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快樂(三合一大章)◎
太子殿下氣醒了, 仔仔細細地琢磨了三年來高中的狀元,今年高中的那個二十又五, 勉勉強強對得上。
很好, 太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回頭會讓這狀元去文淵閣曆練曆練的。
太子殿下隻恨不得立馬了了這差事回宮去,起來掌燈, 又是一封信寄回京去。
“與誰同坐, 明月清風我①。”太子殿下輕輕吹了吹箋上頭的墨跡,歎口氣, 有些羨慕前世的自己。
他那般輕易地抱得美人歸,自己卻要在這裏給他收拾爛攤子。
太子殿下這把徹底清醒,再無困意, 推窗召來飛羽衛,細細吩咐了一通。
他沒法在這兒久留了,得速戰速決,他要馬上回京城去。
飛羽衛領命而去。
第二日一早,與徐州鑄幣相關的案子樁樁件件都擺在了太子殿下案頭。
太子殿下一一看過,心裏大概有了數。
徐知州是個好官, 也的確治下有方, 不過到底是文官到任,仁厚有餘,魄力不足。
這也是整個大涼的弊病,文官職有文官任,武官職除卻邊境上廝殺的那一些,餘下多數武官職, 也由文官任。
連那樞密使, 也是科舉出身的文弱書生。
這不僅是徐州一地的沉屙, 更是整個大涼的沉屙。
各州府學著京城,做什麽分立而治,防著一方做大卻也極不利一方政務施行。
太子殿下將那摞奏本帶給徐知州,“這事情的經過孤已經知悉,財政司主事也已經被羈押在驛站,徐州鐵械運往北境,此前可曾有過缺斤少兩粗製濫造?這可能會一並算在知州頭上。”
總領一州,卻無約束治下之能,與冗官無異。
若是軍械有異,北境軍敗退,必定會導致邊境不穩,朝局大亂,受苦的終究是百姓。
徐知州是個有品性的文人,卻算不上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孤已修書去往北境,衛國公治軍,不會出岔子,也能替知州轉圜。”
徐知州麵露感激之色,卻聽太子殿下話鋒一轉,“不過孤也上表父皇,不日應當會有京官來接替知州,知州可與他交接。”
飛羽衛再有通天徹地之能,探查也須時日,可不過一夜,這些東西通通擺到了他案頭,可見財政司主事究竟如何明目張膽。
若不是他微服而來,打了徐州一個措手不及,想必那財政司主事也能隻手遮天把這些事瞞得密不透風。
徐知州聽了也並未有什麽悵惘抵觸神色,太子觀其麵色,複又提起一事,“聽聞徐知州,曾拜於文太傅門下。”
太子殿下提的尋常,徐知州也並沒有太過在意,躬身道:“有幸曾被太傅指點過策論,不敢以太傅學生自居。”
太子殿下略一頷首,不再多問。
“至多五日,孤定要回京,屆時知州可隨孤一同走。”看似是建議,但太子殿下負手一站,明明白白在說,膽敢不從,後果自負。
他有件事要去驗證,這徐家小姐,一定得在場。
京城裏,在太子殿下不在的這些時日,衛國公府家十四娘適齡擇婿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各家高官內宅
也真有門戶是動了心思的,托人去問。
問來問去問到了英王府老王妃頭上,陪同品茶的蕭寶圓,攥緊手裏的茶碗,才忍住了沒把人趕出去。
還真是有人想嫁便有人敢娶,蕭寶圓瞧著眼前這夫人意動的模樣,很替她捏一把汗,衛國公府的親事那般好結嗎?
她夫君這二品的官帽扛得住太子殿下的妒火嗎?
晦氣!
她嫌自家官運長也便罷了,英王府可還沒想與太子殿下交惡。
蕭寶圓坐在下首拚命同自家祖母使眼色,老王妃哪能看不出來,淡淡地同這位夫人繞了一圈,承諾幫忙問問,才慢慢將人打發了。
這夫人前腳才走,蕭寶圓後腳便對自家祖母耳提麵命,“祖母,您可不能牽這紅線,咱們府插手的那些個生意,哪樁哪件沒在官家與太子眼皮子底下,您要是給薑蘭時牽了紅線,那咱們英王府的富貴,也算走到頭了。”
老王妃拍了拍寶圓的手,笑得睿智,別有深意道:“放心吧,前頭還有皇後娘娘,哪裏輪得著咱們府裏去牽線。”
老王妃說得高深,蕭寶圓聽不明白。
不過她有法子去弄明白,當下便遞了帖子進仁明殿。
她倒是要聽聽,薑蘭時這不靈光的腦子究竟在想些什麽!
