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磨他一陣子,好好出出氣。◎

蘭時脆弱不過須臾, 回過神後,麵上懊惱閃過, 到底做過一世夫妻, 明明已經盡力保持距離,還是會失了分寸。

她不著痕跡地從太子殿下懷中退出來。

此刻若是說自己失態,那太子殿下會就這事問東問西地吧。

於是蘭時扯出條帕子擦幹眼淚, 繼續裝作神傷的樣子, 甕聲甕氣地“殿下可要說話算話。”

太子殿下也並不戳穿她,將那礙手的團扇接過來, “餓了嗎?東宮備了拔霞供。”

蘭時退了半步,屈膝道,“不了, 昨日就應了姑母陪她一起用午膳,改日再有幸再吃殿下的吧,太子殿下回吧,演武場還等殿下主持呢。”

近來陛下有意磨練太子,一些典儀都不參與,隻派太子主持大局, 太子殿下也從未讓陛下失望, 若是今日有什麽話傳出來,那陛下很快也會知道是她劍挑了武狀元,還在典儀中途順走了太子。

這消息雜糅在一起,換了她來聽都要想歪。

她今生不預備讓兄長讓出北境兵權,所以她不能與太子殿下有瓜葛。

大涼開國皇帝是武將出身,所以他登基後極為忌諱武將手握重兵, 改府兵製為募兵製, 所以如今, 大涼隻有三處有大規模軍隊,一處是已經安定下來的東南海防,一處是嶺南,另一處,便是北境,其中,北境軍有近五十萬,再是信任臣屬的天子,心裏也會有疑影。

而如今,她是消減那疑影的籌碼,太子殿下,是握著籌碼的那個人。

“殿下。”蘭時忍不住出聲,太子殿下望過來,神情專注。

對著太子,蘭時向來坦誠,“我不會讓那武狀元入北境軍營。”

最起碼三年之內不行,如此脾性,還背靠大樹,沒個三年五載,磨不成器。

太子殿下不問緣由,“好。”

蘭時也算與太子殿下通過氣,心放下一半,走得毫不留戀,連團扇都未拿。

太子殿下瞧著那身影遠去,不禁想到,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他看著蘭時的背影離開,連挽留都找不著理由。

從前明明不是這樣的,蘭時黏他,多久都覺不夠的,現在卻避之唯恐不及。

他明明也從未嫌棄過蘭時黏他,怎麽就突然不黏了?

給上輩子的自己收拾爛攤子的感覺糟糕透了,他蕭褚胤隻給薑蘭時一人收拾殘局才不煩,其餘的,哪怕是他自己,也讓人煩躁。

蘭時才踏進仁明殿門,皇後娘娘扶著花冠便過來了,“快與姑母說說,方才是怎麽大殺四方,三招挑了那武狀元的?”

這個興奮的神色,蘭時覺著有些眼熟。

“我才從演武場回來,您這會兒都已經知道了?”誰傳的信?

蘭時瞪著眼睛,一臉地不可置信。

“小瞧姑母了不是?姑母正位中宮,在這宮裏,想知道什麽都能立馬知道。”皇後娘娘扯著蘭時坐到涼**,聽蘭時幹巴巴地講了一遍。

“姑母,旁人家長輩都忌諱自家小娘子同外男比試的。”她家這長輩還是國母,為老不尊。

“那武狀元,是樞密使吳穆的親侄,挑了他本宮高興,但挑了他之後呢?蘭時可得好好想想了吧。”

薑家子女都放養,自己闖了禍自己擔,哪怕蘭時是姑娘家,也從來如此。

樞密使家的?蘭時恍然,怪不得敢自比她五哥。

樞密使與中書省分立,獨領軍事,姑母這是擔心樞密使會因為自家晚輩出醜,在軍需與軍報一處卡著北境。

那樞密使,好像是寒門出身,先帝時科舉入仕,文采斐然,無依無傍,得了先帝的賞識,陛下登基時,那樞密使是出了力的,從此順風順水一路坐到了樞密使的位置上。

如今掐著這時機將自家侄子推出來,司馬昭之心。

隻可惜出師未捷,被她打亂了。

“無妨,我想法子解決了那武狀元。”蘭時思索了一圈,覺得此事不難。

皇後見她想到了關竅,也不再多說,“去休息會兒吧,今日折騰這一下,估計你也累了。”

眼眶鼻子都紅得不像話,怕是那武狀元提到承諳,蘭時又難過了。

其實承諳自己都未必在意這些,偏偏蘭時,聽不得旁人說一句不好,從小到大因著這事不知道與多少人結過怨了。

事後,那些挨過打的人家都是太子殿下去擺平的。

況且衛國公府都是拳頭說話,口角小事,皇後從來不管。

隻有太子殿下才那般在意名聲,蘭時年歲漸長才照著太子殿下的喜好,收斂成了貴女的秉性。

如今這般不時亮亮爪子,皇後娘娘實在是樂見其成。

所以聽說蘭時去庫裏取了壇酒,皇後娘娘也隨她了。

蘭時回自己住處洗了個澡,也沒靜下心來,胸中鬱氣都快燒起來了。

晚間對著月亮捧著那壇子酒,一碗接一碗,越喝這氣燒得越旺。

太子殿下處理完今日的奏本已經夜深,怕打擾皇後,又翻牆到仁明殿去尋蘭時,她今日那般傷心,怎麽可能那麽好釋懷。

太子殿下在偏殿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在仁明殿西北角的桂樹下找到了喝得半醉的蘭時。

蘭時坐在地上,捧著已經喝空了的秋露白壇子,豪邁地打了個酒嗝,眼睛亮得嚇人,不是閨閣女兒看到心上人的亮,是誌在必得的鬥誌。

看到太子殿下過來,竟然還笑了下,隻是那笑容實在不像是高興,“初一哥哥,我太難受了!”

