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的智謀,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太子殿下曾說過護著她, 從未食言,哪怕他們二人, 最後並不是帝後和睦, 共賞河山。

蘭時重生回來,才逐漸從並不愉快的過往中品出了些從前不曾體會的意味。

太子殿下終其一生都在踐諾,如兄如父一般, 給了她保護, 即便她射殺朝臣,也沒有任何指責之言。

隻可惜, 她的一生,不是他的一世。

既然她與太子殿下都算兩世為人,有些話, 蘭時便不用藏在心底了,她掌心貼在太子殿下執燈的手背上,對著她兩世也未曾放下的人直抒胸臆,“蘭時思慕殿下,不僅僅是因為殿下給了蘭時一束光。”

二人雙手交疊,踩著雪慢慢地朝外走, 蘭時目視前方的路, 耳邊是二人邁步踏雪踩出來的嘎吱聲。

蘭時的聲音,在這靜謐裏聽來格外溫柔。

“更重要的是,蕭執玉,人如其名,是執玉端方的君子,法紀嚴明, 勵精圖治。”

所以哪怕前世結局慘烈, 今生格外害怕重蹈覆轍如她, 還是堅定不移地選擇擁護儲君。

“殿下,今生我選了我的路,不是想逼迫殿下隨著我來選,比起沉湎情愛,您合該君臨天下,再做一生治世明君。”

昨日種種,應隨昨日死,她已走出那魔障,太子殿下心懷萬民,更不該深陷其間。

“那我若告訴你,我今生最大的野心,是寧舍天下,不舍蘭時呢?”

他已經做了一世行止不由心,皆以天下先的大涼皇帝了。

活到最後,連妻子都失去了,和孤家寡人沒有分別。

今生的治世明君比起薑蘭時能長命百歲來,不過是個添頭。

“蕭褚胤我與你說不通了是不是?”她此生所選,比起前世來,隻有更難沒有鬆快。

念著她來做什麽?指不定哪日她就以身殉國,馬革裹屍了。

太子殿下還要再為她耽擱一世嗎?

“我放下了!我可以忍受初一哥哥娶妻,我非新婦了!”

蘭時推開那盞風燈,橫在太子殿下麵前,向來好脾氣的人,此時不依不饒地要跟太子紛爭出個結果來。

太子殿下一個眼神,常保提著燈退開,將此地留給他二人。

太子殿下也不再維持那張假麵,撕開蘭時心底最深一層的心機,“所以你便要我也放下?安心留在京中,等不知何時傳來你的死訊,替你為北境與朝臣周旋嗎?薑蘭時,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太子殿下從蘭時極力與他保持距離那一天,就隱隱察覺出不對,如今再看她做出的種種行為,更是印證了猜想。

“小將軍你最好好好保重自己,你若真有什麽差池,孤會讓整個北境軍為你陪葬,孤願意對你溫柔小意,不代表孤真的是個溫潤的人!”

既然軟的不行,那便來硬的,文質彬彬的君子他注定是裝不長久的,此番不若撕開了,讓薑阿宛好好看看她覺得端方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暴戾儲君!

太子殿下破罐破摔,雙目鎖在蘭時身上,對蘭時接下來出口的話也一一想好了如何對答。

蘭時雙手抓住太子殿下雙臂,踮起腳來,溫熱的唇貼了貼太子殿下的唇,明明蘭時今日陪著諸位大人在那議事廳枯坐一日,身上染的都是那製式熏香的氣味,可太子殿下就是聞到了蘭時身上獨有的蘭草香氣。

一觸即分。

太子殿下所有的陰暗與暴躁好像全被蘭時方才那一舉動吸走了。

蘭時突然平靜下來,與他親近,這讓如今看慣了冷臉的太子殿下十分無措,但是心卻提了起來。

畢竟有句話叫做,無事獻殷勤——

蘭時抓著太子殿下雙臂的手並未放開,“初一哥哥何必拿話嚇我,我知你不會如此。”

蘭時言笑晏晏,好像方才與太子殿下爭吵的不是她一般。

“我知此刻說些什麽都有些煞風景,但我還是要說,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薑蘭時是什麽脾性,沒人比他更清楚,她這般反常,必定有妖,且所圖不小。

“我從不會想初一哥哥對我有什麽算計,我對初一哥哥溫柔些,你卻覺得我另有所圖,是否有些不公?”

蘭時笑意加深,不像如今大義為先的小將軍,更像是初到他身邊的那個無法無天的小丫頭。

太子殿下拒絕被美色所迷,謹慎說道:“那你先說來聽聽。”

“也無甚大事,我瞧那吳穆今日也沒派上什麽用場,想請殿下盡快抄了那國賊的家,秉公將他處置了!”

一邊和談,一邊量刑,兩不耽誤。

隻不過如此一來,文府太傅的事,就瞞不住了。

“就這事?”

