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阿宛,回家了◎
蘭時並未刻意改變聲線, 但她再是英氣十足,也與男子粗豪聲不同。
薑承諺猛地抬頭, 眼前是亭亭玉立、笑中帶淚的, 可不正是應當遠在京城的他家小妹。
他僵直著胳膊,有些反應不過來,毛筆上的墨筆直地滴下去, 一朵朵墨花在紙上炸開, 染黑了好好一張紙。
薑承諺騰一下站起來,還不待說話, 又被蘭時摁著坐回去,蘭時從一側重新抽了一張紙,吸了吸鼻子, “記名官十三兄,我是來報名入伍的,得先把我名字錄上吧。”
承諺像個提線木偶,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記上了蘭時的名字。
蘭時看他記完,自覺退到一邊等他。
薑承諺哪裏還靜得下心來,毛筆塞給身旁的副官, 追著蘭時而去。
“你怎麽過來的?怎麽也不來信說一聲?我與十二好去接你。”承諺與蘭時已有數年未見, 上次見時,蘭時頰上還有肉,胖乎乎的,可愛極了。
今日再看,臉都凹下去了,定是那太子給蘭時委屈受了!
太子選妃好大的陣仗!詔諭都恨不得貼滿定州城了, 他扛著橫刀, 去晃了一圈, 這才沒人敢帶著女兒進京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那太子還真是花花腸子!讓他選他就真的敢選,還把蘭時趕到北境來了!
“阿宛,你放心,有哥哥在一日,哥哥就養你一日,不過是太子嘛!有什麽好稀罕的!改日哥哥給你尋一個更好的,一個不夠尋兩個!咱們阿宛,值得天下最好的二郎。”
啊?
蘭時不知道她十三哥想到了什麽,雖然現在胡說八道的十三哥說什麽她都願意聽,可她不能任由他再禍從口出了,於是提醒:“我說我是來從軍的,我的名字還是剛剛你親手寫的。”
承諺悲從中來,看看看看,那負心漢傷得阿宛都說胡話了。
“走走走,我是想不出主意來,咱們去找老五,他鬼點子多,讓他想個法子,好好治治那負心太子。”
蘭時沒掙紮,乖乖被拽走了,不是找不到話頭,是她怕自己笨嘴拙舌地解釋不清楚,倒讓她這腦子裏住了三個話本先生的十三哥再生出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來。
還是讓五哥來說吧,她也許久未見過五哥了,實在想念。
被十三哥拽著走出三步才想起來,她是帶了人來給五哥治腿的,連忙回頭眼神示意花和尚跟上,花和尚痛失昂貴袈裟,不想去。
蘭時自腰間抽出長鞭,淩空往後一甩,捆上和尚手腕,拽著和尚往前走。
“這是做什麽?”承諺識得這條軟鞭,是父親做來給母親防身用的,自母親去世後,這軟鞭一直奉在祠堂。
今日阿宛甩鞭的時候,很像母親,明明阿宛都沒見過母親,可下意識做出來的動作卻一模一樣。
隻是——
這軟鞭盡頭為什麽要捆個和尚,他們家最討厭道士和尚了。
“這是我請來的醫術高超的得道高僧,給五哥治腿的。”
蘭時偷偷摸摸地和承諺咬耳朵,“要是這和尚治不好五哥的腿,咱們就把他的腿也打斷,把這庸醫捆在軍營裏,作為他沒治好五哥的代價。”
十三十四,一拍即合。
怕蘭時累著,十三貼心地接過了她手裏的長鞭,替她拽著這高僧。
這時刻,五哥與大哥都在主帳議事。
定州荒涼空曠,不比京城高樓聳立,鱗次櫛比。但也有許多在京城一方方切割成塊的天地看不見的美景。
比如此刻,日頭西沉,正懸在主帳上方,碩大的圓盤,看著都覺得心頭開闊。
蘭時遠遠瞧見主帳,眼底一熱,“五哥!阿宛來尋你了!”
在京中都算著距離邁步子的蘭時,撒開腿朝主帳奔去,主帳那頭簾子被掀開,五郎驅著那木頭輪椅出來,常年披著的那溫潤的皮子褪開了些,隱隱帶著些期待望向蘭時的方向,眉宇之間添了些常人的煙火氣。
“五哥!”
蘭時撲到五郎跟前,矮下身來與他平視,“五哥,阿宛好想你。”
蘭時原以為親人相見必定是高興事,絕不會掉眼淚,此刻伏在五郎膝上哭得一塌糊塗,五郎一下一下地順她的背。
五郎聲音溫柔,如春日裂冰,溪流淙淙,“咱們阿宛回家了,以後一家人都在一塊兒,我的阿宛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衛國公和十三,一對難兄難弟站在一邊,十三幽怨地看過去,大哥,方才阿宛看見我都沒同我撒嬌,也沒哭!
