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是你們。◎
“知錯了嗎?”端坐龍庭, 萬人之上的官家和北境軍中說一不二的元帥同時問道。
“我沒錯。”下首跪得筆直,心意堅決的蘭時與相距千裏之遙不卑不亢但勢在必行的太子異口同聲。
陛下連日來練五禽戲, 被皇後與太子兩人狠狠盯著飲食起居, 如今捂著胸口愣是沒有半點不適。
那大力捶胸口的架勢都像是要表演一個黑虎自掏心。
裝病逼太子改口這招太假了,陛下一個勁兒給皇後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想想辦法。
“噢!”皇後娘娘隻能匆忙放下剛起來的盞子, 清了清嗓子走過場, “母後不讚同你的主意,多危險啊!”
皇後娘娘想了一圈, 也想不出來什麽理由阻止,隻能道:“北境有蘭時四個兄長,你這身板, 可能都挨不了承諍一下。”
她還自覺是全心為太子著想,實則補刀,“執玉你連蘭時都打不過,還是乖乖待在京城吧,咱們家裏可是有皇位要你繼承呢,可不能任性, 更不能涉險。”
皇後娘娘拿捏著正位中宮的氣勢, 腦子裏劃拉了一圈最近的大事,徐徐開口,“執玉你看這朝上事一團亂麻,你外祖父之事,到底還是引起了些風波,你得在這兒, 若是有別有用心想起你在事端之前就帶走了文太傅可怎麽好。”
陛下手握成拳掩在唇邊, 重重咳嗽了兩聲。
皇後娘娘會意, 另起話頭,“你看如今大涼與那突厥正和談呢,你是太子,可不得在嗎?你父皇的擔子早晚得交到你手裏,你怎麽能任性?北境好好地,能有什麽危險?”
陛下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幾欲吐血,蘭時走時請了旨的,皇後都知道這事,太子一雙眼珠子恨不得隻照在蘭時身上,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忍不住嗔皇後一句,“朕是要你勸住他,不是要你推他一把。”
有問題嗎?皇後娘娘詫異,對著陛下開始沒好氣,她有理有據,說得多好,明明於情於理,都挑不出錯來。
陛下就是小心思多,多疑多思。
皇後娘娘被陛下瞪了一眼,決定再不管這閑事,就當個人形掛畫看這父子扯皮。
“今日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用膳,不肖子你就偏偏不讓你父皇母後安生是吧!”
陛下握著玉箸便想往太子殿下身上擲,實在有辱帝王威嚴,陛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玉箸放下。
恨恨地盯著太子,他倒要看看他這膽大包天的兒子還能說出什麽花來。
太子殿下不肯示弱,“父皇您怎麽就允了薑家兄妹在和談期間歸北呢?蘭時求了什麽?您又應了什麽?”
大逆不道!
這當頭一棒後,太子殿下開始懷柔,自訴苦處,“兒臣得父皇母後多年撫育教導,享盡天下富貴榮華,卻也飽受無邊孤寂,外祖父之事按下不提,除卻父皇母後,唯有蘭時,說要護我。”
太子殿下斂衽跪地,“如今她要做什麽,她未與兒臣明說,可兒臣知道,她是在拿命謀劃,兒臣又怎麽能不護她呢。”
太子喪母時都未曾如此情緒外泄,眼底泛紅似有淚光,卻生生忍住,隻餘認真。
陛下怔住,一時之間訥訥無言。
太子殿下一鼓作氣,今日勢必要求一個圓滿來,向前跪行半步,直直擠到陛下眼前去,再次拜請,“兒臣請求親往北境犒軍,鼓舞士氣!”
鼓舞士氣是假,同生共死是真。
陛下移開目光,不與太子對視,他沒成想,他還有被自己一手養出來的冷心兒子的目光灼到的一天。
這樣鮮活迫切,不顧一起的執玉,不像他,也不像文妃,更像是撫養他的皇後,明薇。
明薇便是如此,看似隻求逍遙度日,萬事深藏於胸,隻在永夜關慘敗那消息傳回京城時失過控,像是觸龍逆鱗,非死即傷。
似是感應到陛下所思所想似的,皇後娘娘伸腳在桌子底下蹬他。
皇帝陛下如夢初醒,不自覺看向皇後,這回輪到皇後給陛下使眼色,示意底下太子還跪著,怕陛下不能領會,皇後還晃了晃頭,小珠冠上的珍珠泛著光澤,刺痛陛下的眼。
兒大不由爹,陛下還能如何,“你先起來吧,容朕想想!”
太子殿下看向陛下,欣喜溢於言表。
陛下看著眼煩心不靜,破罐破摔地想,這兒子算是為薑蘭時養的了,哽著一口老血命令:“起來吃飯!”
重新坐下的太子與皇後交換了個眼神,看,拿捏了!
