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坍塌,不外如是。◎

十三的怨婦臉逗笑了蘭時, 結果動作太大扯動了背上傷口,蘭時笑到一半時, 笑容戛然而止, 木著臉攥緊了一旁十三哥的胳膊。

十三嗷一嗓子,忍著沒跳開,齜牙咧嘴恨不得抓耳撓腮的模樣, 頗像個活猴。

“十三, 噤聲。”

和尚推著五郎趕上來,五郎身為兄長的血脈壓製, 十三也乖乖站好不敢再耍寶。

十二也不放心再讓他扶著蘭時,“消停會兒吧祖宗,蘭時要是留疤, 我就在你身上也劃個口子。”

十二卸了甲,將甲胄扔到十三懷裏,小心避開蘭時身上的傷處將她背起來,蘭時老老實實趴在十二哥背上,他們一行五人踏著戰火殘骸慢悠悠從北城門往城內走,不時有士兵經過, 都互相打招呼問號。

“看來夜襲有好處, 也有不易。”

蘭時瞧著過往士兵,和十二哥說道,“看來這下得清理到天亮了。”

十二笑了笑,“阿宛啊,奪回了燕州城,便是清理上三天三夜, 大家也是願意的。”

十二說著想起極為重要的一事, 憂心忡忡但條理分明地, “礦脈炸聲響起的時候,北境軍突襲燕州城的消息就徹底捂不住了,哪怕咱們奪回了燕州,隻怕陛下也會因私自調兵而動怒,破壞盟約這事,北境不占理,若是朝廷執意追究,十二哥回去。”

“誰說北境是私自調兵?我臨行前是跟陛下通過氣的,他知道我要取燕州。”

陛下與她說的是,勝則一切好談,敗就罪責全擔。她算是立下軍令狀出來的,好在,現在有驚無險,還額外擒住了阿史那努吉。

算無遺策,滴水不漏,在領兵這事上,他們家遺傳下來的這一點靈犀,可能是哥哥妹妹兩個人平分了,十二不著邊際地想到,或許他們家真的能出一位女薑帥。

為了不讓十二再深想下去,蘭時忍著痛將胳膊晾在十二哥眼底,腕釧的凹痕很是顯眼。

“十二哥,你識不識得這是個什麽材質?阿史那的短刀看過來的時候,那短刀都卷了刃,可見堅固。”

十二借著月色眯起眼睛辨認了許久,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不曾見過,你從何處尋來的,瞧這雕琢打磨細致地很。”

蘭時不太自然地笑了一聲,“太子殿下提前送的生辰禮,還——”

溫吞性子的十二立馬改口,“其實他磨的很粗糙,還不如十三,你這鐲子都有凹痕了,改日十二哥給你磨一個,保證比這個好。”

仿佛十三哥附體。

蘭時怕十二哥當場炸了,聰明地隱下了後半句,太子殿下還刻了花押上去。

轉而認真誇獎道:“十二哥的手藝,自是大涼最好的。”

她在京中收到過十二哥親手做的木頭水車,澆了水上去,那木頭水車可以一直轉下去。還有自小到大用過的武器,都是十二哥,親手做的。

還有一年生辰,蘭時收到了十二哥親手燒的瓷和不用燭火的燈籠。

若是不行軍,十二哥應該是他們家過得最好的一個,定州窯便是十二哥主持著建造起來的,支撐了定州大部分的財收。

十二聽了蘭時的稱讚也高興起來,腳下快了些,他早就探好了這阿史那在燕州的府邸,這會兒應該已經打掃出來了,可先挪給他們暫住一下,等朝廷任命的知州下來,他們那時也將整個燕州安頓下來,再挪出去也方便。

十三和五郎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不光聽著前頭蘭時和十二閑聊,還分神注視周遭環境,將暗中的釘子也拔起來。

五人一行,有說有笑地到了阿史那霸占多年的州府宅子。

突厥沒有看中門麵與牌匾的傳統,阿史那在門口掛了一塊不倫不類的氈毯,遠遠看著跟出殯發喪似的。

實在礙眼,十三飛身上去,將那氈毯扯下來,甩在地上,兄妹幾人踩著那氈毯進去。

等蘭時安頓下來,上好藥,天將蒙亮,蘭時舉著狼毫筆,陷入沉思,桌上的宣紙,還是一片空白。

她當時心神激**,脫口而出說要給蕭褚胤寫信,可提起筆來,心反而靜下來了,她好像沒什麽事要同太子殿下說。

說公事,可以呈奏表,若是說私事,太子殿下已經擇定太子妃,以後再有什麽話自然隻會說給自己的太子妃聽,也隻會願意聽自己的太子妃喋喋不休吧。

相伴的情分得用在刀刃上,死裏逃生這種事,好像已經沒法說給太子殿下聽了,蘭時醞釀許久,落在紙上,隻剩一行字:腕釧救命之恩,不勝感激,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墨跡才幹,門外傳來程伯的聲音,“娘子,妥了。”

蘭時忙不迭推門出去,見程伯如見救星,“可是尋到了?”

