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漂亮哥哥是你夫君嗎?◎
已漸黃昏, 連那太陽都像在幫太子殿下的忙,暖黃的光漾在太子殿下眼底, 再冷峻鋒利的麵容都溫柔起來。
但前頭傷得太狠了, 蘭時可沒那麽好哄。
蘭時試探著問:“那殿下,日後都不追究蘇岐鳴了?”
太子殿下點頭。
“我劈暈了殿下,殿下也不計較?”
太子殿下依舊點頭, 眼睛裏滿滿地映著蘭時與天空。
於是蘭時加碼, “那殿下送我出嫁嗎?嫁人時有儲君送嫁,一定羨煞旁人。”
太子殿下背過手去, 緊握成拳。
“你出嫁時,我定相陪。”
太子殿下此刻的確像個完全替自己小妹考慮的兄長,輕輕扯了扯蘭時的袖子, 示意她過來坐。
蘭時斟酌片刻,坐下。
“不過那蘇岐鳴絕非良配,榜下捉婿若是捉他,你怕是沒法往北境去做小薑帥了。”
太子殿下端得是一副全心全意為蘭時考慮的好兄長模樣。
接著語重心長道:“阿宛,你生就錦繡叢中,是我親手帶著長大的小姑娘, 初一哥哥希望你永遠都不用為了家族前程和夫君榮耀憂愁。”
這話, 是太子殿下的心裏話。
他與蘭時之間,有些事,是旁人永遠都不懂的。
蘭時也不禁有些動容。
九年前永夜關一役後,程伯運靈柩回京。
回來的那一行人中,唯一活著的薑家人,是蘭時。
長在邊關烽火邊上的小姑娘, 在明白團圓之前, 先認識了死亡。
她不明白為何阿爹和哥哥們都躺在那個大木盒子裏, 但她知道,睡著的人,如果一直叫不醒,那他們就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從宛城到京城,她天天守在那木盒子旁邊同父兄說話,沒有人回應他。
會把她扛在肩頭的阿爹,帶著她出去騎馬放燈的哥哥們。
怎麽變得這般懶,叫也叫不起來。
實在說不動話的時候,她也想哭,可哥哥們說過衛國公府的兒郎,從不落淚。
她也是衛國公府的人,雖不是兒郎,那也不哭。
停靈的時候,她悄悄爬到阿爹靈床底下,想隨著阿爹一起走,一起找阿娘去。
程伯說,阿爹不醒,是因為他去找阿娘了。
她想一起去。
她記得那天天很冷,夜風很涼,她爬到靈床底下之前,還挨個叫他們起來,可還是沒人理她。
她隻好躲到靈床底下去。
遮著靈床的白布再被掀開。
外頭是蹲下身來,與她平視的漂亮小哥哥。
他說他叫蕭褚胤,以後他來護著她。
這一護,便是一生。
兩世加起來的爭吵,也不過前些時日那一遭。
太子殿下點了點蘭時的額頭,“我原以為,護著你一世無憂,便是對你最好的打算了,可我卻忘了,蘭時大了,也是會有自己的打算的。”
“從前你什麽都與我說的,如今卻也什麽都不肯了,阿宛自己想想,若是我與旁人比與你親厚,你心裏會舒坦嗎?”
太子的本意,是想讓蘭時將心比心體會一下他的患得患失。
結果蘭時臉上的動容神色,漸漸冷卻,飛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靜和疏離。
她站起來,同太子殿下道別,“殿下說得不對,我已及笄,無論是如今還是未來,與我親密無間的隻會是我未來的夫君,殿下亦然。”
蘭時拎著食盒,走出半步,又回頭:“不過殿下放心,蘭時此生隻會效忠殿下,家國大義在前,小情小愛在後。”
想了想,又補充,“我的婚事在北境有兄長們,在京城有姑母,殿下心懷天下子民,專心國事尚且不夠,蘭時這點微末小事,也不敢勞動殿下。”
套了閨秀皮子的將門虎女難得露了點本相出來,太子殿下哪怕被駁了麵子也歡喜,不錯眼地瞧著她遠去的背影。
直到那綠衫消失不見,太子才將方才說過的話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太子殿下喃喃自語,“究竟是哪句話說錯了?明明都好好地,怎麽突然就翻臉了。”
再棘手的事也都胸有成竹的太子殿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蘭時卻想到了,中秋後,太子殿下會遇見讓他動心的女子。
其實她可以什麽都不必做,等到中秋過後,殿下自會明白,如今待她種種,不過幼時情份,兄妹之誼。
最近太子殿下太過反常,反常到,她都以為太子殿下是有些喜歡上她了。
如今看來,她還是太閑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蘭時就將她畫好的第二本冊子分作兩份,一份給仁明殿宮人,一份帶到了慈濟院。