蕭寶圓緊趕慢趕到仁明殿時,蘭時的強體冊子正好已經走到了棍法,蘭時手下一個指令一個指令地翻過去,仁明殿的宮婢隊列整齊,各個都持長棍,練得有模有樣。
蕭寶圓一踏進殿門,這群娘子軍正巧把把棍子掄出來,震得她往後退了一步。
見她進來,蘭時也訓完這一遍才吩咐散去。
“來給皇後娘娘請安?”蕭寶圓從來最不耐煩進宮的,無論大宴小宴一律能避則避,今日見她的帖子,連蘭時都吃了一驚。
蕭寶圓皮笑肉不笑,“等我先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回來再談。”
談不明白,她是不會出宮的。
蕭寶圓向來如此,蘭時也並不太在意。
擦了擦額上的汗,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蕭寶圓出來時,蘭時在那錦繡花叢裏,板正身姿,坐在那桌案前寫寫畫畫。
都說美人如花,這花卻不及美人分毫。
單論臉來說,蘭時已經在京城中一騎絕塵了,更遑論除卻這一張美人麵孔,品格性情也是百裏挑一,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小娘子眼神不好。
明明那太子殿下孤傲冷淡,還強勢乖戾。
不能再想下去了,蕭寶圓突然發現,這麽一想,另擇婿也不是什麽壞事。
“我來看看咱們十四娘子,這是想開什麽了,擇婿的消息飛得滿城都是。”
因著在宮裏,蕭寶圓收斂得很,坐在蘭時身邊也盡量板正,全不似在家中那般被抽了骨頭的模樣。
蘭時聞言,停筆望向她,認真求證,“真的滿城風雨了?”
蕭寶圓嚴肅點頭,結果她看著蘭時的眼睛裏一寸寸盈滿了算計的光,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祖母拿捏人的時候,便是這麽個神色。
蘭時也沒想瞞她,在她耳邊嘰嘰咕咕說了一陣,蕭寶圓瞪圓了眼睛。
既想重金求一雙從未聽過這一番打算的耳朵,可想想那光景又是一陣忍不住的竊喜。
這可太有看頭了。
於是,蕭寶圓理好了衣衫,又拂了拂鬢發,她握住蘭時的手,表情凝重如托孤,“薑十四娘定會得償所願,蕭雲韶安居後方,靜候故人。”
蘭時聽她如此鄭重,不由得眼眶一熱。
向來明哲保身的蕭雲韶,對薑蘭時從來都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支持。
蘭時回握,亦鄭重,“衛國公府薑蘭時,千裏踐諾,不負故人。”
最後,蕭寶圓也是紅著眼睛走的。
蘭時等她要擇婿這事又散播了幾日。
在這幾日裏頭,陛下瞞著太子,頒了詔諭,定了太子妃甄選的期限,在九月裏。
蘭時這廂也覺得是時候了,在詔諭頒布的第二日,朝會後,登上了文德殿門。
文德殿內
陛下剛下朝,看完了太子殿下最新寄過來的奏表,心下正感欣慰,便有內侍來報,薑娘子求見。
這宮裏被稱作薑娘子的,唯有衛國公家那個,向來守禮,今日竟自己到文德殿來了,陛下心下奇怪,便召她進來。
蘭時一進殿,便行叩拜大禮,恭敬且直接,“陛下,臣女想去北境,入北境軍營。”
陛下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什麽?
去北境?
太子選妃在即,薑家丫頭要去北境?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陛下問道:“好端端地,去什麽北境?”
“臣女的兄長親族,皆在北境,臣女稟衛國公府家風,總歸是要回去,力戰蠻族!”
“胡鬧,保家衛國,那是男兒使命,你一個小娘子去湊什麽熱鬧!”
不留在京城,如何嫁太子?
“陛下!”蘭時不肯退讓,情真意切,“保家衛國何須是男兒?便是男兒,那武狀元在臣女手底下都走不過三招!”
