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扳指!◎
蘭時走到知府大院的時候, 吳鉤已經連自己家祖上三輩的事情都交代幹淨了。
酒勁兒上頭跟尹知府訴苦,“衛國公府都養了一群什麽樣的妖魔鬼怪, 薑十四三招就能把劍抵到我脖子上, 今日在城門上還差點腦袋開花。”
吳鉤苦大仇深還不忘推己及人,握著尹知府的手,悲痛道:“尹大哥, 你過得也是這般水深火熱嗎?”
蘭時不好走上去了, 靜等在院中,聽著吳鉤鬼哭狼嚎。
四嫂翻了個白眼, 涼涼道:“老狐狸一家的心眼都長到他自己身上了嗎?怎麽沒分點給這郎君?這若是被突厥掠走,能守得住什麽秘密?”
蘭時笑而不語,她放心帶著吳鉤四處走, 也有這個理由在,若是吳穆派個玲瓏心思的來,她也不會帶著走北境巡防。
尹知府的院子空得很,沒什麽景觀,園中也不過二人對坐的石桌,蘭時與四嫂坐那桌上等屋內二人把酒喝完。
約莫過了一刻鍾, 尹知府出來, 還順手帶上了門。
尹知府與蘭時阿爹是一輩人,粉麵儒將即使上了年紀也沒有衛國公那樣的攻擊性,若是換了仕袍手握折扇,旁人一眼瞧過來也決計不會想到這人還曾有個修羅的名號。
“尹叔叔。”蘭時今日是男裝輕甲,拱手當見禮。
尹楠同程伯,是蘭時阿爹的左膀右臂, 一瞧見蘭時, 眉眼都帶著笑, “咱們十四都長這麽大啦?可真像小先鋒。”
小先鋒,九年前,軍中人都是這麽稱呼她五哥的,陣前小先鋒。
“套出什麽來沒有?你都出馬了,若是還拿不下個毛頭小子,可太丟臉了。”
四嫂喚了人,將喝高了的吳鉤帶下去。
瞧著四嫂跟著過去,蘭時趕忙湊到尹知府身邊,“聽聞尹叔叔篆刻足以以假亂真,我想請叔叔替我刻兩塊燕州城的通行令牌,最好快些,半月為期。”
這事大事,尹知府有些為難,“十四娘要這個做什麽?老尹可不敢給。”
“尹叔叔,自定盟休戰以來,樞密院和三司壓著糧草軍餉,有一頓沒一頓地發,可對麵的突厥從沒停下來,他們占著燕州慶州,生鐵產糧,休養生息,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蘭時環顧四周,“叔叔你是知府,府衙都這麽荒,我才從薑府出來,我家什麽光景我心裏也有數了,可即便你們再拚命貼補,又能供養這幾十萬人到幾時呢?”
如今休戰,的確可且休且更,可來日突厥大軍壓境呢?
蘭時視線凝向院內枯樹,“比起被動防禦,我還是認為釜底抽薪更好些。”
“你說的這些,我們何嚐不知,如今卻有一戰之力,可一旦開戰,勝並無功,北境也敗不起。”
尹楠治下的宛城還算富庶,能貼補北境軍一些,餘下數州,連年耕種都隻夠溫飽,不等北境軍協助都算不錯。
如今還算太平,三司同樞密院即便延後些,也不會直接報呈陛下。
九年前的事,是傷了北境元氣的,薑元帥有心結,每回遞奏表回京,那字都帶著冰碴子,陛下看了自然不喜,也就不再多過問。
五郎勸不動元帥,再加上他自己心裏也有一口氣,薑府生離死別,北境折損數萬,定盟談判卻輕輕鬆鬆議了和,怎麽叫人同京中冗官佞臣虛與委蛇。
“那是從前,如今不同了。”蘭時挺直腰杆,直視尹楠,“如今薑蘭時在北京軍中,而太子殿下在京,羽翼豐滿,可製衡百官。”
從前,她不明白為何明明有家人在北境,姑母仍舊執意留她在宮中,年歲大些,她以為她是被陛下留在宮中,製衡北境的一枚棋子,姑母不得不妥協。
現在,她咂摸出了些別的意味,姑母撫養儲君,而她伴著儲君長大,哪怕太子殿下再是冷心冷性,這一路相伴的情分,也會在他心裏有不小的分量。
就像陛下,總會念著幼時教導過他的太傅的好,也因此時常感念太子殿下早逝的生母。
那時候的好,是不摻假的,最起碼,她與太子殿下並沒有。
尹楠有那麽一瞬間,被蘭時眼裏的堅定晃到了,他喃喃道:“你怎麽確定太子……”
就他聽來的消息,太子可不像是個念舊情會交付信任的。
這事蘭時沒法同尹楠解釋,隻道:“尹叔叔,北境,是陛下的北境,將來時太子的北境,可北境,究竟是大涼的北境。”
蘭時這話,還沒來得及同兄長們說,此時告訴尹叔叔,總會傳到兄長們耳中,她正色道:“北境軍在京中是有後盾的,從不是孤軍奮戰,信任很玄妙,蘭時才進軍營,叔叔有顧慮,蘭時理解,但通行令,我一定要拿到。”
尹楠一時轉圜有些難,隻說:“十四,你讓叔父想想,等你臨走時給你答複。”
蘭時明白,這是成了。
她點頭應下,乖乖推到一邊,等四嫂出來。
