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避得及時才沒腦袋開花, 即便如此也被箭矢尾部的烏羽劃過臉頰。

火辣辣地疼。

眼見對方要搭第二箭,蘭時急忙伸手, 手腕翻轉, 做了個手勢。

對方似是看見了城樓上蘭時的一係列手勢,也揮手呼應。

不一會兒,滿城都響起了號角聲。

吳鉤捂著臉問道:“我聽這角聲極有韻律, 可有什麽含義?”

蘭時望向遠處, 細細聽這號角聲,語帶惆悵, “我也是第一次聽,聽說是宛城大捷時的號角聲。”

而她生在宛城大捷那一日。

四嫂曾來信說,等她再次回到宛城時, 以凱旋音相迎,誠不欺人。

“她她她她,那箭是她射過來的?”吳鉤抱著腦袋眯著眼睛瞧了半晌才看清楚與此處城門相聚最遠的角樓上,一個移動的人影。

蘭時微微一笑,“我四嫂是李老將軍的幼妹,百步穿楊, 從不失手。”

蘭時看向那羽箭, 意味深長。

實心棒槌一樣的吳鉤,難得地靈性了一回,薑蘭時那目光,分明是在說,如果她四嫂真想要他性命,那他躲不過去。

吳鉤在京城裏燃起來的熊熊鬥誌, 在到北境這短短數日已經快被消磨幹淨了。

現在被人照頭嚇這麽一下, 也實在提不起太大的怒氣了。

他心底竟然開始覺得薑蘭時已經算是衛國公府比較溫和的人了。

蘭時撿起了那支箭, 遞給吳鉤,“你看,這箭頭都是包起來的,若是真想對你如何,這箭頭可以長出許多倒刺來。”

主箭頭尖不說,還能再劃出許多小鐵刺來。

紮進肉裏痛不欲生,拔箭時生不如死。

吳鉤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喊都不敢喊出聲。

“小丫頭這麽早就來了!”四嫂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大許多,聲音洪亮,著重鎧一路走上來,吳鉤甚至都覺得這城門都晃了。

“咦?原來不是太子殿下啊。”四嫂走上來才看清楚剛剛站在蘭時旁邊的,是個她未見過的小衙內。

吳鉤覺得自己這腦袋不夠用了,這是什麽意思?!

她方才搭弓想射的是太子殿下?

亂臣賊子嗎?衛國公府都是些什麽人!

蘭時沒忍住,笑了聲,“四嫂,這是樞密使家的侄子,今年的武狀元,陛下欽點他進的北境軍。”

吳鉤點點頭。

四嫂的眼神瞬間淩厲起來,嘴上卻客氣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武狀元!”

吳鉤有點笑不出來了,為什麽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怪瘮人的。

感覺不像是真的失敬,而是遺憾沒換硬頭箭直接紮他個對穿。

“四嫂今日一身戎裝,是去巡防了?”

四嫂親親熱熱挽了蘭時的手,帶著她下去,“早前收到了小五的信,知道你要來,怕不安全,這幾日遍多繞了繞,大嫂他們也都來了,咱們先回府,大家都在等你。”

四嫂下樓時朝著身旁的衛兵示意了下,便有人上前,恭敬但不容置疑地領著吳鉤往知州府的方向去了。

“這老賊,把著樞密院,在前頭卡著糧草軍餉,不讓募兵不算,這廂竟還把自家侄子塞到北境來了,這算盤珠子也不怕硌著人。”

四嫂說得義憤填膺,恨不得現下就好好教教這吳家子侄何謂天高地厚。

“四嫂。”蘭時安撫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我同陛下討的吳鉤,北境受製於人太久了,早該換換了。”

若不是那吳穆沒有孩子,她也不會討這個吳鉤。

四嫂一點即通,“你是想看看,這主和的樞密使,會不會因為在前線的侄子改主意?”

蘭時笑而不語,她並不是想看看,而是篤定,那吳穆會妥協。

八麵玲瓏的老狐狸,唯一的一點真心,給了家裏這個傻子晚輩。

蘭時在宛城長到七歲,幼時對家,對家中親人的記憶,大半都在這裏。

也不用騎馬,姑嫂二人走走停停。

“你幼時最喜歡的賣桂花糖的小攤子,前些年攢夠了錢,盤了個鋪子,如今不僅賣糖還有各式點心,都是北境風味的,在那裏。”

同京城的華美錦繡不同,宛城處處是古樸自然之美。

順著四嫂指的方向看過去,圓木拚成的招牌,桂花糖三個字寫得工整。

父兄那時征戰忙,嫂嫂們也不閑著,做軍裝籌軍費,偶爾有人有空,便領她出來買這家攤子的桂花糖吃,所以這麽多年過去,她尤其鍾愛桂花香氣。

那一陣的甜香裏,存著她幼年最無憂的一段記憶,也睡著她此生無緣再見的兄長們。

“老四和小五兩個,隻要換防過來便偷偷帶你吃糖,咱們蘭時那一口漂亮的米牙,都差點被糖給黏壞了。”