陛下也沒錯過這一對無血緣的親母子的各種小動作。
端起碗掩住唇,被夫人兒子一同算計的感覺,竟然還不錯。
隨他們去吧。
這一頓飯,在黃昏的暖茸裏,各自滿足。
但北境的天,已經黑下來了,夜幕裏,朗月疏星,北境軍列陣巡邏,有條不紊。
時時有軍鼓樂聲,士氣十足。
軍帳內也掌了燈,薑元帥的黑麵怒容在燭光下沒能柔和分毫,他緊抿著唇,瞧上去比平日裏更凶惡三分。
蘭時可不怕,當著一軍帳將軍的麵,重申:“北境軍先鋒薑蘭時,請求率部渡河,夜襲突厥王庭!”
元帥發話,底下人都識趣不再多言,薑承諍繼任北境軍元帥以來,從未錯判過任何軍情,他有這個說一不二的權力。
薑承諍也沒再說一句蘭時有錯,可他也明白地擺開態度,不會同意蘭時的請命。
無人知曉薑元帥的顧慮,隻除了五郎。
因為五郎九年前說過一樣的話。
薑元帥至今都記得當時的場景,他們全家都為之驕傲的承諳,是北境軍成軍來年紀最小也是最驍勇的先鋒官,一身銀甲,說不出的少年風流,當時也是這樣跪在父帥麵前,請求為先鋒,替大軍開路,直取永夜關。
他最後是在死人坑裏將他背回來的,他們家耀目如日月的小先鋒,自那以後就隻能窩在軍帳裏,再也提不了qiang,挽不動弓了。
現下又是一個薑家如圭如璋的小先鋒說出了這番話來。
他阻止不了前一個,懊悔半生,說什麽也要攔住這一個。
蘭時自袖兜裏扯出她才發現不久的堪輿圖,太子殿下注解已經足夠詳細,她又描補了突厥軍力排布。
“元帥你瞧,如今這突厥不過外強中幹,北境此時出其不意,定能使突厥軍心潰散,屆時您率軍壓境,那拿下突厥,易如反掌。”
蘭時知曉大哥不讓她去,必定有自己的考量,也不針鋒相對惹人動怒,而是不疾不徐將自己的排布思慮娓娓道來。
“你們都先出去,此事,再議!”
蘭時那地圖上描地實在過於清晰,薑元帥自己仔細聽過,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可他不能同意這事,隻得先散了這議事。
蘭時走在最後,想聽聽她大哥究竟在顧慮什麽,她大哥用兵從不拘泥,也常有出其不意之舉,不像是會躊躇不前的人。
這背後必定有事。
薑元帥看出了蘭時的意圖,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蘭時慢吞吞的步伐頓了一下,蘭時垮了下身形,隨即跟著大家一齊走了出去。
頃刻這帥帳便寬敞起來,薑元帥扯開酒囊仰頭便灌,北境的烈酒不愁路,三杯即倒,薑元帥灌了一口。
立馬被嗆得咳嗽起來,黑臉直給漲成了紅臉。
等他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五郎已經轉著輪椅將方才看到的蘭時標注出的兵力布防在沙盤上還原出來。
五郎的冷臉露出笑意,他驅動著輪椅圍著沙盤饒了大半圈,讚道:“大有可為。”
“不可!”薑元帥不許,可不是自矜禮儀之邦,不願暗中傷人。
兵行詭道,他從來最討厭便是拘泥兵書,不懂變通之人。
今日換了任何一個人來與他提這事他都要讚一聲甚善。
可有這野心的怎麽偏偏是蘭時!
保家衛國沒有錯,拿出為國犧牲的心來也沒有錯。
可他們家折進這麽多人去了,他實在舍不得再賠上一個小妹。
“大哥。”五郎眼底平靜無波,薑元帥看過去也不由得平靜三分。
他朝著五郎的方向走過去,“怎麽了?”
“我早已走出來了,一直放不下的,是你們。”
五郎如今提起這事,也並不會覺得是在自揭傷疤,沒什麽好忌諱的。
反倒是他的兄長,幼弟與小妹,總是不允許任何人提起這事,包括他們自己。
蘭時總是尋各種方子給他治腿,誰提這事便同誰大打出手。
承許承諺這些年來小心翼翼,不讓他動,無論做什麽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以為大哥會是最淡然的,沒想到他的症結在此處。
五郎選擇撕開薑元帥心底那道疤,他犀利道:“天下兒郎都去得,為何咱們蘭時去不得?等她失去耐心必要追根究底的時候,你要同她說是因為她五哥已然殘廢,你不能讓她也廢了?”
薑元帥勃然變色,怒道:“胡說什麽!”
五郎不為所動,接著道:“那你還是準備如此拖延下去,等過幾日聽到突厥王庭傳來被偷襲的消息?”
薑元帥不得不繼承,五郎說的是對的,這事他們家阿宛做得出來。
五郎看時機正好,再添一把火,“真等到那時,蘭時的生死可真就難料了。”
作者有話說:
還好趕上了,我熬不了了,新年新氣象,大家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全部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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