蘭時再拜,聲音漸沉,“陛下,臣女在北境失去父母兄親,若不能將蠻夷趕回烏蘇河對岸去,百年後如何麵對薑府列祖列宗。臣女在這京城錦繡叢中長大,得陛下娘娘照拂。已經足夠了,如今,該是臣女承擔責任,回報陛下娘娘了。”
這番話,陛下也不禁動容,陛下也不端著,如尋常長輩一般,語重心長道:“蘭時啊,你若去了北境,那你與太子,又當如何?你心悅太子,不是一日兩日,太子選妃在即,你可知你這一去,會錯過什麽?”
明發詔喻,可不好改。
蘭時自覺已經心如止水,還是會因官家直白的話麵色發紅,怎的這一個個都在她放下太子的時候同她提知她心悅太子,如此明目張膽說出來,要她這小娘子臉往哪兒擱。
蘭時心內腹誹,但還是認認真真回:“陛下,感情之事,還是得兩情相悅,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還是莫要強求得好。不過臣女相信太子殿下今日若在此,也會反對臣女前往北境。”
這是她的心裏話,“太子與臣女,雖無男女之情,卻有兄妹之誼,這是太子寬仁,臣女卻不可思慮過多。”
陛下想笑,太子寬仁?他選中褚胤為太子理由有很多,卻獨獨沒有寬仁,隻有眼前這小娘子覺得太子寬仁。
“陛下,哪家小娘子不曾有個春閨夢裏人,卻並未見過哪家娘子要死要活沉溺其間,蘭時亦然,從不鬥膽覬覦太子。”
蘭時自覺這一番剖白,深明大義,卻不知為何陛下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
她也顧不了許多,隻得硬著頭皮說下去,“姑母亦知曉此事,也已經給臣女相看,可蘭時不想嫁,蘭時此生最大的野心,是入北境軍中,接大哥的班,做北境軍中的元帥,做陛下與殿下手裏最鋒利的一柄刀,刀鋒所指,俱是蠻夷宵小,蘭時願終身不嫁,生做盾牌,死化界碑,誓守我大涼疆土無恙!”
如此一番誓言,實在太重。
陛下一捋胡須,計較了一番,準了薑蘭時的請求。
北境軍中,多添了一人。
蘭時大喜過望,但並未起身,提了她的三個請求。
陛下一一允準,蘭時心滿意足,拜謝離去。
壞心眼兒的皇帝陛下端著茶盞,思量再三,笑得不懷好意,“胡安你說,這下褚胤還坐不坐得住?”
內侍官笑而不語。
了卻一樁心事的蘭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在文德殿外遠遠瞧見了自徐州巡務歸來的太子。
“殿下回來啦?”蘭時笑意不收,靈動嬌俏。
“回來了,什麽事這麽高興?”太子回以一笑,明明分別都不足一月,太子殿下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不由得多看幾眼。
蘭時向來喜歡著淡色衣衫,今日這浮光白的旋裙,裙擺是放大數倍的桃花瓣,看著紛繁複雜,卻並不喧賓奪主。
一切一切,都是恰到好處。
蘭時神神秘秘地,不肯透露,“好事!”
蘭時這才瞧見,太子身旁有人,笑意收斂。
端正見禮,“衛國公府薑蘭時,見過徐夫人,徐娘子。”
絲毫沒注意到,太子殿下聽她說出徐夫人、徐娘子時,眼中劃過的複雜神色。
“原來是衛國公府的娘子,果真是才貌雙全。”徐夫人溫婉端莊,如尋常長輩一般同蘭時閑話,含笑的模樣讓蘭時心生好感。
徐娘子還禮,也偷偷打量蘭時,她方才看見了,太子殿下在薑娘子過來時,飛速扯下了腰間的香囊塞入衣襟內,明顯是小心翼翼的模樣,與她見到的太子,判若兩人。
蘭時如今胸中大石落地,語氣也前所未有的輕快,“是要往仁明殿去嗎?正好一道呢。”
眼神詢問太子殿下,是否一起。
“蘭時領徐夫人去吧,晚些我去仁明殿給母後請安。”
蘭時應下,臨別時被太子殿下塞了一個荷包。
她不用打開,已經聞到裏頭散發出來的果味兒了,不情不願地收起來,她如今輕易不往荷包裏塞蜜餞了,又不是小孩子。
徐夫人嫁人前也是京城高門女眷,見了皇後也並不陌生,熟絡健談,同皇後娘娘細細講了許多徐州風物。
行止有矩,掐著時辰拜辭離去。
蘭時瞧著人走遠了,趁著她姑母還在正位,深吸一口氣上前。
“姑母。”蘭時行了跪拜大禮,“我想好了,歸北境。”
皇後娘娘這些日子也不算全無預料,隻是這一日,來得有些早,她還是有些舍不得,“刀劍無眼,你讓姑母如何放心你一個小娘子去戰場上?”
