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隻需,給它圓回來。◎

一切都像是要驗證太子殿下所思所想似的。

第二日一道北境觀察使的八百裏加急奏表便在大朝日上被禦史台呈到了陛下麵前。

“陛下。”禦史大夫捧著奏表, 大義凜然,“陛下, 我大涼與突厥定盟, 休戰二十年,借此時機修養生息恢複國力。可昨日,北境軍在燕州城下與突厥軍交火了!我軍撕毀盟約, 背信棄義, 臣請奏提薑元帥回京受審。”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太子殿下一語成讖, 北境,真的要不太平了。

昨日才發生的事,禦史台今日一早便拿到了奏報, 還是八百裏加急連夜來的。

太子殿下目光深沉,瞬間便將這事想得清楚明白,看來北境從來不太平,也早有許多眼睛,巴巴盯住北境不放呢,看來是因為平日裏薑元帥治下, 韜光養晦, 無錯處可尋這才安穩了許多年。

眼下不過是才交了這一回手,禦史台這般急不可耐,是打量著想來一個措手不及,將北境軍主帥收押,屆時君臣百姓的目光都在北境一事上,便無人注意他這次的功利了吧。

太子殿下站於百官之前, 沉聲道:“禦史台所言, 怎與孤所知不同?”

太子殿下亦往前一步, 與禦史大夫對視,“孤怎聽聞,是那突厥軍隊在燕州城內虐殺無辜,北境軍聞訊馳援,才會有此次交鋒?”

禦史大夫辯道:“那燕州在突厥手中——”

話說一半禦史大夫才明白自己失言,捧著奏表,不敢再說。

而太子殿下等的就是他這一句,怒道:“是京城的諸位,如今過得太滿足了嗎?是不是都已經忘了北境全域都該是我大涼國土!”

太子殿下掃視殿上百官,“禦史大夫好本事啊,張口便是突厥手中,提薑元帥回京,你既已知悉北境兵戈漸起,還在此刻請奏提請北境軍統帥。那豈不是方便突厥直入北境?禦史大夫,你這是生了不臣之心嗎?”

禦史大夫倉皇跪地,再不敢言,這罪名他是萬萬不敢認的。

太子殿下卻並未點到即止,“若是北境真的有異,軍中豈會隱瞞不報?薑元帥的陳詞還未呈來,你便想憑你這一麵之詞押解一方駐軍主帥,又是何居心?是想讓君臣失和嗎?”

禦史大夫麵色發白,百官見狀也紛紛噤聲,不敢多言。

太子殿下轉向陛下,躬身奏請,“陛下,禦史台行使的當是麵刺群臣,上諫聖聽之則,如今卻捕風捉影,攀汙同僚,兒臣請奏,要禦史大夫閉門,靜思己過。”

禦史台權責特殊,不好下獄,暫請閉門,才能好好清算。

陛下方才在聽到禦史台承報時,心底也的確起了一陣疑心,畢竟當初定盟時,北境軍中麵上沒說,他也知,軍中人心中不痛快,蘭時已歸北境,薑家人再無顧慮,直挑戰事也並非沒有可能。

可又聽太子殿下如此斬釘截鐵,再一細想,也的確如此,禦史台諫過是天經地義,可如此大張旗鼓地在大朝會上挑破此事,不像是真的要糾錯,倒是直接把他架起來,逼著他做個決定出來似的。

陛下金口一開,準了太子殿下的奏,同時責令滿朝文武不許再提此事,若是擾了百姓安居,鬧得人心惶惶,百官同罰。

太子殿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散朝後,百官結伴離去時,連議論之聲都小了許多,生怕官家真的雷霆一怒,嚴查嚴辦。

“殿下。”沈相追上太子殿下,憂心忡忡,“殿下可是真的知曉北境情形?”

太子殿下手上渠道若是快過官家,哪怕是親父子,也無法不生嫌隙吧,方才是太子殿下力排眾議,威壓之下,百官不敢多言,可未必沒有人想到這一層。

若是來日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太子殿下豈非也會被官家疑心。

“不知。”太子殿下聲音極輕,隻輕飄飄進了對麵沈相耳朵裏。

沈相此刻有些後悔問這一嘴,太子殿下這不知二字說得輕巧,卻像朝沈相耳中灌了一壇子鶴頂紅。

“殿下!”沈相現下比麵對自己那不省心的兒子還要心力交瘁些,“您是儲君,怎好蹚這趟渾水為北境軍進言,尤其如今不知底細,權衡取舍才是正道。”

為君的確該如此,不偏聽不偏信,既不對臣子過分信賴,卻又不讓他們覺得疏離,寬嚴相濟,恩威並施,永遠做製衡者,不可將自己放置其間。

可是——

太子殿下揮手打斷沈相,“孤知沈相為孤著想,孤也知道孤不該牽扯期間,可北境事,是對外,當初定盟,即便是當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也難平將士心,他們心底鬱結,這是意料之中,孤都明白。”