太子殿下琢磨了一圈,也沒感到有何處為難,需要她來哄他。

“這事處置起來,同陛下親下罪己詔沒有分別,還不是大事?我說是宜早不宜遲。這事坐實了,能讓突厥氣焰再小些。”

反攻也更正義些。

蘭時重新撿起那將滅未滅的風燈,將自己的擔憂一一說來給太子殿下聽,“況且蘇姐姐還在朝上,她的身份是自己給自己埋下的雷,早日為蘇家平反,她也能在事發時少受些罪。”

依著如今朝臣的脾性,蘭時都可以預見,蘇姐姐女扮男裝入仕若是事發,引起的風波估計不會比吳穆裏通外敵的小。

畢竟如今寒門當道,世家式微,仕子將科舉看得同儒聖一般神聖。

他們怎麽能允許,女子過科舉為官,汙他們仕途呢。

“都交給我,你在京中將傷養好便好。”蘭時的顧慮何嚐不是太子殿下的顧慮,留著吳穆本是為了釣大魚,加之年節臨近這才想著容後,可大魚被蘭時斷了生路,已經不足為懼了。

眼下,吳穆伏誅的價值遠大於他釣魚的價值了,那便不用留了。

二人一同走到衛國公府的馬車下,蘭時將那風燈遞給太子殿下,“夜深寒涼,太子殿下早些回宮休息吧,明日還有大事等殿下主持。”

太子殿下含笑,“你也保重。”

說完便乘自己來時的馬車而去,並未多做停留。

一抹異樣劃過蘭時心底,但她並未多想。

她掀簾進入車內,搖醒了快要睡過去的十三,“十三哥,咱們趁著夜色出城回北境吧。”

“啥?”

十三的瞌睡全被這一句趕跑了,唰一下坐直,睜大了眼睛看向在昏暗車廂內邊角迷糊的蘭時。

認真判斷她是玩笑還是當真。

蘭時叩了叩車壁,示意車夫徑直朝城門去,等馬車動起來,耳邊盡是馬蹄車踏之聲,才壓低了聲音同十三說自己的憂慮,“他們今日扯皮一日了,並未議出什麽結果來,陛下連吳穆的性命都還留著未曾處置,這要是拖到年後,大事化小,那咱們不是白忙活了?”

攻下燕州,北境軍不是半分損失也無,當時沒有一鼓作氣,乘勝追擊,已經算是延誤戰機了,如今趁著和談,回去打突厥一個措手不及,也不算晚。

十三隨著蘭時的思緒一想,還真是這麽個道理。

“那走吧,腳程快些,沒準兒還能在和談出結果前趕回燕州,如今五哥在那裏,怎樣反擊都方便地很。”

隻是——

十三捧出了顆茶碗大的夜明珠,這是前幾天進宮時,姑母給的,此刻清楚地映出十三擔憂的臉。

“陛下那邊,我已前去求過,他知我遲早會打過烏蘇河去,至於太子殿下——”

她已經盡力穩住他了,至於太子殿下上不上鉤,這個蘭時也不敢保證,但她能確定一件事。

蘭時嚴肅的臉上透著決絕,比起料定先機,更像是視死如歸,“他也一定不會阻攔。”

若是她真在太子殿下心中有這種分量,蘭時心頭漫上一絲苦澀,這事她如今已經不懷疑了,她是有這個分量。

所以太子殿下一定一定一定不會攔她。

兄妹二人一時無話,十三看過許多癡男怨女的話本子,可沒有一個是阿宛同太子殿下這樣的。

他也從沒對誰動過心,不知該如何勸慰小妹。

沉重的車輪碾雪的聲音,像是從蘭時心上碾過,壓得她胸口悶喉嚨堵,她垂下眼來,不讓情緒外泄。

若是她這次有去無回,她隻會慶幸這次分別前,不是在與初一哥哥爭吵。

比起再給自己和太子殿下一次重來的機會,她還是想將突厥這心腹大患解決。

衛國公府闔府性命在前,她真的沒法子拋下一切再同蕭褚胤沉淪一回。

馬車在雪地上跑不快,顛簸許久將將趕上城門還未關閉時。

蘭時掀簾將自己手中的佩玉一晃,城門守衛即刻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兄妹二人踏著夜色,一步步遠離京城。

城門上,太子殿下將風燈壓得極低,目送蘭時的車架遠去。

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子殿下鼻腔一酸,薑蘭時你好狠的心,怕是今日靈光一閃想到出其不意,所以才那樣飛快地消了氣。

太子殿下另一隻手緩緩撫上自己的唇,蘭時親他時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唇上,小騙子一顆七竅玲瓏心,自己倒是走得了無牽掛。

她可算是不留遺憾了,字字句句都像交代後事一般。

怪不得一反常態地親他一口,這是告別呢,騙子,薑十四娘心硬如鐵,自己問心無愧便不管不顧了,臨走為了穩住他還讓他去處置吳穆。

一身的智謀,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那馬車已經越跑越遠了,在夜色裏,漸漸瞧不真切。

“騙子!咱們走著瞧!”明明是狠話,太子殿下唇間廝磨,如同情人低語。

作者有話說:

哎,其實寫到這兒,反而越來越忐忑,然後今天想到,其實我也是被殺十次,第十一次舍身成仁的十一娘啦,就想著,還是好好寫,先完整,再完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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