“薑姐姐,我們都聽常娘子說啦,是你救了蘇哥哥,薑姐姐好厲害。”此前想到用信鴿給蘭時傳信的,便是眼前的小寶。
小孩子慕強,現在看見蘭時,十分親近。
“多虧咱們小寶傳信,我才能趕過來。”蘭時揉揉小姑娘的頭發,小姑娘在慈濟院住得好,頭發不再如她初次見到那般黃了。
人也比之前開朗許多,小姑娘扯扯她的衣角,“薑姐姐,我要好好習字念書,將來做女先生,像薑姐姐一樣。”
小姑娘眼睛裏有星星,亮到蘭時不忍心說自己並不擅長念書,更擅長作戰。
“你薑姐姐念書還不算最厲害的,舞劍與練qiang時才最讓人挪不開眼。”太子殿下今日一身藏青衣袍,金冠束發,刻意收斂了氣勢,像位寬和溫潤的衙內,隻腰間的玉蟬,看著極為粗糙,像初學的玉匠雕刻出來的。
蘭時認得那玉蟬,那是她幼時刻的,送給太子殿下的生辰禮,她以為太子殿下早不知道隨手丟到哪裏了,沒想到還留著。
太子殿下踱進院內,走到蘭時身邊站定。
“今日休沐,來瞧瞧咱們薑姐姐一手操持起來的慈濟院。”太子殿下自從進到內院,眼睛便未從蘭時身上移開。
溫聲笑語,像個來接夫人歸家的體貼夫君。
“殿、”蘭時及時改口,“難得的休沐,兄長可多歇歇,不必過來的。”
蘭時臉上帶著笑,心底卻在盤算究竟是哪個泄漏了這慈濟院的位置。
“咱們阿宛難得有想做的事,我自然是要過來的。”太子殿下語氣裏的熟稔和偏向,的確是像兄長對幼妹的,可還是聽得蘭時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薑姐姐,這個漂亮哥哥是你的夫君嗎?”
小寶躲在蘭時身後,不敢與太子對視,悄悄跟蘭時咬耳朵。
還不待蘭時回答,小寶又說:“可是姐姐,我想讓你和蘇哥哥做夫妻,我喜歡你們兩個。”
小孩子的好惡總是這麽直接,童言無忌罷了,蘭時並未出言糾正,等她長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小寶聲音不小,站在蘭時身旁的太子殿下也聽見了,他目光沉沉,小寶一不小心和他對視,嚇得又往蘭時身後藏了藏。
蘭時一手撐住小寶,轉頭對太子殿下說道:“兄長,說到底慈濟院也都是女眷,兄長留在此處也多有不便,不如——”
“無妨,我聽母、母親說你今日要帶院中幼童去大相國寺,我與你同去。”
蘭時想到若有太子殿下相隨,若要買些什麽,太子殿下應當不會讓她付錢,所以痛快咽下了那句不若先回去。
“也好,那咱們走吧。”
慈濟院的幼童並不多,隻四個小女娃,小寶是最大的,一個牽一個都極為乖巧。
但太子殿下隻站在蘭時身側,他相牽的小娘子,隻這一個。
小寶不喜歡這個嚇人的哥哥,壯著膽子擠在二人中間,太子殿下抿唇,盡力不與這小丫頭計較。
院內的娘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趁花嬸研究腿譜的功夫,忍不住湊在一起聊,“方才那衙內,瞧著與薑娘子還真是般配。”
“呸,你沒聽見娘子方才叫那衙內兄長,何來般配?”其一個忍不住反駁,薑娘子是世家貴女,可不能壞她名聲。
“這就是你瞧不清楚了,哪家兄長會那般看自己妹子,我家那口子在世時就是這般看我的,我可太清楚了。而且你也不想想,娘子的兄長們都在邊關呢,哪過得來?”旁的娘子們也湊過來,七嘴八舌地。
“不信咱們問問花嬸。”
花嬸這才從腿譜裏抬起頭來,“那、那是我國公府世交家的衙內,身份尊貴,同我家娘子一起長大的。”
旁的她可不敢說。
諸位娘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都滿意了,也同花嬸一起研究那腿譜。
大相國寺是大涼國寺,每月會定期開放萬姓交易,是京城最繁華熱鬧的一處地方,蘭時也並不是特意來買什麽,隻是想帶慈濟院的孩子們出來逛一逛,晌午時帶著孩子們去燒朱院吃炙豬肉。
本來是約著蕭寶圓一起,可她臨時有事,沒能來。便隻剩蘭時,如今再多帶一個太子殿下。
蘭時不知如何讓安於內宅的娘子們走出來,但對於如今還沒被教導過的這幾個,她想著,帶著她們出來走走看看。
平頭百姓家的娘子都能出來養活自己,可閨閣裏的,見識眼界都不輸人,卻偏偏要把自己當作菟絲花,依附旁人而活。
“每個人可以挑一樣自己最喜歡的,薑姐姐給大家買。”蘭時沒有女兒緣,隻生過一個兒子性子比太子殿下還悶,今生是與敘兒無緣,對上幼童就不自覺地會溫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