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攻燕州城?◎

五郎看蘭時言之鑿鑿, 願意同她賭這一回。

“那便按你說的做。”

五郎提了筆重擬了一份奏表,蘭時拄著拐, 不錯眼地盯著他不說, 還在一旁指手畫腳,“五哥,你寫得複雜華麗些, 最好是駢四儷六那一款, 看得人眼花繚亂,等這奏表一到京城, 文官們都去研究你這奏表的可取之處,能忘了北境這些事。”

蘭時也不算信口開河,朝中遍地是文臣, 僅有幾個得力的武將,還分散大涼四方邊境了。

武將朝中無人,所以缺衣少食,爹不疼娘不愛的。

再有功勳也得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被看得見,才會一直被感念, 也才有好處拿。

四散下去就得下點兒別的功夫, 讓人印象深刻。

“試想一下,一封奏報,比朝中文官絞盡腦汁寫出來的東西還文采華美些,是不是足夠讓他們無地自動?”

歪理邪說,五郎輕飄飄瞥蘭時一眼,本想拒絕, 架不住小姑娘才挨過他的罰還能心無芥蒂地同他央求。

到底還是照著蘭時的要求去做了。

五郎擱筆後, 蘭時舉起那篇奏報, 吹幹了上頭的墨跡,眼神從每一個字上劃過,忍不住感歎,這字體,賞心悅目。

蘭時順勢從懷中掏出一遝圖紙來,“五哥,前頭的事,我想法子扛起來,你若是得空,幫我把這些謄一遍,集結成冊吧。”

蘭時在京城沒能推出去的拳譜腿譜,她也沒放棄,一路揣到北境來了。

五郎也不推辭,當即接過來,一張張看下去,行拳踢腿,皆是女子圖像,能夠推己及人,想到女子皆可練些拳腳強身,這很好。

五郎心底是欣慰的,姑母在京中教養蘭時,也是花了大心思了。

若是當初跟在北境,未必能有今日這般。

這也算當初那所有的不平事中僅有的安慰了。

五郎不喜太子殿下的又一重原因,便是自家疼都疼不過來的幼妹,是跟在他身邊長大的。

一家子本就死別,後又生離,整裝時才聽聞休戰,一休便是二十年,前番北境軍中的努力,都白費了。

衛國公府家破人亡,更像個笑話。

蘭時出現在北境那一刻,五郎狠狠鬆了口氣來著,終於不用擔心與皇室再結姻親,北境軍該何去何從,他家那麽好的薑蘭時,蕭褚胤不配。

才高興沒多久,太子殿下取消甄選的消息比長了腿的跑得還快,五郎都懷疑,這榜也不是昭告天下了,而是全懸在北境了。

五郎當時便是一聲冷笑,皇榜又如何,在北境,他不想讓蘭時知道的事,蘭時就能永遠被蒙在鼓裏。

太子殿下,既有能耐,那便好好亮一亮。

五郎眼底晦暗,麵色陰沉,這即便貌比潘安,神色不虞時,也難讓人敢上前搭話,蘭時朝和尚使了個眼色,和尚順從地將蘭時扶了出去。

才出大帳,蘭時便將手裏的拐杖往和尚小腿上招呼,和尚不防,結結實實挨了這一下,疼得他當即嘶了一聲。

“你怎麽不躲?”蘭時攥著拐杖,頗有些手足無措,反觀迅速恢複平靜的和尚,好似蘭時才是那個被傷害的。

“施主挨打時,貧僧袖手旁觀,今日全當還上施主了。”

和尚雙手合十,說得謙卑恭謹。

“你這出家人,算盤打得還真精,這就想兩廂抵了,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蘭時重新將拐杖敦到地上,架好。

“說說,你出家前,在家時,你家裏人是怎麽節製監司官的?”

她可都打探清楚了,同樣都是駐軍,東南路本就富庶按下不提,嶺南原本應當是荒蕪之地,可人家硬氣地很,從未同朝廷張過嘴。

生財的法子得因地製宜,那官員品性總該大差不差吧。

大涼幅員遼闊,改府兵為募兵,那長期駐軍的三條漏網之魚,經過朝廷的層層盤算,每一路都設立了四位監司官。

分別稱為帥、漕、憲、倉,分管兵工、財賦、司法和民間救恤①。

一作監司,二來製衡,方便朝廷時時掌控駐軍動向。

旁的都好說,“隻是這轉運使,經費儲積,接經他手,北境軍中才有幾個錢,怎樣才能從他手裏薅幾個錢出來?”

蘭時想這事兒不是一日兩日了,想來想去,還是隻想到了典當嫁妝這麽一個杯水車薪的法子。

和尚直奔中心,“你想攻燕州城?”

北境軍過得緊巴,但目前也沒什麽需要大量銀錢的地方,除非,開戰!

