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回視五郎,似笑非笑,“貧僧已然出家,嶺南秦府如何,也是紅塵俗事了。”

他雙手合十,做了個……◎

和尚回視五郎, 似笑非笑,“貧僧已然出家, 嶺南秦府如何, 也是紅塵俗事了。”

他雙手合十,做了個朝聖的模樣,“貧僧早已落發, 紅塵業障纏身也並非是嶺南那一樁。”

骨節分明的手端起那藥碗遞給五郎, 袖口上翻露出腕上層層纏繞的佛珠。

“將軍不信我,還不信薑施主嗎?”

和尚進軍營以來, 從不與旁人接觸,這軍營裏,姓薑的站一排, 他嘴裏的薑施主也指的是蘭時。

五郎接過藥碗,皺著眉頭一飲而盡,蘭時不在,他犯惡心也沒法叫苦。

正難受著,一個荷包遞到眼前。

不起眼的黑布,也沒有繡花, 針腳很細密, 看得出來是精心縫的。

遞荷包的和尚別開眼,“薑施主說,喝完藥的時候遞給你,前幾次進帳來將軍都在議事,貧僧沒尋到機會。”

荷包打開,是蘭時偷偷從送給十二的禮物裏扣下來的荔枝煎, 五郎笑了下, 嘴裏的藥好像也沒那麽苦了。

“她倒是信任你。”自家幼妹, 雖常年不見麵,也沒生疏,五郎知道蘭時看著溫和不設防,其實防備心重著呢。

“有人白頭如新,自然有人傾蓋如故。”和尚話鋒一轉,“將軍不曾見過太子與薑施主,那才是不言自明。”

和尚碰見過一次,一物降一物,有趣得緊,怪不得俗語會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五郎臉色瞬間沉下來,“儲君循禮秉公即可,旁的——”

五郎的神色仿佛在說,別來沾邊。

“阿彌陀佛,有緣自會再見,無緣對麵不識。誰說得準呢。”

和尚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糾纏此事,轉而說道:“貧僧來此,的確有私心。貧僧想,薑施主或許能將這被遮得密不透風的北境,撕開一道口子來。”

和尚攤開手掌,是枚寫著番文的玉扣,“在來定州的路上,薑施主擒獲了一窩打家劫舍的山匪。此物是那頭目腰間的。”

和尚又道,“那匪首看著是想隨隊伍往北的模樣,被貧僧弄死在路上了。”

和尚說得輕巧,出家人弄死了人這般雲淡風輕,同在菜地裏掐了個瓜似的。

“薑施主搜過那匪首的屍身,貧僧猜,她應當是尋到東西了。”

和尚雙手合十,道了一禮,掀簾離去。

五郎注視那手繪出來的布防圖,良久後,抬手叩鈴,門口近衛應聲而來。

“去,請元帥歸營。”

蘭時的宛城之行,隻停了三天,她收到定州的手信了,但她卻並未返回定州。

出城門時,尹知府將一個包裹交到蘭時手上,“十四,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頭。”

蘭時忙接過來,欣喜地看向尹楠。

尹知府的手仍舊按在那包裹上,帶著複雜的情緒,“朝中看似平靜,內裏波譎雲詭,說句僭越的話,頂天的放任自流,底下才敢渾水摸魚。”

他是投筆從戎,除卻建功立業的壯誌,還有一分從未道明的對仕途的灰心,“北境老一輩人按兵不動自有道理,不過,十四帶著魄力來了,尹叔信你,希望十四信任那人,不會辜負你這一番破釜沉舟。”

蘭時拿下包裹,“謝尹叔。”

前世尹叔六旬高齡,重新披掛,鎮守孤城,力戰數日等她馳援,她率軍趕到時,尹叔力竭,卻仍舊出城來戰。

彼時兩鬢斑白的尹叔,與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尹叔信你。”

一旁的四嫂也是一臉不舍,“年底換防時,我便領著嫂嫂弟妹,全到定州去,咱們熱熱鬧鬧過個年。”

“好。”蘭時也不反駁,更不明說自己的計劃。

尹知府暗中同吳鉤比了個記得來信的手勢,吳鉤也悄悄表示,一定一定。

等蘭時一行走出數十裏,蘭時將她帶出來的人分成五組,“大家都是隨我從京城出來的,是生麵孔,餘下幾州,大家去繞,即刻就走,以半月為期,咱們在定州會和。”

蘭時隻留下了程伯吳鉤二人。

“咱們,去探燕州城。”

程伯並不意外,點了點頭,表示聽命,吳鉤卻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他是要從軍報國誌沒錯,可他還沒有生出以死殉國誌呢。

蘭時瞥向吳鉤,淡淡道:“你若是不敢,現在轉道回宛城,去定州,或是回京,都隨你,我不強求。”

用人自然要先攻心,於是蘭時誠懇道:“畢竟,事情一旦敗露,定是有去無回,我也擔心你守不住軍情,拖累北境。”

若是蘭時溫言相勸邀他同去,他或許會遲疑糾結。

可薑蘭時竟然敢瞧不起人!

