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曾聽過,榜下捉婿?◎
常娘子這話,蘇岐鳴何嚐不知,“已經一個時辰了,刑部眾人的耐心隻怕也不多了,放我出去吧,別讓他們擾了這地方。”
蘇岐鳴語意決絕,常娘子聽得心頭痛楚,怔怔地鬆開手。
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沒人能攔得住,當初沒能攔得住她女扮男裝科舉入仕,如今,怕也攔不住這一遭。
“不許去!”眼見著常娘子攔不住,沈初霽隻能橫臂在前。
“我跑來向你通風報信,是希望你能避開此禍!”
蘇岐鳴拱手一拜,“沈衙內為我做得夠了,岐鳴無以為報,若是來日山窮水盡之時,還請衙內替我向薑娘子說一句,替我留住這照看這宅子裏的人。”
蘇岐鳴正冠撣衣,語氣凝重,“衛國公府如烈火烹油,要她一家,多加珍重。”
“我不會讓你出去的。”向來恣肆的人,這一下無比認真,沈初霽攥著蘇岐鳴的手腕,額上青筋暴起。
“我欠衙內良多,此廂若出事,岐鳴承諾一力承擔,絕不牽連沈府。”
是剖白,也是劃清界限。
沈初霽聽懂了。
二人對視良久,倜儻的眸對上清冷的眼,是那沈初霽率先敗下陣來,頹然鬆手。
沈初霽向來瀟灑,此時卻有些鑽牛角尖,他深歎一聲,“蘇祁年,心狠誌堅,旁人總是不及你。”
蘇岐鳴腳步不停,堅決地推開了門。
厚重的府門發出沉重的鈍響,天光爭相傾斜而出,微塵泛起。
府門中央,是一身青衣,瘦弱但挺拔的蘇岐鳴,他朗聲道:“翰林編修蘇岐鳴在此,齊大人莫要為難無辜。”
花嬸見狀退後三步,小聲說:“大人不妨再等等,府裏已經著人去接我們娘子了,等娘子來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能緩上一緩。”
蘇岐鳴搖頭,“莫要驚動她,這是刑部拿人,她如何能插手,讓她保重自身,切莫救我。”
花嬸麵露難色,她們娘子幾次三番遞出消息來,要舉闔府之力幫這位大人,若是此刻看著大人被抓,娘子會難過的。
刑部為首的那人略一拱手,“大人配合就好,來人,帶走。”
“不許走!”沈初霽急匆匆走出來擋在蘇岐鳴身前。
程伯和花嬸也護在兩側。
“衙內,我們便是奉了沈相的令來拿人的,衙內不要為難。”六部算在沈相下屬,看在沈相的麵上,刑部的人也不願和沈初霽衝突。
“有我爹的令嗎?若是沒有,蘇岐鳴你們不準帶走!”
蘇岐鳴拽了拽沈初霽的袖子,示意他退開。
沈初霽反而又往前一步,打定主意不肯讓步。
“那便對不住了衙內!”
為首官員指揮著身後眾人架開沈初霽,另一部分人去扯蘇岐鳴。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
正在這時,巷口一亮牛車,晃著鈴遠遠行來。
車未近,香先至。
程伯和花嬸定下心來,不再做任何防禦抵抗姿態,收斂鋒芒,站到蘇岐鳴身後。
清脆的鈴聲越來越近,刑部官員見這陣仗,不敢輕舉妄動,也暫且收手,靜觀其變。
牛車行至慈濟院門口停下,蘭時自車中下來。
緩步輕移,帷帽上的綴珠都不曾碰撞發出聲響。
淡乳黃短襦,並同色係銷金裙,銷金花紋印在裙擺上本不顯眼,但在蘭時行動間,裙擺之間,光彩奪目。
衣料配飾乍一看並不出眾,但細打量起來,處處都是巧思,低調中透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貴氣。
刑部眾人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娘子。”程伯與花嬸,一同見禮。
蘭時頷首,行至蘇岐鳴身側站定。
“我這慈濟院才落成不久,裏頭住的都是弱不禁風的孤苦娘子,刑部好大的陣仗,都挑釁到我衛國公府頭上了。”
蘭時的聲音不大,語氣也溫柔。
但就是讓人聽得出來者不善。
為首官員一聽來人是衛國公府家的娘子,哪能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娘子,更不敢造次,拱手,溫聲回道:“原是衛國公府的娘子,多有得罪,下官刑部司主事,奉命捉拿翰林編修蘇岐鳴回刑部受審。”
蘭時執禮問道:“不知蘇編修所犯何事?需要諸位大人來慈濟院拿人。”
刑部司主事犯難,這事倒是能說,可他不確定說了這事能不能順當地將人帶走,若是說了,給了蘇岐鳴可乘之機,讓他想到法子脫罪,那主子交代下來的事,不就完不成了。
“若是答不上來,我也要問一問這位主事,來鬧我這慈濟院是何用意!”
蘭時還雖還未理清大概,但她懂得一鼓作氣的道理,若是此時示弱,那她一定保不下蘇岐鳴。
“再者,你等奉命拿蘇編修,可有罪狀?奉的誰的命?可是陛下?可有諭旨?”
