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道歉◎

太子殿下雙目赤紅, 想掙脫可又根本掙不脫,如今他真是什麽布局謀劃都不想, 原本隻是想罷了那蘇岐鳴的官, 可現在,他根本不想讓那蘇岐鳴活著!

“我從來,一直以為, 我仰慕的殿下, 雖嚴肅板正些,可他英明果斷, 寬仁待下。如今是賞罰分明的儲君,將來會是勵精圖治的君主。”

“那蘭時想請殿下明示,今日蘇岐鳴遭這一事, 是他私德有虧,還是殿下針對於我!”

太子殿下小氣且霸道,這事她一直知道,可她沒想到,太子殿下身為儲君,竟然算計臣屬。

蘭時語帶哽咽, 太子殿下瞧不見, 但他聽得分明,蘭時哭了,向來都不示弱的蘭時,竟然哭了。

是被他惹哭的。

“你莫哭。”什麽憤怒和嫉妒都要被她哭沒了,他掙紮著想回身看看,卻換來更大力的挾製。

蘭時眼淚止不住地掉, 條理卻十分清晰, “我同所有人說殿下如今是勤勉的儲君, 將來會是英明的君主,我願意為這樣的君主化作利刃永駐北疆,可如今,我不太認識殿下了。”

蘭時眼淚吧嗒吧嗒掉落,哭得太子殿下心也疼。

太子殿下軟下聲音來,對蘭時承諾,“我不為難蘇岐鳴了,以後也盡力保他,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殿下當我在氣什麽!若我今日沒能趕上呢?那蘇岐鳴被刑部人帶走了呢?刑部看殿下臉色,無罪也會變成有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道理殿下不是不明白。”

“十年寒窗的抱負,為家人昭雪的希望,因為殿下一時私心毀於一旦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殿下替我考慮過嗎?我們明明都知道他是無辜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這也是太子殿下沒深挖蘇岐鳴身世的原因,因為當初蘇尚書一案,疑點太多又匆匆結案,明眼人都知道這裏頭有事。

因此他隻是想罷了蘇岐鳴的官,讓他離開蘭時的視線,未曾想過要蘇家後人的性命。

隻是沒想到,蘭時能知悉此事,還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頭,將矛頭直指向他。

這種被人看透的滋味,是他平生最討厭的,可看透他那人,是蘭時。

一種隱秘的欣喜在悄然滋生。

“殿下,我願替蘇岐鳴作保,她此生惟願替家人昭雪,絕無任何對朝廷的怨懟和私心。若他日蘇岐鳴弄權生事,擾亂朝綱,不用殿下多言,蘭時替殿下肅清亂黨。”

“我信你。”從來都是,他隻是,不想承認自己可能會被那蘇岐鳴比下去。

“可殿下此舉,倒讓我動搖了,我從前仰賴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以為的樣子,人命非草芥,我原以為殿下與我想的是一樣的。”

蘭時說得悲切,好像真的被太子殿下傷透了心一般。

太子殿下焦急地想轉轉脖子看看蘭時,結果蘭時直接一掌摁他臉上,“既然到了這一步,我與殿下交個底,從前我與殿下親厚,所以我願意朝著殿下期待的方向去走,去做殿下心目中大涼貴女的模樣。”

蘭時下定決心與太子殿下攤牌,“如今,我長大了,隻想做我自己,做薑蘭時,我的這一方天地,不會再隻有殿下一人,我會有新的朋友,也或許會嫁一個殿下根本瞧不上眼的夫君,但那是我想過的人生。”

這個人生裏,太子殿下懸如明月,居高堂,與她相距甚遠。

“阿宛,你聽我說,我——”

蘭時已經不想再聽了。

她抹一把臉,理好心緒,冷靜道:“不必了,太子殿下記得方才的承諾便好。”

說完,下手極穩,一手刀砍在太子殿下頸側,劈暈了他。

蘭時架著太子殿下,將他放到一側的榻上擺正。

又拿帕子細細擦了擦臉,理好衣襟,確認沒有異狀後才推門走出去。

對候在遠處的常保說道:“太子殿下說要靜靜,不要上前打擾。”

回仁明殿前,蘭時轉道去了千重藏書樓。

那名叫祈月的小宮女今日被派來掃院子。

“我如今在仁明殿教宮人練武,你若是不當值,也可過來學一學。”

蘭時恨自己遲鈍,明明是這般相似,祈月她,應當姓蘇吧。

程伯口中那個,沒入宮中為奴的蘇家遺孤。

蘇姐姐的幼妹。

她也是聽蘇姐姐說了才想起來,蘇姐姐的閨名,叫祁年。

“有點功夫傍身,不是壞事,你不必防備我。”

祈月喏喏稱是。

蘭時也不好久留,交代一聲就走了。

祈月盯著薑蘭時的背影,喃喃:“阿姐,薑蘭時真是個很有意思的姑娘。”

蘭時下手重,太子殿下深夜裏才醒過來,身旁是常保與前來請脈的太醫。

“退下!”

太子殿下揉著後頸,極不耐煩。

太醫方才切過脈,已經確認沒有大礙,同常保一同退下。

今日這事,換了任何一人,都能以謀逆論處。

可她是薑蘭時。

太子殿下臨窗而立,耳旁都是蘭時一句又一句地質問。

他此前從未認為自己出過錯,從不偏私,也不徇情。

可事關薑蘭時,卻總是失去理智。

罷了,不過是個編修小吏,放過便放過,若是再動那人,蘭時怕是要與他決裂了。

太子殿下手握成拳,他偏不信,在蘭時心裏他還比不過那蘇岐鳴。

他甚少見蘭時哭,薑蘭時像是把衛國公府家訓刻在腦子裏似的。

將自己當作男兒郎一般要求,不示弱也後退。

今天的眼淚,都流到他心裏去了,整顆心都絞著疼。

寬仁待下嗎?