“既然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怎麽就突然刀兵相向了?此事蹊蹺,不能隻聽一麵之詞,所以孤才出言相助的。”

太子殿下難得溫和,“沈相放心,孤心裏有數,陛下召你與三司、樞密院去文德殿,想必也是要商討此事,快去吧,別耽擱了時辰。”

沈相聽太子殿下的確是心有成算便不再多言。

太子殿下朝著與文德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眉頭慢慢蹙起,這事恐怕隻是個開始。

方才還有很重要的一層,他沒與沈相明說,北境與突厥的驟然交鋒,想來與蘭時脫不開幹係,他也不是全心信任北境軍,脾性與行事都不十分了解又談何絕對信任。

他不過是,信任薑蘭時罷了。

蘭時說要做他手裏最鋒利的一柄刀,直指蠻族,他相信她是會拚了命去踐諾的。

如今他說不出讓她安心窩在他羽翼之下的的話來,也沒法子陪在她身邊,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掃清障礙,讓她能心無旁騖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北境軍的先鋒官,隻管心懷赤日霜月,勇往直前便好了。

朝堂之上的鬼蜮人心,陰私謀算,他來替她扛著。

蘭時身上傷看著重,但其實第二日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站在床側的那一刻,她便了解,五哥隻是想讓她記住這個教訓,並不是真的要給她一頓毒打。

軍中這人心,也是難測得很。

蘭時拄著十二哥給削好的拐杖,一步一步挪地艱難,早聽聞軍中刑訊與刑罰都有自己的一手,令其生令其死,皆在行刑者一念之間,親身體會過才知道,不論生死都是如此地難受。

蘭時走得氣喘籲籲,腦子愈發開闊,苦中作樂地想,她應該是被令生了,紮紮實實地疼這一回,之後便能乖乖聽話,謹小慎微地活。

蘭時瞧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主帳,滿頭大汗,笑得也微微有些扭曲。

乖乖聽話能打過烏蘇河去嗎?

若不能那她寧肯多挨幾頓打。

一瘸一拐地踏進主帳裏,和尚瞧見是她趕緊過來扶,這時候也不作什麽貧僧四大皆空的向佛模樣了。

“施主帳中的人呢,怎的讓施主一人過來了?”

是啊,蘭時也想問,她帳子裏的人呢?

這一路走得她汗流浹背,汗珠子落在傷口上,這和往傷口上撒鹽有什麽區別。

可對著才罰過她的五哥,疼得呲牙咧嘴,豈不是顯得她軟弱無用,咬著牙生生忍住。

五郎讓出位置給她,扯了塊帕子過來擦她臉上的汗。

蘭時也不賭氣,“五哥,我來問問,傳京的奏報寫好了沒有,若是沒有,可聽我一言。”

五郎早已擬好,隻等大哥過目蓋章,便可傳回京中。

卻對著蘭時說道:“你且說說,我先聽聽。”

蘭時也不敢坐下,拄著拐杖,撐得有些辛苦,平複了下呼吸,才道:“五哥,撇去其他不論,可單說,燕州城內百姓水深火熱,苦不堪言,時時有性命之虞,朝不保夕。有城中百姓冒死出來送信於我軍,說那突厥,滅絕人性,竭澤而漁,近日來開采礦量與日俱增。動作頻繁。”

五郎皺眉,蘭時這番話,可說是顛倒黑白了。

“你知曉北境也有地方禦史時時監察嗎?”

如今邊境不寧這事,該鬧得人盡皆知了吧。

“知曉。”蘭時不以為意,莫說北境,放眼大涼何處沒有禦史監察,連陛下都要受禦史規勸,更何況北境這軍事重地了。

“五哥!”蘭時艱難地換手拄拐,扯了扯五郎的袖子,“你照我說的寫,這樣才能圓。”

圓?圓什麽?五郎眼中疑惑。

蘭時也不藏著掖著,“京中情形如何,我確是不清楚,京城官員會如何看待此事,我也無從得知,但是我了解太子,他不會看著北境陷入被動的,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同太子殿下統一口徑。”

五郎更疑惑了,“你怎知太子殿下是何口徑?”

若真是能掐會算便不會打草驚蛇了,經蘭時這一鬧,燕州都戒嚴戒備起來了。

“我不用知,我與他總能想到一處去的,他在京中若是收了信,定會知曉這事是我挑起來的,那他必定會保我,我是挨了打必定要打回去的人,他一定會往這個方向上謅。”

她早同太子殿下說好了,她要當下一任薑元帥,永駐北境的,北境軍在她手裏,那太子殿下多放心啊,必定會力排眾議來保她!

“五哥你信我吧,這事我沒法跟你細致解釋,但凡有大事,我與太子,總能想到一處去。”

蘭時想,這大概就是一同長大的好處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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