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請求北境犒軍◎

陛下懶得同這孽障說話, 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內侍官上前, “胡安, 你告訴他,小十四來請旨是如何說的。”

胡安不敢,但麵上不顯, 他弓著腰往前踏了一步, 溫聲道:“回太子殿下,十四娘子曾來與陛下請旨前往北境, 說過與殿下是兄妹之誼,不敢覬覦殿下。”

太子殿下冷靜下來,不動怒, 也不言語,一雙漆黑的眼沒有溫度,隻是眼鋒不時掃到胡安,胡安硬著頭皮往下說,“十四娘子還說,感情之事, 須得兩情相悅, 她願意終身不嫁,守護大涼疆土。”

“聽清了?”陛下立於上首,遮住一側的燭台,投下大片陰影。帝王威儀,換了旁人應是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下首跪著的太子,一身戾氣漸漸平複, 露出了一絲淺笑來, “她也與我說過, 我知道,她心悅我。”

這話是蘭時心裏話,卻也是說給他聽的。

真是沒救了!

陛下的嫌棄之情溢於言表,忍不住給太子潑冷水,“我的兒,你哪隻耳朵聽出來的她心悅你?她臨走可是跟朕討了樞密使家的吳鉤走的,算算日子,這會兒都快匯合了。”

穩下來的太子殿下,並不把這話放在心上,“那又如何,見過青山,怎會為瓦礫傾心。”

“她能瞞住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卻騙不過我。”薑蘭時心裏有他,這事他從不懷疑。

可薑蘭時,也是認認真真地下定決心要放下他了。太子殿下拒絕去想這件事。

重新跪直了看向陛下。

陛下沒好氣,實在不知道怎麽生出這麽個兒子來,他這一生不說海納百川,也算仁厚寬和,怎麽養出個這般脾性的儲君,忍不住吼他,“滾滾滾,朕不想看見你,給朕回去看奏表去。”

太子殿下一個頭磕下去,“請求父皇取消甄選。”

陛下沒心情同他糾纏了,“準!”

太子殿下得寸進尺,“兒臣請求北境犒軍。”

那堆成山的奏折到底還說被拂下來了,“滾!”

太子殿下沒得償所願,走得心不甘情不願。

夜深了,胡安埋頭替陛下撿奏折,陛下扶額,對著燭火,很是傷懷,細細回想了自己教導太子的種種,最後得出結論,“定是被梓潼慣成今天這樣的。”

於是舉著風燈叩開了仁明殿的大門。

太子殿下回東宮,倒也沒有氣急敗壞,方才是他衝動,這一路走回來,冷風一吹也靜下來不少,如今蘭時在北境,北境在休戰,薑府眾人都在定州,定能護得住蘭時,不會讓她受傷。

他隻是擔心,若是蘭時,真的不願再回來可怎麽辦,不是說好除夕才走嗎?

小騙子!

太子殿下絮絮寫了許多,琢磨著信鴿上綁不下了,才堪堪停筆。

立馬將那信鴿放了出去。

寂寂長夜,太子殿下心裏雜草一般,橫豎睡不著,著小廚房上了碗湯餅,他坐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湯碗。

常保戰戰兢兢的侍立一旁,那湯匙與湯碗每碰撞一聲,他都不由自主地抖一下。

實在受不了這鈍刀子割肉,常保恭敬地呈上了蘭時臨走讓他轉交的信。

這信還是仁明殿的平翎姑姑轉交的,說是若太子殿下問起再轉交,如今還是不要等太子殿下問起了,他怕他等不到了。

“薑娘子的信,她托平翎姑姑送來的。”常保當時根本沒多想,隻當是薑娘子與太子殿下之間的不為外人所道,誰知道是告別信呢。

畢竟,誰敢明目張膽地騙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的的湯匙咣一聲砸到碗裏,他接過信來,一目十行,讀完一遍。

揮退常保,太子殿下又一字一句地讀過一遍。

太子殿下撫過那滿篇方正的字,明明與他字跡一樣,蘭時卻總寫得比他板正。

就是這麽個板正的人,騙起人來裝得那麽真誠,偏偏他這麽一個多疑的人,還深信不移。

太子殿下也不是真的餓,捧著那信紙回去睡了。

許是睡前心緒不寧,夢裏也壓抑地很。

太子殿下摁著胸口,他這心跳得極快,好像要失去什麽,他四下望了望,竟是站在城門上,可腦袋漲得發疼,沒精力去琢磨究竟為何會在這裏。

“父皇,城樓風大,不若您先去避風處歇一會兒。”

太子看向一旁同他說話的少年,應當不到弱冠,劍眉星目,眉宇之間,是那般像蘭時。

太子殿下有些開心,但眼底更酸澀,原來這就是敘兒,性子和他同蘭時都不一樣呢,更像他父皇,是個清風朗月般的溫潤少年郎。

太子殿下深深看他一眼,“不必了。”

他還摸不清狀況,可心底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他一定要等在這裏。

能讓他一定要等的人和事,從來都隻有,薑蘭時。

可夢裏的他,並沒有等待凱旋的欣喜,心底反而一陣一陣地堵,七上八下地落不到實處。

這種感覺,他此生有過一次,是在母妃的彌留之際,他跪在榻前時,心裏也是這般感受。

遠處,有一隊人,列陣行來,看武器旗幟和盔甲,是北境軍。

領頭開陣那人揚聲喊道:“北境軍統帥薑蘭時凱旋!”

