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我擒了阿史那!◎
城樓頂上兩隻破舊的燈籠隨著夜風來回擺動, 裏頭明明滅滅的燭火晃在蘭時臉上,樓下浴血廝殺的雙方士兵聞言不由得抬頭看向城樓, 目力過人的將士借著月光與燭火, 看清楚了城樓上幾乎血肉模糊的兩個人。
原本人高馬大的邊境修羅,多年前領著突厥士兵踏過烏索河,在永夜關下重創北境軍, 霸占燕州城, 造成衛國公府家破人亡,邊境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的罪魁禍首。
在這個寒夜迎來了他的末路。
一代梟雄, 被蘭時扣著命門,屈辱地示眾。
蘭時站立的地方好,前頭有牆擋著, 底下的人瞧不見這人已經被他砍斷了腿,便不會因絕望生出孤注一擲去突圍的勇氣。
竟有小半數都選擇了投降,三軍主帥都已被俘,自願投降仿佛也並不丟人,蘭時一時手下留情,給了他們一切都還有得轉圜的錯覺。
其餘突厥士兵, 拚死向前, 想突出重圍,按阿史那的原定路線,退過烏蘇河,回突厥王庭去。
可北境軍士氣大振,怎會給突厥軍喘息突圍的空隙。
與突厥主帥被生擒一事同樣鼓舞士氣的是,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生擒阿史那努吉的人, 好像是九年前在永夜關下金甲銀槍, 意氣風發的小將軍。
“衝呀!小先鋒踐諾帶著咱們一雪前恥了!”無數北境軍士兵握緊了自己手裏的橫刀,頓覺自己生出無限的氣力,連拚殺都更賣力了。
“報仇的時候到了!”十三混在士兵裏頭,時不時喊一嗓子。
他在北境軍中年頭長,知道該怎麽說能讓人士氣大增,看過的話本子也多,知道說什麽樣的話最能讓人提起氣勢,勇往直前。
因為他此刻胸中也燃著一團火,他們家蘭時,明明月餘前還是隻能通過耍花招贏下群英試,這會兒已經能拿下突厥三軍主帥了!
十三頂著滿臉黑灰,混在人群裏,一柄橫刀都快轉出花來了,左劈右砍,當仁不讓。
前日蘭時漏夜來定州尋大哥,異常堅決地說要替薑承諳立威揚名時,他雖被激起了鬥誌,卻也並沒有真把這話放在心上。
誰想到短短三日,她居然能走到這一步。
瞧一眼天色,再不多想,專心應戰。
十二橫在城樓下,掩月刀上的造詣極高,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蘭時放心地很,有他在底下,根本沒人能上來救走阿史那努吉。
生出死誌的士兵最難纏,他們已經不在意結局,隻會想多殺一個都算賺,所以握緊了武器隻顧衝鋒,哪怕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
南城門好攻,李老將軍一路追一路趕,同時命部下各個街道駐守下去。
等李老將軍到北城門時,身邊隻剩兩隊輕騎。
北城門戰事正膠著,蘭時在城門上,用光了羽箭。
她在城門上,能俯瞰全局,眼瞅著李老將軍側後方有一突厥小兵趁其他人同李老將軍纏鬥時,舉著兵器準備偷襲。
情急之下,蘭時以身做弓,裂風為箭,朝那突厥軍擲了過去。
勁風襲麵的那一刻,李老將軍順勢避了三寸,蘭時的裂風,正中突厥小兵的胸膛,那小兵,當場咽氣,咚地一身,突厥戟先落了地,而後這小兵僵直倒下,身後是一眾被解決的突厥士兵。
阿史那努吉,抓準時機,從那長鞭裏掙脫出來,袖刀出鞘,往蘭時要害上刺,蘭時反應敏捷,下意識抬手一擋,袖刀戳在蘭時的腕釧上,沒紮透腕釧,反而卷了刃。
蘭時沒有抽手,反而往前挪了一寸,手掌擦著刀鋒翻上去,折了他的腕,卸了他的刀。繼而往前,抬手劈他的肩,讓他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氣。
蘭時忍著痛,把這蠻子提起來,才看見自己那條被豁開個口子的長鞭。
若不是怕這蠻子把血都流幹,蘭時肯定會再紮他兩刀,這長鞭可是阿娘的遺物。
蘭時看著生氣,把這蠻子劈暈了事,卸了一旁的突厥旗幟,捆豬一樣將人紮在旗杆上。
這一場夜襲,戌時隨火起,醜時南北兩路駐軍會合拿下燕州城而止。
東邊礦上的炸也停了,風也漸小,十二十三帶著人去糧倉滅火,訓練有素的北境軍留下,加固城門,清理戰場,確保突厥軍都死透了,運出城去燒。
蘭時也扛著被她砍暈的阿史那努吉下來,連人帶杆往邊上一扔,“一會兒找個醫官給他看看,別死了就行。”
眾人這才看清楚了都快不成人形的阿史那努吉,和比他強不了多少的蘭時。
李老將軍久經沙場,比這再殘酷數倍的傷情也見過,但看到這幅情形,也不免咋舌。
這可是阿史那努吉,那個在九年前幾乎完全左右永夜關戰局的男人。
“奶奶的!這可太痛快來!丫頭,你這一招招地,可打到老李心坎上了!好!,不愧是咱們北境軍的先鋒!”