“姑母!”蘭時有點急,姑母原來可不是與她這般說的。
皇後娘娘自己不舍得扮黑臉,便一杆子支使出去,“你去求陛下吧,他若有恩旨,便放你去。”
蘭時心下稍安,捧出了陛下的手諭,“陛下已經允準了,說起來,還得多謝姑母連日來的籌謀。”
皇後娘娘恍然大悟,指著蘭時顫聲道:“所以擇婿是假的,擇婿這陣風吹到陛下耳朵邊上送你去北境才是真的!”
長本事了小丫頭,這歪主意都動到自己姑母頭上了。
“邊境不寧,蘭時何以成家,姑母你也莫急,天下好兒郎千千萬,總會有一人撞到蘭時眼跟前的。”
皇後娘娘還是不想理她。
“姑母。”蘭時知道這事是她辦得不對,可無論再來多少次,她都會這麽做。
“太子妃甄選不遠了。京城貴女無法期盼這次甄選了。可各駐地與州府官員家的娘子,都是想了法子進京來的。您哪兒還有時間同我生悶氣啊。”
已經惹了姑母不痛快,蘭時乖乖跪在底下,不敢起來。
皇後娘娘陰陽怪氣,“難為咱們十四娘,利用完了人,還知道替人考慮呢!”
“姑母!”蘭時拉長了語調,像個黏著長輩撒嬌扮癡的幼童。
“逆子,本宮是管不了你了,去,回衛國公府跪祠堂去,看看哥哥嫂嫂會不會原諒你。”
皇後娘娘點著額角,顯然是氣得狠了。
蘭時還想再說什麽,卻見一旁的硯書姑姑偷偷衝她擺了擺手,隻得作罷。
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看得皇後娘娘想笑,想起自己還在生氣,又強自忍住。
蘭時也不耽誤,真的趕著出宮回了府。
蘭時往祠堂裏擺了束剛在院中折下來的桂花枝子,不過片刻,桂花香氣飄遍了祠堂。
蘭時端正跪在蒲團上,一言不發。
如今太子妃甄選已經不遠了,各家小娘子想必都已經摩拳擦掌了,自然也會包括那徐知州家的徐娘子徐蓁。
蘭時認識她,不隻是因為今生陪著皇後看過各家適齡女眷的畫像,還是因為她前世,成為皇後以後才聽人提起,太子殿下曾心悅於她。
今生忍痛下的決心是,不摻和太子殿下選妃與大婚。
她又不可能助太子殿下與別的女子終成眷屬,隻有老辦法閉嘴蒙眼裝鵪鶉。
為了安排往北境的事宜,也為了躲開他二人相識定情的場景,蘭時順勢避回了衛國公府。
“娘子。”雖祠堂門開著,程伯也隻是扣了扣門框,並未進來,“有位小娘子遞了帖子,說來拜訪您。”
這徐娘子竟然把帖子遞到她府裏來了。
蘭時心裏很矛盾,糾結片刻還是讓程伯請人進來。
見見吧,看看讓太子殿下傾心的會是什麽樣的小娘子。
她上一世並未與這徐娘子有過多少接觸,隻記得是個爽利開朗的女子。
上次文德殿前一見,樣貌也伶俐標致。
仔細想來,會比她這樣條條框框養出來的女子活潑自由。
蘭時不喜正堂待客,總覺得拘束,著程伯將徐娘子請到了園中。
徐娘子果真是個爽利人,初見便帶了兩壇好酒來。
蘭時瞧見了那酒壇上的徽記“竟是碧光酒?”這可是江南好酒,宮中窖藏也有,隻是這酒勁兒大,她如今不怎麽被允許喝。
饒是……她也對這小娘子多了好幾分好感。
徐娘子也笑,她就知道,武將家的女兒,比文官家裏那些閨閣小姐爽快。
哪怕薑娘子是養在宮裏的,也與普通閨閣女子不同。
“我也沒什麽可回贈的,這一柄新製的團扇,送給徐娘子。”
團扇上繡的一簇蘭草,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有露水滴下來,還散發若有似無的蘭花香氣。
徐娘子一怔,不是為這精巧的手藝,而是這簇蘭草。
她看到過一模一樣的圖案,是在太子殿下從不離身、還會背著薑娘子偷偷藏起來的那枚香囊上。
就是這簇蘭草,與她記憶中分毫不差。
她雖隻與太子殿下寥寥數麵,但就在這數麵裏,見過太子殿下不止一次撫過那香囊,想來是異常珍視,極為珍貴之物。
徐娘子並未接過,笑問:“薑娘子的圖案好生特別,不知是臨摹哪位高人的畫作?”