眼下最可能開戰的,可不就是燕州。

“你小點兒聲,我還沒琢磨好呢!”蘭時扭頭盯了主帳一會兒,確定沒人出來,扯著和尚往自己帳子的方向走。

蘭時的袖刀抵在和尚脖子上,比太子殿下的飛羽衛還像個暗衛,“既然你猜到了,那我就實話說,我卻是要攻燕州城,但得無後顧之憂地去,若是不能一鼓作氣,那還不如按兵不動。”

這個沒有後顧之憂,便是軍餉糧草。

“道理貧僧都懂,可北境與嶺南情形不同,嶺南的辦法,北境學不來。”和尚往另一側歪了歪頭,蘭時的刀隨著他的動作往他跟前挪了一寸,和尚徹底動不了了,歪著腦袋聽憑處置。

“學不來麽?”

蘭時的目光落到自己手釧那小小的花押上,“那,就試試薑蘭時的法子吧。”

和尚閉了閉眼,明知徒勞,還是說道:“施主不必同貧僧這般不見外的,貧僧終究是外人,有些話實在是不方便聽。”

蘭時收了袖刀,溫良無害,“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分什麽內外,高僧修佛,菩薩心腸,事成之前肯定會守口如瓶的,對嗎?”

出塵的高僧默默盤了自己的勝算,能屈能伸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兩耳不聞窗外事,什麽都沒聽到。”

蘭時拄拐回帳,撚了撚腕上的手釧,“殿下,如今得鋌而走險了,勝了這一遭,你將我大卸八塊都成。”

太子殿下與陛下陳清了厲害,轉頭出宮去了樊樓,二樓僻靜臨江一處雅座,是早已恭候多時的蘇岐鳴,她是被飛羽衛拎過來的,想走也走不得。

太子殿下沒功夫跟她兜圈子,“隻一件事,你查到多少查到什麽,與孤交個底。”

蘇岐鳴躊躇,不知該不該給。

“孤也查到一些,本想慢慢清查慢慢算,可現在來不及了,北境不太平了,蘭時的脾氣,她必定不能等,在朝中的這些蛀蟲,孤不能等萬全時再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若是突厥與京中再連上線,那蘭時在北境,危險地很。

蘇岐鳴跪地,“回稟殿下,臣能力有限,隻查到一層皮,但最終漁翁得利,得的是哪一家,臣始終不得而知。”

北境奏報的事,她亦有耳聞,便知會有這一遭,自袖中掏出數封信件,呈給太子。

“這些是曾經僥幸逃出府時,我貼身收著的,祖父的信件。有一個人,我始終不知他是誰。”

太子殿下接過,一目十行,心沉下去。

蘇岐鳴不知是因為她從未接觸過,太子殿下卻不可能不識得。

“孤知曉了。”

太子殿下收好那疊信件,“餘下的事,交給孤,你便莫要再插手了,孤會還蘇尚書清白,你若牽涉其中,可能要折在這件事上了。”

太子殿下不是危言聳聽,得虧蘇岐鳴許多事都並不清楚,才能平安至今。

他說得嚴重,蘇岐鳴也沒等閑視之,鄭重應下,等她踏出樊樓時,已經下起了雨,此時的雨,已經開始刺骨了,她不曾預料變天如此快,什麽都沒預備,站在樊樓招牌底下,看著過往行人匆匆,雨勢愈大,水汽返上來,眼前景物都變得灰蒙蒙地瞧不真切。

再一抬頭,頭頂不知何時被撐上了一把傘,傘的另一邊,是身型高大的沈初霽。

應當是才下值,身上的官袍都還沒換下來,還許是走得急,衣袍下擺和官靴已經完全被打濕,還執意將傘往她頭上推。

風月場裏的常客,示好卻如此笨拙。

蘇岐鳴把傘推過去一半,此情此景,倒是沒法拒人於千裏,“一起走吧,今日去慈濟院吃鍋子,你,要來嗎?”

沈初霽笑容遮不住,“走走走!我府上還有好酒,我這就著人去取。”

“算了吧,常娘子是做飲子的,你這是在打她的臉嗎?”

沈初霽連忙呸呸呸,“怪我怪我,竟然連這個都忘了。”

二人相攜,在雨幕中遠去,太子殿下這才放下車簾轉頭回宮去,“真是礙眼!”

常保燃著了香,祛馬車裏的潮氣,順著太子殿下的話頭寬慰他,“殿下寬心,娘子定會回京來過年的。”

定會回京?

連他都不能言準的事,“你倒是會看。”

太子殿下看誰都不耐,沒準如今陛下在跟前都得被刺上兩句。

常保輕緩地扇了扇小香爐裏飄出來的香,“殿下,娘子就是惦著您的,您看這香,都是娘子臨行前製好的,娘子哪兒會在旁人身上費這個功夫。”

太子殿下聽了這話麵色才稍好些,手掌懸在香爐上方,虛虛攏著那香氣,心底念道:剩下的事,初一哥哥替你擺平,不論是誰,都不足以成為薑家阿宛的阻礙。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中國曆代政治得失》感恩錢穆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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