼前這個,主意大得連他都敢瞞,就恨不得讓母後將這丫頭日日拘在仁明殿內,不許他外出。
太子殿下拂袖往殿內走,蘭時舉著扇子跟在跟在後頭,常保提著蘭時拎來的食盒跟在最後。
為表自己負荊請罪的誠意,蘭時將她拎來的食盒打開,一樣一樣擺到桌上,“殿下,聽政極為辛苦,蘭時給您備了點吃食,吃完正好小憩片刻,解解乏。”
說著又解下自己的香囊遞給常保,“這是硯書姑姑新製的安息香,做成了香丸的樣子,常內侍一會兒焚在香爐裏,助殿下好眠。”
太子殿下紆尊降貴坐到桌邊,並不言語,隻看著蘭時忙前忙後。
蘭時也不惱,認真跟太子殿下講,“雪霞羹,放了這許久應當涼了,殿下還是別吃了。玉灌肺,蘸上辣汁,滋味極美。還有一道鵝黃豆生,殿下慢用。”
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蘭時身上,依舊不發話。
蘭時不怕,但還是故左右而言他,“蘭時手藝不精,再多地也不會了,殿下就賞光吃一口?”
太子殿下恨鐵不成鋼,正色起來,直視蘭時雙眼,也迫使她看著自己,“薑蘭時,你同我曾一同受教於杜太傅,我不記得他曾教過你言辭閃爍,借故逃避。”
蘭時歎口氣,坐到太子殿下對麵去。
“殿下,我隻是,不希望這事由太子殿下親自揭出來。”
太子殿下不為所動。
蘭時隻能和盤托出,“我知道這事也算偶然,在自家鐵鋪子打個暗器防身,再正常不過。那文家二郎,當街用暗器傷了人,聽聞被傷那家鬧上府門去,一直沒結果,有些氣不過來著。”
“後來,您籌備爭標,我碰巧看到了賽道排布和人員名單,前後聯想有些不妙。”
蘭時邊說邊觀察太子殿下神色,結果太子殿下拿聽政時不辨喜怒的模樣來麵對她了。
蘭時慢條斯理地循循善誘:“殿下您想,若是無事,我替沈初霽去,我能求得一個恩典,這事我昨日與你說過的。”
後半句,便不用強迫自己相信了,是真心話,“若是有事,我的身手必是能夠避過的,這樣就能保下沉初霽,不至於讓沈相在朝堂上矛頭越過文家直指向您。您可安然隱在事外,亦不必親自處置外家。”
她與太子殿下一世夫妻,怎會不知太子殿下脾性,若是此事由他親自查出,這文家所受責罰,必定隻有更重。
這話並沒能讓太子殿下釋懷不說,反而怒氣隱有上升之勢,太子殿下麵沉入水,聲冷若冰,“可孤不必你以身犯險來相助。”
太子殿下第一次對蘭時自稱為孤。
端陽後的正午,本是暑熱正盛,可這一句,令蘭時如墜冰窟。
是她僭越了,原來是她僭越了。【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蘭時蹙了下眉,在臉垮下來之前飛快收拾好心緒。
蘭時起身行禮,盡量穩住聲線,“太子殿下教訓地是,蘭時知錯了,蘭時往後,一定規規矩矩陪在皇後娘娘身邊,殿下慢用,蘭時告退。”
說完飛速告退離開。
太子殿下聞言起身想留,麵上的懊惱之色並不加掩飾,手伸出去停留半刻,最後頹然垂下。
太子殿下負手而立,不怒自威,聲音也冷下來,“都出去!”
太子殿下趕走所有宮人,自己坐在桌前良久沒有動作。
偌大的宮殿隻他一人,靜到針落可聞,可太子鮮少有如此時,這般心亂如麻的時候。
他現在隻能想到方才蘭時聽到他那句話時,不可置信的失落模樣。
蘭時幼時愛抓乖傻笑,大些溫柔識禮,皇族子嗣不算少,可隻有蘭時會與他多說也敢說些。
如今這唯一的一個,也被他傷到了。
他其實,不是想說不需她相助,隻是想說不必她來涉嫌。
小娘子家,安穩快樂便足矣。
無需憂慮這許多,做蒔花弄草的小十四沒什麽不好。
他又不會拿要求朝臣的那一套來比量她,哪怕蘭時懵懂蒙昧一世,他也總能護著她。
太子殿下重重地歎一口氣,坐回食案前,端起那碗冷透了的雪霞羹,認認真真地喝完。
剩下的兩盤點心也吃掉,而後想:往後還是不要讓蘭時親自下廚了,他怕是很難次次都能吃這般幹淨。”
“常保!”