李老將軍一肩扛起他那一對銅錘,忍不住放聲大笑,“小先鋒,若是朝廷怪罪下來,老李跟你一起擔。”
蘭時露出點笑意,“不用,說好我擔就是我擔。”
蘭時能勸動她大哥出兵,說的是按兵不動,火起再行。
若是朝廷怪罪,薑蘭時願替北境回京受審。
大哥是她的大哥,也是北境軍幾十萬將士的主帥,不可能為她幾句話賭上北境將士的性命。
如今,她算是求仁得仁,朝廷什麽責罰,她都願意領受。
“好!有魄力!百勝將若是泉下有知,也會為膝下有你而欣慰。”
百勝將,是北境軍給蘭時阿爹的稱號,百勝將軍從無敗績,唯一的一次敗仗,在永夜關下,自此英魂難返。
“李將軍你快收了神通吧,本就如此大膽了,再誇下去可就更沒人摁得住她了。”聲音自人群後傳來,眾人一一讓開,一眾士兵後頭,是一襲厚裘裹白衣的薑承諳。
和尚推著他,不疾不徐到人群中央來,五郎向來淡定的臉上也掛著笑,比夏日赤陽更能暖到蘭時心上去。
蘭時想笑,淚卻先落下來,蘭時伏在五郎膝上,嚎啕大哭,“五哥,我擒了阿史那,五哥,我斷了他雙腿。五哥!我給你報仇了!”
上一世蘭時斬了阿史那努吉的時候,根本沒有半分喜悅之情,因為她無比清楚,她再殺一百個阿史那,她的父兄也不會回來了,她驚才絕豔的五哥,武定年隨父親葬在了永夜關,活下來的那個,不過是收起一身少年意氣的北境軍師。
當時她開了一壇酒,澆在裂風上,隻盼裂風有靈,能傳給五哥知道。
五郎解了厚裘,披在蘭時身上,輕緩地理順了她幾乎散下來的頭發,聲音也柔地不像話,“五哥知道,五哥都知道,咱們家阿宛,真是了不起,五哥會好好吃藥,有朝一日一定會站起來的,將來卸甲回京,做咱們阿宛最厲害的靠山。”
永夜關的確成了一個夢魘,但不是他的,而是蘭時的,蘭時從前笑也含蓄,說話也靦腆,從不會跟任何人衝突,哪怕父親訓她練武強身,也是斯斯文文的。
可是自從永夜關後,北境軍沉寂,蘭時被送到京城,她就變了,她聽不得任何人說她的兄長是個瘸子,數次看姑母來信說,蘭時今天打了這家的,明天打了那家的,原因都一致,旁人又說她家人不好了。
尤其是提到他,蘭時是用了渾身力氣將人往死裏揍的。
也聽說,回回都是太子殿下出麵平息事端的,也因為這一點,他們這些在北境的兄長才沒有強硬地同陛下上表非要將蘭時接到身邊來。
“都過去了,往後,咱們北境軍的小先鋒薑蘭時,要領著全軍踏過烏蘇河,直搗突厥王庭,五哥還等著你將薑承諳這三個字做成旗豎在突厥王庭呢。”
蘭時破涕為笑,淚眼朦朧抬起頭來,“五哥咱們可說好了啊。”
五郎,鐵骨錚錚的北境鐵騎先鋒官,被迫與蘭時拉勾約定。
“不與你說了。”蘭時站起來才發現此處的人不知何時退了幹淨,連那半死不活地阿史那都被抬走了。
隻有和尚提著盞風燈候在不遠處。
蘭時將被豁開的長鞭放到五郎膝上,“那蠻子把長鞭給豁開了,五哥你看看還能不能修好。”
五郎應下,“放心吧,五哥給你修好。”
蘭時摸上了腕間凹進去一塊的腕釧,紅著眼眶笑得開懷,風揚起她的發絲與厚裘一角,“那剩下來的事,我便交給你們了,我要去尋個帳篷給蕭褚胤寫信。”
五郎的笑容瞬間消失,沉下臉來,“你先上藥!”
“知道啦。”蘭時遠遠地晃了晃手,這一乍悲乍喜之後,蘭時有些脫力,步子走得不快,但穩穩當當的,背上的傷也開始燒著疼。
不由得緊了緊厚裘。
五郎追著她的背影,眉頭擰緊,他蕭褚胤哪兒來這麽大麵子。
直到蘭時的背影縮成圓點,吳鉤才從暗處走上來,朝著五郎深深一禮。
“從前在京中,我口無遮攔,言語間冒犯先鋒官,如今向先鋒官賠罪。”
五郎對著旁人,向來連多餘的神色都沒有,隻說了句無妨便由和尚推著走了。
吳鉤卻維持著這個姿勢,目送五郎遠去。
從前是他坐井觀天,以為能自比薑家五郎。
他今日見識到了薑蘭時的選擇和實力,他才更加清晰地體會了曾經的自己究竟是多麽狂妄,能養出這樣妖孽一般的薑蘭時,那不知曾經的薑家五郎,該是何等風姿。
若是換了他,家中有這樣的兄長,旁人言語不敬,他也是要上去拚命的。
蘭時才走到一半,便由十二十三兩位兄長,一左一右地攙住。
十三兄長極其幽怨,“阿宛,你怎麽從沒抱著你十三哥哭過?”
作者有話說:
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無從說起了,總之就,我盡量加油努力更,感謝大家的陪伴感謝在2022-11-30 23:24:43~2022-12-01 23:44: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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