蘭時與四嫂二人,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城樓上,蘭時瞧四嫂欲言又止的糾結模樣,徑直挑破,“其實,太子殿下選妃的榜,不用避著我,我早知他要選妃成婚的,來北境也不是為了避開這樁事,倦鳥總要歸林的,我隻是回家了。”
能有跨越一世光陰的團聚,她覺得自己放下太子這事,其實劃算地很。
夕陽斜暉裏,蘭時望向看得並不清楚的燕州城,她此生的歸宿,無論死活,都在那裏。
她轉向四嫂,笑得淡然,“兄長們迫不及待遣我出來,你與大嫂在書房內隔窗打啞謎,其實隻是不想讓我看見昭告太子妃的榜吧,我已然放下,你們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與太子殿下也早就說過,我奉太子殿下為兄長,自然也會敬他妻子為嫂。”
四嫂聽了這話更糾結,他們的確是費盡心思隱下了事關太子殿下選妃的榜。
不過不是公布太子妃人選的,而是甄選取消的。
四嫂看向蘭時的眼神充滿了憐愛,傻阿宛,你的太子殿下為了你連甄選都取消了,你還想著尊兄敬嫂呢。
四嫂轉念一想,也是充滿自豪,全天下的小娘子站一起,也是他們家小十四最好。
還算太子殿下有些眼光。
遠方迅鷹飛來,蘭時下意識抬臂去接,那鷹穩穩當當落在蘭時的長手釧上。
蘭時瞧著臂縛一樣的手釧,有些出神,輕聲道:“原來此物,還有這麽個用法。那他是早知道我要走?”
蘭時的目光凝在那手釧上,今日光亮尚足,她亦清醒,她這才發現,朝向自己的這一側,有個極不起眼的圖案,像川字,如水流一般。
是玉字變形,是太子殿下的花押。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記起,中秋那晚,她好像在千重藏書樓頂上,給太子殿下變了個戲法。
她的扳指!
兜兜轉轉還是送到太子殿下手上了!
那太子殿下回一個刻著花押的手釧是什麽意思?
蘭時及時打住,不能放任自己再想下去了。
太子殿下心思細,定是怕她在北境被束住手腳,才特意刻了花押來予她方便。
定是如此。
蘭時不再看那手釧,從鷹腿上解了信筒下來。
這黑鷹立馬非開,繞著蘭時盤旋數圈,落到高處去了。
好好的鷹給用成信鴿,這人除了十三哥,不作他想。
展開信箋,十三哥的字跡龍飛鳳舞,就好像站在蘭時跟前,繪聲繪色地表演似的。
“阿宛,今天收到了許多物資銀錢,綿延起來望不見頭,十裏紅妝似的,熱鬧急了,是點名寄給薑十四的。另有一行十人投身北境,也是追你而來的。”
蘭時笑開,這個口是心非的蕭寶圓,出這一下,還不得心疼死。
她認識的人裏,出得起,且願意為她一擲千金的,唯有蕭寶圓。
看罷信,蘭時興奮朝四嫂揚了揚手裏的信,“四嫂,京中補給到了,這下應該能好好過冬了。”
定州,元帥主帳,和尚端著藥碗進來,五郎正在攤開的絹布布防前,蹙眉沉思,玉一樣的人,微微蹙眉都能顯出怒容來,更不必說如今五郎的神色堪稱凝重。
和尚將藥碗放到一旁矮幾上,忍不住問道:“將軍緣何不高興?”
才收到的物資,軍中上下都喜氣洋洋的,正感念著遠處的十四呢。
群英試拔得頭籌,眾人已是心服,如今還弄來這許多物資。
“我在想,我這幼妹,翅膀硬了。”五郎連著看了這布防三日,看出了些蘭時還沒講出來的東西。
“薑施主的確,極有打算。”和尚說話不疾不徐,有那麽些超脫物外的空遠之意。
若無打算,也不會不問緣由地帶上她來這北境。
隻憑一個神醫的名頭,他應當進不了北境軍營。
五郎轉頭,與和尚對視,和尚明明站著,身形高大,卻並不給人以壓迫感。
“她的打算,我是能明白的,可你的打算,我看不清楚,怎麽會有人放著家族富貴不要,出家為僧呢?你說是不是,秦家觀南。”
嶺南秦家,也算是一方豪族了,家底殷實還不惹聖上忌憚,這處境,一片坦途也不為過,哪裏需要嫡子出家為僧。
家主竟也舍得,這人竟然也肯。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大寶貝們的留言鼓勵,愛你們,方向又明晰了一些些,我會更加用心寫的。感謝在2022-11-20 23:44:14~2022-11-21 23:41: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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