吳鉤挺直了背,一臉英勇無畏,“笑話!小爺才不怕!走,這就往燕州走!”

太子殿下拆開蘭時寄放在蘇岐鳴處的信,已經兩天了。

這兩天裏,他將那封信看了無數遍。

那信上說,她要取回燕州城。

怎麽取?拿命取嗎?!

他這兩天裏又明裏暗裏地同陛下提過數次北境的事。

也不是他一定要去,他可以派人前去。

可提來提去,提到最後,陛下都動了怒。

陳年舊事,挖起來實在太過麻煩,若是真如蘇岐鳴所說,九年前直指蘇家的人,要因為利益直指北境,那麵臨險境的,就不隻是蘭時了。

還會有北境子民,乃至整個大涼。

事情倒不亂,隻是他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麽搭上突厥的。

京官與外邦,溝通起來,實在惹人注目。

那麽是誰,在中間充當了這座橋梁呢?這麽做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呢?

這一點才是太子殿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殿下,有一樁事,要稟告。”常保敲門進來,與太子殿下耳語一陣。

“什麽?誰給她的膽子?”

常保嘴裏發苦,“今晨才覺有異,發現不妥就立馬回稟殿下了,估摸著再有半月就到了。”

太子殿下按了按眉心,“算了,隨她吧,她家裏人都粗心大意到這地步,旁人又能怎麽辦,孤又不是她爹。”

常保才要退下,又聽太子殿下吩咐道,“去翻翻印鑒憑證帶走沒有。”

太子殿下沒料到,他還能碰上先斬後奏這一手。

常保前腳出去,後腳又有內侍前來稟告,“啟稟殿下,文太傅來了。”

外祖父?

命人接回外祖父後,太子殿下政務纏身,愁於蘭時,還未曾踏足過文府。

“請進來吧。”

文家太傅,在太子殿下開蒙前致仕了,沒能延續一個兩代帝師的佳話。

加上文妃早逝,太子殿下每年也隻會在年節時去文府一趟,同外祖父手談一局,或是論論史書典故,待上個把時辰就轉道衛國公府,接上蘭時回宮。

倒是有時,沒法把蘭時帶回去,會陪著蘭時在衛國公府住上一晚。

文府人算多,但規矩重,整個府邸都靜悄悄的,莫名壓抑。

反觀衛國公府,偌大一個府別看隻有蘭時一個主子,哪兒哪兒都是熱熱鬧鬧的。

太子殿下眼前浮現了前些年蘭時掛在院中的一長串鯉魚燈,打定主意今年除夕,不是他將蘭時接回來,就是他去北境同蘭時一起守歲。

東宮正殿內,已經給文太傅奉上了茶。

文太傅年逾六旬,僅兩鬢微斑,從前是風雅俊逸,如今雖微微發福,套在儒衫下,仍舊是四平八穩的嚴師模樣,一旁還跟著太子殿下的舅父,也便是仁明殿上被太子殿下訓斥過的文家女的親父。

“殿下。”雖是外祖父與舅父,但依舊要按著規矩同太子殿下行禮。

太子殿下虛扶一把,“外祖父請起,原是孤應當去文府拜見的,這些日子給耽擱了。”

“外祖父治家不嚴,拖了殿下的後腿,哪裏還能殿下親往。”

文太傅整頓了府邸,但繼妻也是添了兩個兒子的,都在朝為官,他不好處置,隻能悄悄按下,等風頭過了,才來東宮。

“今日進宮,拜見過陛下,早前也聽過詔喻,殿下年及弱冠,怎的取消了甄選?”

太子殿下道:“今年的人選,孤都瞧過,並不中意,便算了。”

文太傅眼中悵惘,顯而易見,“若是你母妃在世,得知你如今孤身一人,想來也不會開懷。”

太子殿下神色未變,心底卻有些反感。

“太子妃一事到底還是茲事體大,謹慎些也好,陛下和娘娘定會替你把關。”

文家舅父端著茶盞,似是有話為難許久,半杯茶下肚才斟酌著開口,“你姨母家,你的表妹,思慕你多年了,我同你外祖父腆著臉來,替她說一說,她自求來東宮灑掃侍奉,也說是替前頭那不體麵事轉圜。”

太子殿下心下了然,並不表態,等他外祖父說下去。

他這舅父果然又開口,“這也算是咱們家又一段佳話了,到底是你沾著親的表妹,定是一心為你著想。想當初,你母妃與陛下,也是這般相識結親,可惜你母妃去得早,沒福氣看著你長大成人。”

佳話?灑掃侍奉?

沾著親的表妹?

莫說表妹,便是親妹,在他這裏也沒這個麵子的。

太子殿下最厭惡旁人置喙他宮中事,倒也不至於動怒,平靜道:“既是沾親的表妹,那孤便不能薄待了她,何必東宮灑掃這般委屈。”

在舅父期待的目光裏,太子殿下冷道:“待表妹出嫁時,孤定代母妃備一份賀禮。”

作者有話說:

越來越晚了我,懺悔懺悔懺悔感謝在2022-11-21 23:41:14~2022-11-22 23:54: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輕夏、檸檬西柚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