“哪是什麽高人,這是我自己畫的,我叫蘭時,正是蘭草的蘭,才畫了這蘭草作花押。”
竟然說是高人所作?難道她畫藝精進了?拋去其他不談,她真的對徐娘子十分有好感。
徐娘子震驚過後,生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不苟言笑,難以近人的太子殿下,配著繪著薑娘子花押的香囊,哪裏還需要選妃呢?
又有誰能爭得過?
徐娘子收拾好心情,“薑娘子,這團扇太貴重了,我怕是不能收。”
“不必這麽見,喊我蘭時就好,那這樣,這枚簪子送給娘子。”
石榴花的簪子,她妝匣裏新翻出來的,意頭極好。
今天是頭一次戴。
“可莫要這般見外,你帶了好酒來,我也不能白喝你這酒。”
徐娘子隻好收下。
二人痛痛快快對飲,三杯下肚,蘭時就已經隻會對著徐娘子傻笑了。
無論徐娘子說什麽,她都咯咯笑個不停。
脆聲的笑讓徐娘子害怕,她好像辦錯事了。
花嬸熟練地上來將蘭時架起來,“徐娘子見笑了,我們娘子雖好酒但酒量不佳,這下怕是沒法子招待娘子。”
程伯在一旁捧上一個食盒,“衛國公府的一點心意,徐娘子莫要嫌棄。”
徐娘子接過食盒,“這事怪我,不知薑娘子不生酒力,改日再來登門同薑娘子賠禮。”
雖然僅是一麵之緣,可她真的喜歡薑娘子,既沒架子又好相與。
薑娘子的身世,她也多少聽過一些,孤女一般寄養宮中,卻是這樣的明亮大氣。
也怪不得會讓太子殿下傾心。
徐娘子捧著食盒,告辭離開。
這酒勁兒大,讓蘭時直接越過舞劍和歌,直接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第二日平翎姑姑來請。
“仁明殿小宴?”碧光酒後勁兒柔和,蘭時一覺起來,並無宿醉的不適,隻覺神清氣爽。
梳洗過後,腦子也清醒地很。
聽平翎姑姑一提,便猜到這宴席用處,“該不是給太子殿下接風,然後再遊說太子殿下順順當當的選妃吧?”
詔喻是陛下瞞著太子下的,如今太子殿下回宮了,還是得等太子殿下點頭才好操持。
“那、那我就不去了。”天家宴席,尤其是此種鴻門宴,她可不想去。
平翎笑眯眯地誆她,“娘子,這不是娘娘怕陛下與太子一言不合吵起來,娘娘夾在中間難做,特意命婢子來請娘子的。”
平翎姑姑總是溫溫柔柔的,趁人不備,紮人一刀,“娘子,您想想,您昨日才擺了娘娘一道,今日娘娘就遣婢子來請您了,您忍心拂娘娘麵子嗎?”
