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需要,一雙眼睛。◎

“還有一事, 囑咐你們兩個,就當是我的錦囊計了。”

蘭時說得認真, 蘇岐鳴也不由得正色以對。

“這句話, 你倆一定要牢牢記住,永遠不要小瞧太子殿下,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而且, 一旦對上太子殿下, 要麽不說話,既開口, 一定要說實話。”

至於說實話能不能讓太子殿下放過一馬,就隻能看太子殿下心情。

蘭時看向慈濟院諸位娘子,“大家都是來送我的嗎?”

“不是。”為首的紀娘子也學著方才蘭時的模樣拱了拱手, “我等想隨娘子一起去北境。”

什麽?

蘭時望向程伯與花嬸,他二人一齊衝蘭時點點頭。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大家可都想好了?”她有兩世人生,除卻抵抗蠻族保全家人,此生再無遺憾。

諸位小娘子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選擇, 不一定非得隨她一起走。

“我原授大家武藝, 也隻是想讓大家身體強健些,女子立世不易,不論將來大家是廚藝針黹,抑或是經商行腳,都能有些底氣,慈濟院也是大家永遠的家, 不必有顧慮。”

“娘子, 我們早就想好了, 在這裏的這些,不是死了丈夫,便是自幼孤苦,在京城掙紮是一生,隨娘子一道,保家衛國也是一生,我們願隨娘子一道走!”

隋娘子拍了拍胸口,壯氣地很,還未出發,行事作風卻已經有了些軍中將士的豪放。

“那好,我們同往。”

蘭時展顏,隨即排兵,“既如此,那諸位分作兩班,十人隨我一道,再留十人,等一個我麾下的副官,隨他一道走,他三日後出發。”

蘭時翻身上馬,“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他日凱旋定與故人痛飲,若埋骨北境,也望故人,清明寒食,清香一柱。”

後半句話,蘭時是揚聲說的,一直隱在眾人身後,背對大家坐在茶聊角落裏,頭戴帷帽的小娘子,肩膀微微起伏。

薑蘭時!說這麽不吉利的話,蕭寶圓把帕子塞進帷帽裏抹眼淚,恨恨地想,薑阿宛說話太不討喜,休想有英王府資助軍餉。

銜蟬嘶鳴,蘭時帶著一行人,策馬瀟灑跨城門而去。

程伯有遠見,租了客貨混運的車,十個小娘子,加上幾人的行李,兩輛足夠,再加上和尚嬌貴,單獨乘一車。

到頭來,竟隻有蘭時一人騎馬。

虧得她是換了男裝來的,不然她們這一行,男子乘車,女子騎馬,肯定很惹眼。

她打頭,和尚緊隨其後,之後是花嬸架一輛車,最末是程伯壓陣。

那和尚路上也不消停,掀簾喚她,“你方才說你麾下有副官?哪裏來的副官?”

還未入軍營,先給自己尋了個副官?

蘭時不耐,但又不能任由和尚在官道上喊來喊去,她驅馬行在和尚馬車一側,“自然是同陛下討的,天下還有誰能越過規矩賜我個副官。”

和尚一臂撐著簾子,念著出家人不造口業的戒律才沒將那句何人如此倒黴給你做副官說出口。

蘭時微微挑眉,貼心解惑,“樞密使家的武狀元,我同陛下求來的一張治鬼靈符。”

樞密使家子嗣更單薄,歹竹裏頭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這麽一顆豁口筍,才展露頭腳就被她三招摁了下去,那樞密使不記恨她才怪呢。

為了北境軍不受製,帶著這武狀元也不是什麽為難事,由她提出來也好過來日這難堪大用的武狀元橫空出世擔上什麽了不得的要職。

“若是貧僧記得不錯,施主好像才與那武狀元結過怨,可別弄巧成拙,阿彌陀佛。”

和尚撚著念珠,半點悲憫都沒有。

蘭時諢不在意,“無妨,手下敗將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給他養廢了。”

“那樞密使以為北境軍中是什麽仙鄉福地,奶貓一樣的武狀元,在我五哥手底下過一回合就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了。”她脾氣不算好,至少還磊落。

等那武狀元到了軍營,定訓得他懷疑人生。

“薑施主,有一事不明,請施主指點。”和尚抬簾抬累了,換了隻胳膊。

“說。”

“你薑府一門十四口,一母同胞?”

和尚眼裏的好奇太過真誠,蘭時倒有些奇怪了,“你竟不知?”

和尚蹙眉,不解其意。

“我上頭隻有三位嫡親的兄長,五哥,與十二哥和十三哥,十二與十三還是雙胎。”

曾經老衛國公,也就是蘭時的阿爹,是家中第四子,本身不需走武職,他前半生都在京中太學求學。

前頭三位兄長接連戰死,為不使北境軍軍心潰散,這才棄文從武,走馬上任,力戰數年,直至永夜關戰死。

如今的衛國公,是蘭時大伯家的大堂哥,家中小輩,除卻蘭時,幼時都是在京城,在蘭時阿娘身邊長大的。

“衛國公府同氣連枝,不分你我,都是嫡親的家人,序齒排輩,從未分過。”

蘭時淡笑,一家人不必分那麽清楚。

她牽著韁繩,往馬車一側貼了貼,“你是大相國寺的和尚,竟不知這事?”