既是她願見的,那他便那般去做。

太子殿下提筆,寫了良久,想給蘭時,最終還是收進了書桌底下的盒子裏。

第二日一早,太子殿下早早去了仁明殿,卻並未見到蘭時。

接連幾日,他都用那信鴿與蘭時傳信,皆有去無回。

最後一次那信鴿落到太子殿下案頭,腳腕處仍舊空無一物,咕咕叫著同太子殿下要吃的。

“何時才會消氣啊,小知了。”太子殿下這幾日來,竟然還品出了點甘之如飴的滋味來,彈指點了點那鴿子的頭。

其實自重生之後,薑蘭時都是有些抵觸與太子殿下接觸的,倒不是被傷得狠了,而是不敢靠近。

如今是不願靠近。

她與她的心上人做了一世夫妻,也算是心願得償,可誰料到重生一世,反而看到了她心上人這樣的一麵。

她憐太子殿下背著江山社稷的重擔,從未如願。

她不願再耽誤太子,更不願再耽誤自己。

如今看來,竟然還得先可憐識人不明的自己。

這幾日來太子殿下的確設法聯係過她,也多次來過仁明殿,可她不願見了。

也不願出去,寧肯整日窩在皇後宮裏,閉門不出。

不見不問不聽就不會動搖。

這幾日,香篆打了六個,荷包繡了兩個,連貓撲蝴蝶都畫了半幅。

甚至還同姑母一起相看了半卷高門世族適齡女眷。

最後被姑母打發著給同樣閉門七日不出的太子殿下送湯。

本來她也不願再踏足東宮,可她聽說,今日昨日太子殿下見過沈相,不知是否關係蘇岐鳴。

東宮,在太子殿下治下,秩序井然,今日格外不同,女婢內侍,輕手輕腳,噤若寒蟬。

內侍常保看見薑蘭時進來,眼睛一亮,如見救星。

“娘子,娘子你可算來啦!”

常保絮絮叨叨地說了一番,太子殿下近來脾氣不好,而且眼瞧著是越來越不好。

今日又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個時辰了,誰都不敢進去勸。

薑蘭時盡力讓自己神色如常,“殿下生氣了啊?”

常保重重點了個頭。

薑蘭時識時務地知難而退,“那我就不進去了,這是皇後娘娘囑咐送來的酸梅湯,盛暑天氣熱,常侍你轉告殿下,好喝也莫貪涼。”

太子殿下脾氣仿佛從來不曾好過,生起氣來更是誰都哄不好,她從前又不是沒哄過,哪次都勇敢地去,然後灰頭土臉地出來。

如今她可不會再哄他了,怎樣都不會。

蘭時轉身便要走。

常保急吼吼攔在前頭,不讓薑蘭時走,“娘子,娘子體諒體諒老奴,老奴這一把老骨頭,可不夠太子殿下拆。”

薑蘭時皺眉,“那我這一把小骨頭就夠他拆了?”

常保不怎麽怕好脾氣的薑娘子,一步不讓。

薑蘭時隻好被迫從善如流,也不走了,但也打定了主意不進去,就坐在書房外廊下,將那酸梅湯分了兩碗,一碗自己捧了,一碗遞給常保。

常保可不敢接,喝了薑娘子給太子殿下的湯,那可真是小命不保,擺著手往後退。

“那這樣,咱們在這裏把這湯分了,然後我回去向皇後娘娘複命,你等稍晚些,在離書房最近的那石桌上。”

說著點了點花廊下的石桌,“擺上一大桌太子殿下喜歡的吃食,他晚上餓了一準兒出來。”

太子殿下緩緩踱上來,抱臂靠在薑蘭時身後的柱子旁,含笑看著小姑娘瞎出主意。

常保見狀,飛速悄悄退下。

“一定要選香味濃,飄得遠的,你說烤肉和拔霞供如何?若是那時太子殿下肯出來吃飯了,常侍你來叫我,我陪太子殿下一起吃。”

“想吃拔霞供?這會兒你倒不嫌夏日暑熱了?”

太子殿下坐在蘭時身邊,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酸梅湯。

方才還振振有詞,胡出主意的蘭時,一言不發地看著太子殿下喝光了她碗裏的湯。

對上太子殿下揶揄的笑眼才反應過來,那碗是她喝過的。

神色未變,臉卻漸漸紅了。

“見過殿下,蘭時告退了。”

蘭時起身行禮,收碗入盒,一氣嗬成。

“坐吧,我們聊聊。”太子殿下扯住蘭時衣袖。

蘭時順著袖子望過去,暗繡雲紋的盡頭,是溫文爾雅的太子。

同之前,判若兩人。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蘭時依舊警惕,防備道:“太子殿下想談什麽?”

太子殿下笑得和煦,頗有些陌上少年足風流①的意味,仿佛之前的爭吵從未發生過。

他姿態壓得極低,“與你道歉,我不該為難那蘇岐鳴。”

作者有話說:

①原句出自韋莊的《思帝鄉春日遊》,我最喜歡的那句是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就,太子殿下進化了,準備溫水煮青蛙。

然後蘭時也進化,練成了郎心如鐵技能。感謝在2022-11-01 22:16:50~2022-11-02 16:21: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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