那自是不忍心。
蘭時糾結一瞬便放開,“那我收拾收拾,隨姑姑進宮。”
平翎笑容不改,靜候一旁。
說是小宴,也不過比平時多帶了一位四殿下。
皇帝陛下是多半個人也不肯合桌的,皇後娘娘為遷就他,隻得分桌分餐。
蘭時被排在太子殿下旁邊,不尷不尬地。
她還未同太子殿下提前往北境的事,也顧及著徐娘子已經入京。
太子殿下幾次望過來,她都眼神躲閃,裝作不知,正襟危坐,不與太子殿下對視。
上首的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十足。
皇帝陛下依舊俊美的臉,死死繃住,聲音渾厚,“太子妃甄選的章程朕已經命禮部頒下去了,此次正選你有何要求,也盡可提。”
這事都快傳遍大涼了,真是難為他父皇,還想著同他講一聲。
太子殿下不禁望向陛下,此前說全憑他心意,如今心虛倒不覺晚了。
怎麽不過才去了趟徐州,回來這甄選章程都發下去了?
皇帝陛下端杯豪飲,避開與太子視線接觸。
皇後娘娘緊跟其後,溫婉和煦,慈母心腸,麵上傷懷,柔聲道:“年歲大了,最喜歡看小輩們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處,眼見著太子與小四也大了到了要娶妻的年紀,咱們蘭時也同陛下請了旨前往北境。陛下,過不了多久,這仁明殿可就要清淨下來了。”
什麽?!
太子殿下豁然轉身,死死盯住蘭時。
四殿下也一口酒噴出來,他就知道,在皇後娘娘笑眯眯的時候不能答應她任何要求!
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既瞎又聾,對麵太子殿下眼裏的火都要燒出來了。
四殿下把頭往下低了低,生怕被太子殿下一回頭時注意到他。
他眼瞧著薑蘭時這位勇士,拿開自己的團扇,還對太子殿下笑了笑。
若無其事且無懼無畏。
此次仁明殿小宴,最炸的那聲驚雷,便是太子殿下得知了蘭時不聲不響地請了個大恩典。
太子殿下艱難地維持體麵到宴席結束。
怒氣衝衝地回了東宮。
常保察言觀色,深覺此次不同以往,忙不迭請了薑娘子來,“娘子可得好好勸勸殿下,如此置氣如何使得。”
蘭時被常保唬到,跟著走了幾步,“置氣?太子殿下同誰置氣?誰敢同太子殿下置氣?”
聽見置氣二字,蘭時腳步一頓,有點不敢去了。
常保幽怨地瞧著蘭時,“娘子,除了您,您瞧太子殿下同誰置過氣?”
蘭時了悟,“那我知道了,定是我請旨去北境的事,沒提前同殿下說,這他才生氣的。”
常保叫苦,哪有您說的這麽簡單喲娘子!
“哎,太子殿下從小就這樣,事事都要抓在手裏,將來登基可如何是好,會累的。”
“娘子,這話可不敢說。”常保還想多活幾年呢。
“都是小事,橫豎我隻與你說了,但凡有第三人知曉,那都是你說出去的!”
常保連叫苦都不敢了。
正好說話間,已經到了東宮。
蘭時整好衣裙,視死如歸,深吸一口氣,叩響了太子書房大門。
無人應。
蘭時悄悄將門推開一條縫。
小心翼翼望進去,正好跟太子殿下對上視線。
太子殿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來的光都是冷冰冰地。
“太子殿下,你既然在,怎的不出聲?”蘭時從來不怕的,大大方方進去,還順手關上了門。
“太子殿下,你是在怪我沒提前同你說回北境的事嗎?”
太子依舊定定地瞧著蘭時,一言不發。
“可我早晚是要回去的呀。”
早晚?回去?
太子殿下氣血翻湧,“怎麽就必須要回去?哪裏就需要你回去?你知不知道——唔!”
太子殿下話還沒說完就被塞了一嘴蜜餞。
“蜜煎櫻桃,好吃吧!太子殿下吃點甜的,有沒有開心點?”
太子殿下恨恨地把櫻桃嚼了。
蘭時晃晃他衣袖,“初一哥哥,你聽我說。”
此時此刻,實在太適合拿往日情分說事了。
蘭時言辭懇切,“我在京城裏,實在是好多年了,家人皆在邊境拚殺,我如何能安然度日?”
還與他細說將來嫁人的種種不易,“況且,留在這裏,無非也是成婚,囿於內宅,相夫教子。難道我往後半生就隻能與夫君的妾室爭風吃醋嗎?”
