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紋紙,十萬火急。◎

“去!”吳鉤少年意氣, 最聽不得旁人激他。

他進北境軍營時日尚短,一邊記著陛下與叔父的囑托, 想事事隱在後頭, 不爭先不冒頭。一邊看著軍營中,熱血男兒守著那一紙文書,一日複一日重複地訓練巡防, 毫不鬆懈。

他們不曾怨懟, 也從無沮喪,定盟休戰二十年, 軍營中有許多人,他們自己也知道,等到二十年後, 或許連刀都握不穩了,可即便如此,北境軍中也無一人憊懶。

聽與他同營帳的老兵說,是薑蘭時來定州後,各路駐軍才活絡起來,覺著可能有提前反攻那一日, 不然, 他們都準備練好身手,好好將一身本事傳授給新兵,由新一輩的北境軍去收複失地。

明明薑蘭時這女子,也沒比他早幾天來軍營,可她樁樁件件辦下來,每一件都是轟動的大事, 她好像不知道怕, 也根本不懼死。

反觀他自己, 次次都躲在這女子後麵,比京城裏最窩囊的紈絝還不如。

“幾時出發?還需要做什麽準備?”

吳鉤刻意抬了抬下巴,氣勢沒提上來,反而有些滑稽。

“酉時,聽我哨令。悄悄地,不要驚動其他人。”夜襲,人少一些,反而容易成功。

“好。”吳鉤拍淨了身上的塵,興衝衝地往自己的營帳走,走出十餘步,想到什麽,又回頭來問了一句,“為何是我?”

北境這些時日,已經足夠他看清楚,在京城中,他或許是個前途無可限量的新秀,可在北境,他也不過比一般士兵出身好些,薑蘭時想有所動作,帶誰都比他好些,怎的選了他?

蘭時收qiang,似有深意,“是保你,沒壞處。”

這一趟北境,總不能白來。

吳鉤聽不出有什麽言外之意,隻當是薑蘭時認可他了,歡歡喜喜地收拾行囊去了。

蘭時停在原處,將那墨紋紙妥帖收好,卸去方才的故作淡定,眉頭緊鎖。

墨紋紙,是太子殿下與她約定,重大事項才會拿出來用的。

她前世用過一次,是陣前遺書,想來和尚應當能將她的信送到殿下手裏。

沒想到這一世,她,收到了蕭褚胤的墨紋紙。

太子殿下從不是無病呻吟的人,看來京中出了大事。

拚著兩世的默契,她想在實現自己抱負誌向的同時,幫一幫他。

北境勁風襲麵,薑蘭時迎風而立,既然這場風刮起來了,那就,先不要停了。

京城無風,隻有遮蔽晴空的層層卷雲,卷雲下,是在京中,聽聞文府變故,著仕袍聚集而來的一眾太傅門生。

得太傅教誨,自認習得君子之道,襲太傅一身風骨的仕子,做不出宮門吵嚷的舉動來,隻端立宮門前,求官家一個公道。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陛下身邊的內侍官胡安,捧著敕令出來。

當眾宣讀了陛下的敕令,敕令中說,太傅事涉多年前舊案,例行詢問,待問詢結束,必定放其歸家,而太子殿下,一不敬君二不尊親,責令禁閉東宮,閉門思過,太子殿下所領事務全數收回。

這算是重罰了,有於政局上敏銳的,已經能隱隱地覺察出陛下對太子殿下的不滿,心頭虛虛晃過大不敬的廢太子三個字。

立即打住,不敢再想,細聽內侍官與為首的人說話,內侍官滿麵愁容,“大人們的心情,陛下完全能夠體會,陛下在文德殿裏動了怒,狠狠罰了太子殿下,已經動過刑,押回東宮去了。可大家也聽奴才一言,事關文太傅的的事,太傅並無反駁,這裏頭,正蹊蹺著,陛下才要徹查還太傅清白。”

仕子們其實並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隻聽說太子殿下無緣無故將太傅下了獄,便匆匆趕來了,太子殿下那說一不二的性情,無人敢勸,這事,他做得出來。

有雷厲風行的君主,是柄雙刃的劍,可若有位一意孤行且雷厲風行的君主,那就是百官之禍了。

可陛下已經做到了如此地步,他們若是再在這裏不走,那便是挾令天子。

胡安覷著眾人神色,一點點描補,“在場的大人們,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便是太學裏的表率,陛下總是念著的。大人們遞了條陳進來,陛下看過便立即處理了,大涼重學尊儒,尚聖賢之道,大人們放心。”

胡安退立一旁,由著這些一時激憤上頭的大人們自行消化,等這一眾人三三兩兩地退下,胡安確定眾人聽進去了,並無怨懟,才回宮同陛下複命,同時差人去東宮,稟告太子皆已按他要求辦妥。

太子殿下回東宮時,率先迎上來的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平翎,這廂一見太子殿下,大驚失色。

“殿下怎麽傷成這樣?”