四嫂說起這事也是無限懷念。

這事蘭時有印象,後來,她開始牙疼,她的兩位兄長一人頂著一口巨大的銅盆在院內罰跪。

那銅盆裏接滿了水,她哭著走過去,兩位兄長還手忙腳亂地安慰她,說是在捉月亮。

蘭時背過身去,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的四哥,靦腆愛笑,總是樂嗬嗬地聽家中每一個人說話,同四嫂兩個婦唱夫隨,既般配又登對。

她好脾氣的四哥,在永夜關下,身首異處,屍骨都未曾拚全,突厥收繳了四哥的佩刀和戰馬,時時挑釁。

肩上陡然一暖,是四嫂方才一直抱在懷中的披風,四嫂盯著圓木招牌,聲音極輕但格外堅定,“我們一定會打回去的!”

“老四的東西,我才不給別人呢。走吧,回家。”

四嫂攬著她,朝薑府走去。

才推開薑府大門,便有人迎上來,“可算來了,做好了紅絲餑飥也不敢下鍋,就等咱們阿宛回來呢。”

大嫂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說話一直都溫溫柔柔的。

衣飾簡樸,落落大方。

拉著蘭時,前後看看,“一別數年,咱們阿宛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大嫂還是同我記憶裏一樣美。”蘭時掏出路上買的糖遞到大嫂手上。

幼時大嫂教她習字時,每默出一個,大嫂都會獎她一顆糖吃。

大嫂含笑吃了,“方才你一進門,我還以為是小五回來了,你們兄妹十四人,數你同小五生得最像,其餘兄弟幾個,都五大三粗的,不養眼呢。”

這一句話,逗得滿堂都笑,蘭時也稍稍開心了些。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

飯後,蘭時隨四嫂去了書房。

書房門才合上,四嫂便直接問道:“你之前托我尋蘇家大小姐的事,可是遇上她了?”

還真是單刀直入,看來她家四嫂這些年,在北境,曆練了不少呢。

“是遇上了,懸在刀尖上與虎謀皮呢。”

這是蘭時離京前最不放心的一件事,沈相那頭還有沈初霽,倒不必太過擔心。

她是怕朝廷裏頭的人翻出這件事來,別說她是罪臣之後,單就欺君一條,就足夠萬劫不複了。

“那我再告訴你一樁。”四嫂的表情格外凝重,“當初蘇家下獄,說是黨爭,但內裏給陛下呈上去的,是通敵。”

“絕不可能!”蘭時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孤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確鑿,這事,抵賴不得。如今你入朝,便是罪上加罪。”

太子殿下前往北境事暫被擱置,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給自己尋了許多事做。

比如——

他令飛羽衛,仔仔細細調查了蘇府的陳年舊案。

這一查,這樁案子,還真是精彩紛呈。

當初的事,太子殿下年歲尚輕,許多事並不十分清楚。

即便不清楚,他也知道,這事背後不簡單。

他倒也不是相信蘇府,隻是相信太傅罷了。

跪在下方的蘇岐鳴,挺直了胸膛,辯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費盡心思入仕,想必很清楚誰是仇家,你不願說孤也不勉強,但你得清楚,孤不會永遠留你在朝堂,你的存在,本就藐視法紀,亂了取仕。”

蘇岐鳴三拜,道:“臣願以薑娘子歸程為期,在這段時日裏,必定找出證據,還我祖父清白,屆時臣自會領罰,便是處斬,也死而無憾。”

“你以為你提到蘭時,孤便會寬宥你?”

薑蘭時三個字也是誰隨便就能提的嗎?

他不說還好,這一提,太子殿下現下就想將他下獄。

“臣不敢。”蘇岐鳴自袖中舉出那封信雙手呈上,“殿下,薑娘子臨行前托臣將此信呈給殿下,臣也並非借此物生事。”

按著蘭時走前的提點,蘇岐鳴據實相告,“殿下既然查過那樁舊案,那必定知曉,這案子有兩份結案陳詞,一份是昭告天下的,另一份,是罪無可恕的。”

見太子殿下接了信,她才接著往下說,“我與祖父的確去過北境,可通敵之事,絕無可能。”

“當初北境休戰,此事草草結案,如今薑娘子往北境去了,薑娘子必定是要反攻的,難保當年策劃此事的人不會再借機生事,臣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從蘭時走那一日,她就知道,曾經害她祖父的那些人,踩著她蘇家的屍骨居高位,那如今,若是得了蘭時反攻突厥的消息,八成也要將衛國公府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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