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又氣了,被蘭時摁住了雙手,“在成為誰的夫人前,我想先做我自己,做薑蘭時。”
“你看姑母,她是天下最尊貴的人的妻子,她這一生,便順遂無憾嗎?”
薑蘭時這話 藏在心裏很久了,從未說過,但是今日如果她不說,太子殿下怕是有的是法子留她在京城。
姑母討厭有人先斬後奏,隻是討厭而已,太子殿下討厭被欺瞞,卻會讓欺瞞之人,做不成事的。
“女子比起男子,本就過得艱難些,不如由我開始,讓她們知道,女子也可做自己,走出那方寸天地,見萬物,窺本心。”
太子殿下無法反駁,這些話,她上一世也從未說過,可他喜歡現在蘭時同他推心置腹的樣子。
但是為什麽非要現在去呢?上一次她明明沒走。
“今日你不讓我去,我早晚也會去的。”這一句,她說得無比堅定。
早晚也會去的!
這才是她上一世去北境戰場的真正原因嗎?
那上一世的此時為何沒走?
太子殿下凝視蘭時,在她眼睛裏看到了一個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因為他嗎?
上一世的賞花宴選妃,蘭時留了下來,在北境和他之間,在她的理想抱負和他之間,在她的家人和他之間。
選擇了他。
傻丫頭,為什麽總是在他覺得他已經很明白蘭時究竟有多愛他的時候,發現其實那比他想得還要多。
太子殿下如何還能生起氣來。
“何時走?”太子殿下百結愁腸,都快擰出水來了。
蘭時撒謊,連太子殿下都看不出破綻,“除夕。”
他將蘭時攬進懷裏,緊緊箍在胸前,聲音裏有控製不住的顫抖,“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
蘭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隻感覺自己要炸開了。
抬手想故技重施劈暈太子,結果就聽太子殿下淡淡道:“你若再劈我,我就讓你除夕走不了。”
蘭時聞言鬆手,大力推開他,“殿下,臣女往後是要嫁人的,如此成何體統!”
太子殿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若不是顧慮太多,此刻就叫她知道她會嫁誰!
蘭時渾身僵硬,幹巴巴道:“臣女告退!”
“我送你。”
“不必!臣女識路!”蘭時慌不擇路地伸手攔他,一邊飛速往後退。
“殿下歇著吧,晚膳若是沒吃飽,東宮小廚房燉上湯了。”
可別出來了。
蘭時一邊退著一邊想,太子殿下失心瘋了嗎?
抱她做什麽?認錯人了嗎?
沒有分寸!
蘭時走得飛快,走回仁明殿時心跳也沒緩下來。
這一遭紮紮實實地嚇到蘭時了,她躲在仁明殿裏不肯出來。
太子殿下深謀遠慮,徐徐圖之講究個張弛有度,也不主動去尋她,橫豎離蘭時去北境還遠,他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讓蘭時改變心意。
不在這朝朝暮暮。
他不主動去尋蘭時,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候偷偷去看看。
就這般僵持,一直到了中秋宴。
中秋宴是大宴,闔宮參與,還有高品官員攜家眷一同列席。
太子殿下從小參與到大,無趣地很。
尤其這次,蘭時未來。
中秋是團圓夜,皇後娘娘怕蘭時傷懷,特意準了她可自由出入。
太子殿下一如既往地板著臉,思緒早已飄遠,不知蘭時在何處,中秋,是八月十五呢。
十五,怎麽能讓小十四自己過呢?
想到這層,太子殿下再也坐不住,趁著沒人注意,悄悄離席。
太子殿下在宮裏轉了一整晚,才在千重藏書樓頂上找到了喝酒賞月的薑蘭時。
屏退左右自己輕手輕腳爬上去,坐她旁邊。
從懷裏掏出來的桂花酥和櫻桃煎都溫熱了。
“闔宮大宴,你卻在這裏躲清淨,不怕母後找你?”
“太子殿下也說是闔宮宴,自是家人團聚的好日子。”
她姓薑,家在衛國公府,家人在北境。
“所以我在這兒,想想我家人。”
薑蘭時指著那一輪圓月,眼裏有光,“太子殿下,我總覺得,我阿娘一定如那一輪明月一般。皎皎美人,空穀幽蘭一般。”
阿爹說她叫蘭時,是懷念與阿娘相遇相知,相伴相守的那段時光。
已經喝酒喝得醉眼朦朧的小娘子,帶著滿身桂花甜氣強硬地同太子殿下碰了個杯,“子時已到,我裁一縷月光送給殿下做生辰禮如何?”