蘭時篤定陛下不會過問此等小事,此時正好詐他們一詐。
刑部司主事知道自己這回踩上硬茬子了,但又絕不能走,隻得硬著頭皮道:“並無陛下諭旨,是奉了沈相的令,查、查蘇編修俸祿去向不明一事。”
“你放屁!”沈初霽麵色一變,想也不想直接反駁。
蘭時皺了皺眉,奉沈相令,查此等小事?
沈相手裏明明還捏著蘇姐姐更為致命的把柄。
這是沈相留情想保下蘇姐姐?
還是——
蘭時心漸漸發沉,據實相告,“那你們不必查了,她的錢都替我還了這宅子的賬,稍後我會遣人將賬簿送到刑部去請諸位大人逐一核驗。”
刑部司主事抬頭,想再問個究竟。
蘭時掀起帷帽一角,出塵麵容,讓對麵的官員呆了一呆。
她嫣然一笑,竟還有些小女兒的嬌羞,“不知諸位大人可曾聽過榜下捉婿。”
在發榜之日闔府出動挑選登第士子做女婿,但那都是各地富紳,從未聽過有哪戶高門捉婿的。
“蘇編修便是我捉來的未婚夫婿,我府內長輩皆在邊關,涉及閨譽,這才隱下此事未表,已修書一封到北境,隻待兄長點頭,便過六禮,走親迎。”
蘭時放下帷帽,往蘇岐鳴身後藏了藏。
蘇岐鳴無法,隻得上前圓場,“得知薑娘子有意照拂城中孤女,蘇某為表誠心,與人定契買了這宅子獻給薑娘子,全其善心。”
蘇岐鳴自懷中掏出之前蘭時所贈的契書,大方呈上。
在場官員,一齊驗過,確認無誤。
未免衛國公府追究,他們賠著笑臉由程伯招呼著離開。
沈初霽不服氣,“怎的對上你,他們就客客氣氣的,對我卻完全不是這一副嘴臉。”
蘭時無奈,“沈衙內,他們奉的你父親的令,自然不買你的賬。”
“胡鬧!女兒家閨譽豈能拿來諢說!”蘇岐鳴如蘭時長姐,此刻著男裝冷臉一板,倒讓蘭時有些想家中兄長們了。
“無妨,我不會在京中久留,日子久了,便沒人記得了,況且——”
蘭時頓了一頓,傷感道:“此事,我已經想明白了,是我牽連了你,並非你天降橫禍。”
蘭時拍了拍蘇岐鳴的手,“我得趕在這陳詞落到沈相案頭前回到宮裏去,改日再敘。”
蘭時匆匆上車,東叔當即揚鞭要走。
“蘭時!”蘇岐鳴糾結片刻,還是叫住她。
蘭時掀簾與她對視,蘇岐鳴湊上去,壓低了聲音,“蘇姐姐這裏還有一樁事,隻有你能幫我一把。”
一陣耳語,蘭時先是驚異,後又麵露恍然之色。
鄭重承諾道:“你放心,此事有我。”
便再不遲疑,朝宮裏去了。
宮門前,硯書姑姑還候在原地,看見蘭時過來,也鬆了口氣。
“娘子回來了,可都處理妥當了?此處有婢子,並無一人離開報信。”
蘭時了卻一樁事,麵上半點不見輕鬆,微微點頭,“辛苦硯書姑姑,還得再留一會兒,我有要事尋太子殿下,姑姑估摸著到東宮時,再回仁明殿。”
硯書不解,但見蘭時說得認真,便也應了。
蘭時一刻也不耽擱徑直奔府東宮。
東宮靜謐,一如往昔。
從前她入東宮是常事,宮人們見怪不怪,並不阻攔。
隻是往常都笑著來,今日板著臉,才有膽大的,敢偷偷瞧一眼,看到蘭時臉上駭人的神色,又趕忙低下頭去。
蘭時掐了時辰,料定此刻太子定在書房,不顧常保阻攔推門而入。
太子殿下瞧見是蘭時,心頭的不悅立馬散去,擱下書卷站起身來,“不是在訓練武婢,怎麽過來了?累了?”
蘭時定定瞧他,不知從何處開口,隻得帶著滿身脾氣,硬梆梆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說話也恨聲恨氣地,太子殿下都要以為是幼時那愛生氣的小知了附體來了。
蘭時轉頭向常保道:“常內侍,我與殿下有要事相商。”
常保麻利退下不說,還極為貼心地帶上了門。
“怎麽了,走得這般急?”太子殿下伸手,想拂開她額前碎發。
蘭時眼看著朝自己伸過來的手,直到那隻手將要觸碰到自己麵頰時,想也不想把這手往身前一扯,隨即擰著太子殿下的胳膊將他整個都摁到書桌上。
太子殿下的這隻胳膊被她大力杵在他後背上。
太子殿下側臉與上身都被迫屈辱地貼在書桌上,蘭時還死死摁著,恐他掙脫。
書桌上擺件、硯台滑落聲極大,外頭常保輕輕叩了叩門,“殿下,可出了什麽事?”
“無事!”太子殿下艱難地換了口氣,“退下,退遠些!”
蘭時正在氣頭上,絲毫不為太子殿下這退讓所動,怒到極點聲音反而很平靜,“殿下是要剜我的心嗎?”
太子殿下被蘭時這般對待都不曾動氣,可聽到她說這一句,麵色驟變,眼底的殺意也隱藏不住,“動蘇岐鳴,竟是在剜你的心!薑蘭時,你是在剜我的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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