衛國公無奈地回視,他方才手臂都張開了,結果阿宛趴在老五膝頭哭,而且老五方才說的這一長串,比和他半個月說得都多。
“阿宛想吃什麽?五哥讓你十二哥去給你做,他這閑兵也該有點用處了。”
在五郎眼裏,他自己是蘭時最靠得住的兄長,餘下三人,都是沒什麽用的兄長一二三。
“好!想吃拔霞供。”
蘭時紅著眼眶抬起頭來。
前世的五哥一直沒能站起來,可他在定州戰至最後一刻,封棺入京。
蘭時頭一次違逆五哥的意,是堅持開棺,厚重的棺材板,一寸寸揭開,她豐神俊朗的五哥,形銷骨立,幾乎被箭矢紮成了篩子。
那厚實的盔甲上有各種兵器留下的痕跡,護身的利甲都打成了碎鐵,浸著五哥的血染成了褐色,被隨葬棺內。
最後,她取走了同為陪葬的五哥曾經用過的長qiang,自請去後位,接管北境軍。
她打贏了,守住了薑府三代都在守護的北境,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她的兄長們,再也回不來了,衛國公府的小十四,最後還是活成了無家可歸的小十四。
“定州風沙大,可別一來就被吹壞了臉,先進帳吧。”衛國公哪怕麵對幼妹,盡量軟了聲音,也依舊極有穿透力。
震得蘭時與五郎一齊看他。
衛國公溫和笑笑,心想,還別說,他們府裏最養眼的兩個站在一起還真是讓周遭都失色了,這般容貌,放眼大涼,也隻有衛國公府才有,還一下兩個,兩個!
蘭時擦幹眼淚,站起身來,“大哥!”
蘭時從隨身的荷包的大荷包裏掏出一對護腕,看著十分精巧。
“我在京中時,畫了圖紙,找宮內有經驗的老師傅打造的,這一隻護腕裏頭能放十枚暗器,大哥的武藝,大開大合,配上此物,定能出奇製勝!”
她研究了許久,才將這護腕造得輕巧些,不至於帶累手腕受傷,又能將敵手一擊致命。
收到禮物的衛國公,怨氣全消,迫不及待地戴上試試,輕按機關,那暗器射程能半裏路。
“果然是個好東西,還是咱們阿宛厲害,能研究出這麽個寶貝!”
衛國公開懷大笑,一旁的十三,幽幽道:“大哥,你開心了?”
“十三哥,也有禮物。”蘭時哨子一吹,銜蟬馱著個巨大的包袱奔馳而來。
包袱裏頭是個巨大的檀木盒子,蘭時將那盒子捧出來,足有成人一臂寬,外頭掛鎖,蘭時將那盒子打開,內裏還用油布包了厚厚一層。
油布揭開,是滿滿一箱的話本,蘭時滿滿送禮的喜悅,“這是我特意給十三哥搜羅來的話本,市麵上,出名的,有趣的,典藏的,都在這裏,可以給十三哥解個悶兒。”
十三哥單手拎過那箱子,也滿臉笑容,“咱們阿宛,可太貼心了,可比十二那敗家兄弟體貼多了。晚間十三哥給你片肉做拔霞供吃!”
十三刀法一絕,無論什麽樣的刀,他都玩得轉。
蘭時含笑應下,轉頭去推五哥進帳,“我也給五哥帶了禮物。”
她將五哥推到帳內主位,又去領她的鞭子。
“妙手回春的得道神醫,自幼在大相國寺修行,能活死人肉白骨。”
蘭時說得輕巧,轉頭去看那和尚,眼底的威脅之意都快壓不住了。
隱在人後的得道高僧暴露人前,不疾不徐地解開手上纏著的軟鞭,雙手合十,“貧僧觀南,見過懷化將軍。”
蘭時皺眉,這和尚,怎麽不說施主了?
啊,對了。
“五哥,觀南師傅還在佛前供了佛珠給你。”
她從荷包中拿出那串佛珠,呈給五郎。
五郎蹙眉,抬眼看向那長相略微妖冶的得道神醫,“你我相識?”
和尚默默不語。
“那多謝。”
五郎接過那串佛珠,纏在腕上,轉向蘭時,“送禮送得這般勤,想做什麽?”
蘭時有這個心,他知道,可這般急切地捧出來,顯然是有所圖。
五郎轉念一想,便有了答案,“為了共禦外辱?”
蘭時討好笑笑,雙手呈上陛下的令書,“我要堂堂正正參加秋試,與兄長們一起,踏過烏蘇河,打到突厥王廷去。”
前世失去的,她要連本帶利地同突厥討回來!
“不用兄長們放水,我與誰都能一戰,我要走群英試。”
群英試,是北境軍選拔將領的法子,要北境軍中所有擁有官銜的將領皆在,應試者贏過半數,便能謀得官職。
北境軍中有出頭野心的人不少,可沒幾個人有膽量走群英試。
北境軍中,不算薑帥,另有八位將領,群英試時,會列席十人,第十人,是五郎。
這十人,各有各的難纏。
近兩年之內,成績最優的,是勝兩人平一局。
小丫頭勇氣可嘉,口氣不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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