太子殿下此前從不用午膳,今次一氣兒吃了這麽多,著實又些頂,負手站在立柱旁,麵色不虞。
常保忙不迭趕到殿下身邊,大氣不敢喘,靜聽吩咐。
“你去,將這碗碟洗幹淨了,給蘭時送回去。”
常保順著太子殿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微微吃了一驚,他可看著薑娘子端出來的,滿滿當當堆了一碟,太子殿下竟然都吃光了。
太子殿下不重口腹之欲,平日裏也都淺嚐輒止,八分飽必定擱筷。
這也隻有薑娘子了。
常保手腳麻利地將那一摞翠竹葉色的碗碟收進食盒裏,才要拎走,又聽太子殿下吩咐道:“罷了,不必送去了,洗幹淨了收起來,等蘭時下次來時再讓她帶回去吧。”
他從未同蘭時吵過架。
今次也不算吵架,且蘭時脾性好,想來明日就來尋他了。
常保應聲退下。
蘭時匆匆離開東宮,不想立時回仁明殿去,可又實在無處可去,隻能圍著仁明殿繞圈子。
太子殿下突然發難,是嚇了她一跳,她也的確第一次見太子殿下對她這般疾言厲色。
可更多地還是怪自己。
沒出息!
重生那日起,她都明白地告訴自己要放下太子,可竟然會受不了太子殿下厲色同她說話。
蘭時一遍遍地告誡自己,她此生與太子殿下再無可能,如今是念著年幼時的情誼,將來便隻有君臣之義。
竟然還會因為太子殿下以勢壓人與明明白白地不需要而心有波瀾。
“他不需要我便不是薑蘭時了嗎?”
蘭時真是懊惱極了,難道重活一世還要被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牽動心緒?
從前她是太子妃,是皇後,無論他蕭褚胤愛她與否,都是要敬她信她的。
可如今,她不過是衛國公府家的小女兒,沒有資格沒有立場要求太子殿下交付信任和尊重。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放下太子這件事,比她想得更加困難一些。
仁明殿匾額在上,從前她做皇後的時光仿佛曆曆在目。
她更明白,她再也不要過上一世那樣的生活。
喜怒懸於另一個人身上,若是兩情相悅,那的確是甘之如飴,可若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那不過是畫地為牢。
見過長河落日,鐵馬冰河,能自由馳騁,行止由心,如今怎麽甘心處處限製。
仁明殿這塊匾,如當頭棒喝,讓蘭時漸漸清醒。
甩掉腦子裏那不該有的情緒。
蘭時臉上掛回得體的微笑,邁進殿內。
小宴散了,命婦們三三兩兩結伴而出,蘭時一一行禮問安。
等邁入正殿內,越發安靜。
正殿上,皇後娘娘的珠冠正裝,斜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
聽見腳步聲也並未睜眼,懶懶道:“蘭時回來了?”
“嗯。”
皇後思索片刻,還是想問問,“今日太子來尋你了,可是有何事?”
蘭時據實相告,“文家不肖子弟犯了錯,太子問我是否早知此事。”
皇後聽她聲音低沉,睜開眼來,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蘭時坐過來,皇後眼裏閃過一絲精光,“快,與姑母細講講,究竟怎麽回事?文家那小崽子犯什麽事兒了?”
幸災樂禍的語氣實在是太過明顯,聽得蘭時微微皺眉。
“姑母,您是國母,怎能如此?”
皇後更不國母地輕呸一聲,“本宮就是瞧不上那文家人。”
那文家人看不慣她撫養太子,一直試圖塞人進宮,還總有各種法子離間她與太子的母子之情,若不是太子殿下被教養地好,不會受人挑撥蒙蔽,她如今還不和被架在火上一般。
皇後抑製不住地想笑,“該!犯到咱們太子手裏,這下可不會好過了。”
作者有話說:
盡量九點更新,嶄新的flag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