這在京中可並不是什麽秘密。

蘭時歪頭,本想等他露出馬腳,結果越過他看到了車內情形,木魚、香爐,經書、銅錢。

蘭時的淡笑僵在臉上,“你這和尚當得還真是認真細致,出門在外也不忘功課。”

前頭趕車的小沙彌也插嘴道:“小師叔厲害著呢,除卻主持就數小師叔佛法高深。”

佛法高深?

蘭時不信,前世都滿身業障入紅塵了,那還不是佛法道行一朝散盡。

“這倒是提醒我了,咱們這一路,快馬加鞭也要走上半月,既有你在,投宿首選寺院,客棧次之,驛站絕不能去。”

“為何?”和尚不解,眼前這小娘子是宮裏養大的,自幼養尊處優,他還當她投宿都要住最好的驛館呢。

“也,不為何。”蘭時倒不怕太子殿下得了信,可她怕太子殿下追過來,她可綁了飛羽衛一隊人呢。

而且在歸北日子上撒了謊。

再加上,太子殿下問行期時的那一抱,與臨行時的禮物,都讓她覺得,太子殿下想納她。

前生的皇後之位她都不要了,今生更是絕無可能給太子殿下做妾。

在有軍功傍身之前,她不會回京了,也不會再見太子殿下。

“聽我的就對了,我不害你,秦觀南。”

蘭時一鞭抽落他的簾子,又一鞭趕著銜蟬回到隊首。

銜蟬是戰馬浮光的後代,也被細心養了許久,有銜蟬帶路,她們整個隊伍都快了不少。

也是這時,樞密使吳穆和他的侄兒吳鉤,一同被詔進了文德殿。

“朕,有一事。”陛下正坐,不怒自威。

樞密使善察聖意,極有眼色說道:“微臣雖不才,但願為陛下解憂。”

這話吳鉤說不出來,隻能學著他叔父將背伏得更低些。

“薑家女,已經往北境去了,如此一來,北境在京中,便再無牽掛,京中也無法再有籌碼牽製北境。”

陛下絕口不提皇後,樞密使也閉口不談不談,亦不問為何那薑家女會驟然離京,順著說:“那或許,京中可以放一雙眼睛在北境軍中。”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想做的,樞密院掌軍權沒錯,可除卻護衛京師的禁軍,樞密院製不住任何一支軍隊。

東南駐軍風平浪靜,無甚可說,嶺南蠻荒,不成氣候,唯有北境,樹大根深,又極具威望,幾次插手卻始終不能。

皇帝陛下遠遠點了點吳鉤,“所以朕預備,將你這侄兒塞進北境軍中去,做京城那雙眼睛。”

樞密使與吳鉤一齊抬頭。

前者聽出了陛下話中深意,後者隻聽見了北境軍三個字。

“這——”吳穆其實心裏也有此猜測,可沒想到,陛下竟真是如此打算。

“聽說曾敗於薑家女之手,朕給你一個雪恥的機會,你接是不接?”

吳鉤雙眸似是瞬間被點亮,豪氣幹雲,叩謝陛下,“微臣願往!”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京中獨樹一幟,可那日潰不成軍,毫無反擊之力,被他視作此生之恥。

怎奈何薑家娘子一直安居內廷,他一直無法報當日的一劍之仇。

雖然當日被劍鋒劃過的皮肉傷早已愈合,可他一想起那日被壓著打的情形,頸側都隱隱作痛。

如今有此機會怎能錯過。

敗於女子之手,已經讓他在京中難以立足,更難任好職,如今倒不如往北境去,從哪裏跌倒,便從哪裏站起來!

他就不信,這閨閣女兒還真會行軍布陣不成,他也好好好領教領教那五郎,是否真如這小娘子口中說得那般,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事已至此,樞密使若是再提,便是違抗聖令,隻等滿口歡喜,不勝惶恐地同陛下謝恩。

陛下當即擬了詔,令他三日後出發,不得延誤,更說已派了人隨行,這一隊人都聽他調遣。

樞密使也稍稍安心,看來陛下是卻要這一雙眼睛,盯緊北境。

叔侄二人,一同行禮告退。

等文德殿那莊重的門被輕聲關上,內殿裏傳來極為清晰的茶盞與桌麵的碰撞之聲。

陛下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頭皮也有些麻,瞪向一旁的內侍官,“皇後來了怎麽不稟告朕。”

內侍官胡安小心賠笑,是陛下親自將皇後娘娘詔來的,隻不過皇後娘娘到的早了些。

況且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陛下在外殿理政,娘娘在內殿小憩的事,今日如此不算僭越,誰能料到陛下今日說的是薑娘子的事。

皇帝陛下不敢耽擱,掀簾到內殿去。

“梓潼可是餓了?不若傳膳吧,朕同梓潼一起用膳。”

皇後娘娘公事公辦,行大禮,“臣妾不敢,衛國公府出來的,罪孽深重,不敢同陛下一桌。”

作者有話說:

陛下:哦豁,熱鬧大發了這一下子,對了對了,行使了下作者的權利,開了下防盜,不過應該大體不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