一身端莊綠裙宮裝的小娘子,踮腳站在屋脊翹簷上,靈活地像隻燕子,旋身轉圈,環佩叮當。
太子殿下無暇顧及,隻覺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護在她身側,生怕這小醉鬼一腳踏空跌下樓去。
薑蘭時轉完這一圈,手上多了個與她這宮裝同色的碧綠色荷包,上頭繡著月桂玉兔,那月桂樹,也與她今日頭上的釵子極其相似。
薑蘭時獻寶一樣雙手捧著,“初一哥哥,打開看看,月光!”
大有太子殿下不打開,她就永遠捧著的意思。
太子殿下隻得配合,一手虛環著她,一手打開這小荷包。
裏頭是一枚骨扳指,的確亮如月色,暗夜裏隱約能看出,正麵刻了一簇蘭草。
“生辰禮,我磨了好久才成的。”
話音未落,醉鬼帶著桂香與月色,一齊跌進太子殿下懷裏,不省人事了。【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太子殿下摟住她,戴上了那枚扳指,收好了小荷包。
“不得了了,月宮嫦娥都來下凡送禮物給我了。”
“好好睡吧,我的蘭時。”
內侍官替太子殿下收好了薑小娘子用過的酒杯和桂花酒。
穩妥地跟在太子殿下身後。
太子殿下悄悄把薑蘭時送回仁明殿,醉倒的蘭時比醉酒的蘭時安靜許多,她如今也隻有睡著了才會乖乖待在他身邊,太子殿下有些舍不得離開。
飛羽衛傳令說母後要為蘭時擇婿時,他以為是因著那徐家娘子的事,蘭時特意撇清與他的關係放出來的消息,他焦急,卻也並未真的以為她要嫁。
如今看來,全不是那麽回事。
太子殿下久久凝視蘭時的睡顏,心底湧動的情愫再難按捺,低頭輕吻在蘭時額頭,結果站起來一回身碰響了她床帳上的一串風鈴。
清脆的叮當碰撞聲,引來了皇後娘娘身邊的硯書姑姑,她早就候在偏殿附近,隻等著娘子回來呢。
硯書姑姑向來不苟言笑,執規甚嚴,恭敬但強硬地橫在太子與十四娘床榻之間。
“太子殿下,皇後娘娘有請。”
太子殿下臨走看了那風鈴一眼,眼中別有深意。
正殿燈火通明,皇後已經換了常服,卸了大冠。
見太子進殿,立即著人捧了麵來。
皇後娘娘向來都笑意盈盈地,此刻也是如此,絕口不提他從阿宛房裏走出來的事,“今日是咱們太子生辰,先進一碗壽麵吧。”
皇後向來如此,點滴都記在心上,記得所有人的喜好,惦記與她相熟的所有人。
所以養出來阿宛也是如此。
太子接過湯碗,認真吃完。
皇後一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這枚骨扳指,小十四沒日沒夜地打磨了許久,原來是送給咱們太子的。”
太子摩挲了下扳指,溫潤的觸感能夠感受到做這扳指的人用了多大的心思,笑意蔓延上來,褪掉了日常老成的那層皮,這才更像個年歲正好的少年郎。
皇後雲淡風輕地蓋棺定論:“不愧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咱們太子殿下也很有兄長的風範呢。”
作者有話說:
①是蘇軾的《點絳唇》
還是想絮絮叨叨說一些,這個場景,是我最初想到這個故事這兩個人,動筆寫出來的第一個場景。月光之下的二人,並未互通心意,但都是想到了對方。
最近這兩天都在趕萬字進度,如果文裏有什麽問題和bug,我慢慢改,一定會改!
入v快樂,看我文的小可愛們,我也希望這篇文,這個兩個人,也能帶給你們快樂呀。感謝在2022-11-08 23:49:13~2022-11-10 17:10: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荷 6個;再睡一夏、Archive 2個;哦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rchive 8瓶;檸檬西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