平翎瞧著那傷都覺得疼,趕忙將人迎進屋去,嘴上還念叨著,“這要是讓娘子看見了,可不是要心疼。”

平翎嘴裏的娘子,隻一人,是蘭時。

太子殿下聽了這話,臉上浮上笑意,不慎牽動了嘴角的瘀傷,有那一瞬間的麵容扭曲,而那一瞬間正好在進殿時落到皇後娘娘眼中。

皇後娘娘想笑,繼而看清了他這一身的傷,騰一下,拍著桌案站起來,“陛下也真是!自己親子下這麽重的手!”

像是回應皇後娘娘這話似的,皇後娘娘方才拍過的桌案如冰裂一般,裂出極長一道口子。

太子殿下連忙上前去,同皇後娘娘請安,“母後,兒臣沒事。這都是皮肉傷,不曾傷筋動骨。”

皇後娘娘沒好氣地將人扶起來,“都這樣了還請什麽安!都站著幹什麽?還不趕緊請太醫!硯書,先拿藥箱過來,平翎,去將本宮帶來的湯端過來。”

太子殿下被皇後娘娘按著坐下,半點插嘴的空隙都沒有。

看著常保快踏出殿門,立即喊住他,轉而同皇後娘娘說道:“母後,兒臣被父皇罰了封宮禁足,這太醫怕是進不來了,您也回仁明殿去吧。”

皇後娘娘瞪他一眼,一手摁在他額頭的瘀傷上,“死腦筋,封宮禁足那都是說給外人聽的,自家孩子,哪兒能真的斤斤計較。本宮在這兒呢,本宮看誰敢封我兒。”

皇後娘娘親手給他點藥,雖然嘴上說要護著,下手卻狠,疼得太子殿下蹙眉。

“知道疼啦?知道疼了往後就三思而後行!太子殿下哪有親自去拿人的,還是你嫡親的外祖父,你這是要把你母妃氣活過來!”

皇後娘娘從不避諱在太子殿下麵前提起文妃,與此相反,每年她都會與太子一起祭拜文妃,還囑咐太子莫要忘了生母。

“太子殿下,就算文太傅曾經真的有什麽,也不需你出麵去,前朝有禦史,上頭有你父皇,你要做的,是像寶殿裏的菩薩一樣,博一個賢德名聲,當一個勸諫君王的儲君。”

他們家這儲君可倒好,身先士卒了。

“你是嫌自己這位置做得太穩當了是吧!”

太子殿下這遲來的不服管教,一闖禍就驚天動地,皇後娘娘都覺著自己再這樣擔驚受怕下去,沒多久都要去同文妃匯合了。

“這樁案子重要,我外祖父,在裏頭,應當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以謀逆之名栽贓,那背後之人,必定在行謀逆之實,如今朝堂穩固,北境雖烽煙漸起,在薑元帥之下終究是鐵板一塊,若非如此,怎能逼得暗中的小人跳腳。”

皇後娘娘一早知曉,太子瞧著剛愎自用,其實是個心係天下百姓的好孩子,才要開口勸他,又聽得他道:“若不能將此事了了,由著他們禍害大涼江山,塗炭百姓嗎?況且,北境起風了,兒臣必須肅清朝堂,讓蘭時在北境無後顧之憂。”

皇後娘娘聽他提起蘭時,好好的愛民心思走岔了道,連語調都開始繾綣,下手不禁又重了幾分,麵無表情道:“太子有分寸就行,但母後還是想說,千金之家坐不垂堂,你還是需要好自珍重愛惜名聲。”

如今鬧這一出,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將來龍馭賓天,太子即位,焉知今日種種不會帶來百官對他的掣肘。

“不知是不是與蘭時待久了,這不管不顧的行事作風倒是愈發像了。”皇後娘娘是不願承認自己養育後輩的法子有問題的,收了藥,接著教育道:“如今你上頭還有父母呢,不需你豁出去與宵小周旋!你把這話,給本宮牢牢記到腦子裏去!”

太子殿下一一應下,這麵上裝得十分虛心。

皇後娘娘又囑咐了兩句,湯記得喝,藥也按時換,掐著時辰琢磨著陛下得空了,便去尋陛下了。

太子殿下慢條斯理地喝了皇後娘娘燉來的湯,腦中慢慢盤算著,時間緊迫,他年底還要去往北境犒軍,同蘭時過年守歲,不若再放出些風去,逼迫幕後黑□□急跳牆算了。

三日,他最多等三日,若是三日後再無動靜,那他就要走下一步計劃了。

太子殿下目光掃到窗下那風鈴上,整個人都柔和起來,想來這次的信蘭時無論如何都能看一眼了,墨紋紙,十萬火急。

小知了啊,你可一定得在北境好好地,按兵不動,乖乖穩住。

作者有話說:

誒嘿,太子殿下,你猜怎麽著,蘭時看懂了你的暗示,但是她選擇進攻。感謝在2022-11-28 23:48:37~2022-11-29 23:43: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5瓶;litaia、檸檬西柚 2瓶;玻璃渣裏找糖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