程伯拱手,將手中的信件呈上,另有一枚玉質信物,“他可能打量著自己坐鎮燕州,這座城就固若金湯呢,這東西就放在書房暗格裏,沒有遠放突厥,被我尋到了。”

這玉佩,蘭時眼熟,她將那信看過一遍,尋了個盒子封住,“這事,隻有程伯去辦,我才放心,您快馬加鞭,回京城去,先去尋太子,由他領著你,務必將這東西交到陛下手上。”

太子殿下呈上去,與北境軍尋得,呈上去,這分量可完全不同,太子殿下隻需評判,無需涉險。

“娘子!”程伯遲遲不肯去接蘭時手裏的盒子,“北境如今才奪回一城,還有許多硬仗要打,這個當口我如何能走?”

他得在這裏,替元帥守著他未能親眼看著長大的幺女,沒能隨著元帥葬在永夜關,他已經算是苟活,若是再不能守住蘭時,他日九泉之下,他有何臉麵去見元帥。

“程伯!這東西能在朝中左右勾住百官的視線,給北境爭取時間。若是北境還未收複,陛下一紙詔書下來,點名元帥回京,那才真是危險萬分。三軍無帥是陣前大忌。”

若是陛下點名提到她大哥,大哥未歸,她回京去了,那就是抗旨。

程伯也擋不住蘭時的懇求,最終還是應下,“那娘子答應我,無論何時都不可孤軍深入,萬事都將花嬸帶在身邊,先好好養傷。”

蘭時一一應下。

直到程伯出發前,蘭時才將自己那封信交到程伯手上。

程伯看過去時,蘭時盡力平靜道:“煩請程伯,將我這封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上。”

程伯了然,揶揄道:“娘子放心,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將這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這話說得蘭時麵頰微微發紅,忍不住辯駁道:“絕無私事。”

程伯一笑,如同看自家情竇初開的小女兒,行軍禮後,趁著天色尚早快馬加鞭。

“薑蘭時。”

猝不及防被點了大名,蘭時回頭,吳鉤站在府門正中,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在京時的少年意氣。

眼底的頹喪和滿身的鬱氣,都讓蘭時覺得似曾相識。

永夜關一役後,她家裏所有人都是這般模樣。

“你——”怎麽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

吳鉤一雙眼睛直直看進薑蘭時的眼睛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深吸一口氣,問道:“我叔父和突厥有勾結對嗎?”

蘭時愣住,不成想吳鉤竟然有這麽敏銳。

“也不算。”蘭時糾結著措辭,她實在不擅長安慰人,幾番琢磨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

“你別蒙我!我隻是臨陣經驗少,但是我不傻!”吳鉤爆發出了他來北境後的第一聲怒吼。

吼出這一聲後,吳鉤抱著頭慢慢蹲下去,眼淚流到袖子上,不肯讓薑蘭時看見分毫。

他原是京城裏最驕傲的少年,也曾有過鮮衣怒馬,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刻,自恃身份瞧不上爛泥一樣的沈初霽一流,他總覺得自己將來可以成為像他叔父那樣的人。

他以為,來北境的所見所聞,是磨礪,是他往後入軍乃至入仕的籌碼,結果,現實卻告訴他,這是他最後的一段時光,他奉若親父,努力追趕的那個人,是整個大涼的罪人。

信仰坍塌,不外如是。

他在北境這些日子,是親眼看著北境將士如何困在這愁局中還拚命訓練的,昨日的奪城,他也是親身經曆過的。

富貴鄉裏長到現在,終於融進了這個苦寒殘酷的軍營裏,結果現實告訴他,造成這如今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的至親。

何其諷刺!

原來痛到深處,連哭,也是哭不出聲的。

吳鉤長這麽大也沒哭過幾次,在家時,想要什麽都能得到,從沒有一件事讓他覺得難辦。

今天這一遭,要讓他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

他自己埋頭默默哭了許久,擦幹眼淚準備起身時才發現薑蘭時竟然沒有離開,就站在他旁邊。

吳鉤擦幹了眼淚,試圖理清思緒,發現根本做不到,靛藍的袍子,被他哭得深一塊淺一塊的,他現在也根本沒有心思琢磨丟人不丟人這事了。

他自懷中掏出家傳的玉佩,“這東西,我也有一塊,今天你翻程副將給你尋來的東西時,門沒關,我恰巧看見了。”

“程副將帶走的,是我叔父與突厥勾結的證據對嗎?”

吳鉤也不是真的等蘭時給他一個答複,一切已經清晰到他連自欺欺人都沒辦法了。

“事情沒你想得那麽絕望,你不必如天塌了一般。”蘭時隻會安慰女子,不知道同男子說什麽能讓對方寬心些。

“我帶你出來,是看你心底還不算全壞,有你在,你家便不算倒了。”

作者有話說:

真的很感謝大家每天堅持看,給我留言,對我來說真的是莫大的鼓勵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畢竟我這文,蘭時與太子大半的時間都處在分開的狀態……總之還是希望收藏瘋漲,營養液嘩嘩嘩,剩下的就看各位看官的心情啦,筆芯筆芯筆芯~感謝在2022-12-01 23:44:29~2022-12-02 23:47: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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