太子殿下扶她起來,想扶她回屋,可喝醉酒的薑蘭時,不僅不配合,還一股子蠻力。

她掙開太子殿下,抽了石桌上的佩劍,挽劍如花,帶起一陣陣晚風。

喝多了便當庭舞劍,薑家人一脈相承的習慣。

蘭時走薑家劍法,和衛國公的穩重殺伐很不一樣,自有一股飄逸靈動,劍光如閃電,劍鋒所指,落英繽紛。

小醉鬼半眯著眼,舞劍都像和誰在賭氣,氣得很了還會吟詩,“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竟還有些逍遙遊俠的氣勢。

話音落,劍也收勢。

收劍入鞘,她憑劍而立。

她頭上並無多餘飾物,隻有墜著珍珠的兩條紅綢隨風飛舞。

月白的衣衫,領口與袖口窄窄滾一道紅邊,同頭上紅綢相應。

女子身量並不如男子偉岸,可此刻蘭時站在那裏,沒來由地讓人覺得可靠。

太子殿下在她身後遠遠看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淡淡惆悵。

蘭時氣沉丹田,放聲道:“吾輩願以血肉之軀,化邊境千裏界碑,保我大涼,盛世太平!”

她薑家人,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

太子殿下從未聽過她用如此大的聲音說話,明明應該很陌生,可聽她到這句,頭痛欲裂,耳邊恍惚有許多個她,一個說放臣妾離開,一個說願為陛下守北境無恙,一個說盛世太平。

別離之情猶如裂心。

太子殿下此生都沒經曆過這種撕心裂肺之痛。

疼得他額間青筋暴起,想打散眼前的幻象。

身後異聲終於吸引了飲酒後分外遲鈍的蘭時。

她才剛要回頭。

火熱的胸膛自她身後貼上來,太子殿下有力的雙臂緊緊箍在她腰間,好像她是個風箏,不抓緊就隨風飛走了似的。

二人如鑲嵌一般,嚴絲合縫。

太子殿下委屈地將頭埋在蘭時頸項,分明時常見麵,怎會有恍若隔世,失而複得之感。

“阿宛。”

太子殿下的聲音,此刻聽來竟然有些脆弱無助,阿宛二字,廝磨在唇齒間,百轉千回。

頭腦並不清楚的蘭時,生生浪費了太子殿下此刻的柔軟,卷著舌頭問:“嗯?怎麽了?太子殿下也醉了嗎?我扶殿下回去。”

太子殿下呼出的氣息落在蘭時**在外的頸部皮膚上,有些熱又有些癢。

蘭時被迫窩在太子殿下懷裏,扭糖一樣轉來轉去也沒法子掙脫,反而換來太子殿下更用力的桎梏。

酒勁上頭的蘭時乖乖不動了,認真想法子,“唔,那殿下扶我回去吧!”

遠處垂花門下,皇後娘娘抱著件縫著木槿花的鬥篷,深覺揚眉吐氣。

由硯書姑姑扶著又悄悄回去。

心裏盤算著可以開始給蘭時籌備大婚時的禮服,不對,應當同蘭時說,不要輕易答應嫁給太子,去北境,明日就走,陛下那頭她來扛。

這下蘭時的婚事也不用她來操心了,自有太子擋在前頭排除萬難。

越想越高興,沒忍住還是說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讓蘭時多磨他一陣子才好,不然這些年的苦都白吃了。”

看來她也得寫封信到北境去了。

“殿下先鬆開我,我有事同殿下說。”她剛想到的,不說一定會忘。

太子殿下又緊了緊手臂,“不放。”

說得賭氣,神情也像個拿到期盼已久的磨喝樂的小孩子。

蘭時醉了比他更像小孩子,雙手重重在太子殿下手臂上一拍,挑著眉毛耍脾氣,“不行!我要看著你說!”

在蘭時失去耐心,決定用後腦勺砸他的時候,太子殿下依依不舍地鬆了手,但還是箍著蘭時手臂。

蘭時慢慢悠悠轉過來,伸出一根指頭橫在她與太子殿下之間,“殿下,我方才做了一個決定!”

蘭時湊得近,酒氣呼出來,太子殿下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鬼使神差地,太子殿下又往前湊了一點點,怕驚擾了這片刻美夢,他壓著嗓子,輕聲問:“什麽決定?”

蘭時咯咯笑起來,一把將太子殿下扛起,直接扛出了仁明殿外。

作者有話說:

好像可以北境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