太子殿下,死死盯著那一隊人,一股腥甜湧上喉嚨。

返程的北境軍,全軍縞素,列陣中央,是一口厚棺。

領頭那人,還在喊,“北境軍統帥薑蘭時凱旋!”

全軍肅穆,唯有車輪馬蹄聲越行越近。

太子殿下再不能忍住,一口鮮血,濺在城樓。

這一口血噴出來,他也從夢中驚醒。

太子殿下久久不能平靜,耳邊全是那句,北境統帥薑蘭時凱旋。

原來他與蘭時,真的是死別。

他的小知了,最後死在了北境戰場。

伴著他長大的小姑娘,他懸在心上,才認清楚此生不能失去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卻沒能與他白頭偕老嗎?

太子殿下赤足推門出去,“飛羽衛何在!”

列隊十人,半跪行禮。

“不夠,餘下的呢?”

於是,又列了十人。

“你們,莫要耽擱,馬上去北境,投到定州,薑十四麾下去,隻一條令,保護薑蘭時,不許她受傷!”

飛羽衛直屬太子,不問緣由,領命而去。

太子殿下如何還能睡得著,可能失去薑蘭時這念頭一旦浮起來,他就恨不得即刻到北境去。

不行!

他不能坐以待斃,太子殿下穿戴整齊,也直奔仁明殿而去。

第二日一早。

蘭時懵著腦袋到了主帳,帳內人紛紛瞧她,蘭時扯了扯嘴角,笑得難看。

十三又不滿意了,“跟五哥對陣她就這般如臨大敵,跟我打時怎麽那般遊刃有餘?”

承許是最好脾氣好相處的,但天天聽十三拈酸吃醋也煩,恨不得拿針把他嘴縫起來。

於是承許釜底抽薪,直擊十三魂魄,“所以你對上五哥的時候胸有成竹,百戰百勝是嗎?”

哼,十三笑得比蘭時還難看,他與五哥切磋多年,從未勝過。

五郎抬頭正好看清蘭時眼底淡淡的烏青,笑了聲,“咱們無所不用其極的小薑將軍這麽惶恐啊?”

話裏有話,蘭時心裏門兒清,這是點她呢,嫌她昨日下手太髒了。

她忍不住瞪過去。

手底下麻利地很,將五郎推到了沙盤前。

五郎也禮尚往來,安慰道:“你不必緊張,昨日勝得足夠了,軍中將士與各位將軍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小將軍了。”

蘭時神色不變,等他的後半句。

五郎也不負期望,果真補充道:“不過你在軍中任何官職,得等今日與我對陣的結果出來。”

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

蘭時自覺坐到沙盤另一側,“那別耽擱了,比吧。”

五郎笑著讚她一句,“勇氣可嘉。”

麵前沙盤上擺的是烏蘇河沿岸突厥軍的兵力分布。

“我的考題在這兒了,你隻需擺出我軍的兵力布防即可。”

蘭時忍住了才沒笑出聲。

這不是把答案送到眼前了嗎?

蘭時執紅旗,標我軍布防,“我軍早前拿下了永夜關。”說到這句蘭時哽了一下,穩了穩心神,接著道:“這是轉機,所以我軍乘勝追擊,奪回了定州,我軍一鼓作氣,突厥節節敗退,所以他們很聰明,及時認輸,捧上歲供,苟延殘喘。”

不是北境軍沒能力追過去,而是朝中主和的人數過半,連陛下也沒法子,隻能摁著頭休戰。

蘭時將所有的兵力都堆到烏蘇河岸去。

“如今是在休戰沒錯,規矩是雙方定的,若是他們毀約,我們就有理由攻過去了。”

這話說起來容易,在場眾人都明白,但突厥狡猾地很,休戰後乖乖退了三十裏,躲在烏蘇河對岸偷偷摸摸休養生息。

不僅如此,不知哪位突厥哪位高人出了主意,他們暗地裏送了重禮給大涼的官員。

金銀堆裏享樂的官員,哪裏有那麽強烈的氣節和責任。

昧著良心促成了和談,給了突厥休養生息恢複戰力的機會。

頂著幾位兄長並不認同的目光,蘭時微微一笑,“所以,我向陛下求了一道符。”

正巧有衛兵進來,“稟告元帥,有一行人在軍營外,說是奉陛下令來投軍的,求見元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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