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將蘭時牽扯出來◎

英王年幼時是個不著調的皇子,成年是個**的親王,如今是個敗家的家主。此生最不願見的,就是如他已故皇兄一般威嚴又重規矩的人。

陛下登基的時候,他比陛下還高興,如此寬仁的君主,肯定會在他逛瓦子被彈劾的時候保他一保。

他也的確過了許多年快活日子。

直到——

太子殿下一年年長大了。

模樣越長越像他那嚴苛的皇兄不說,脾氣秉性也越來越像了,聽說前不久連自己的外家都辦了,鐵血手腕,與他皇兄一脈相承。

英王不住地捋著自己的長須,“不若將陛下也請來,將太子給帶回去。”

老王妃摁著英王的肩,把他摁在凳子上,“王爺寬寬心,太子是來尋那薑家十四娘子的,並非為英王府而來。”

她早些時候就收了聽雨的信兒,特意將寶圓那院子清了。

從前她同寶圓一樣,都覺得他們這位太子非那薑家小娘子的良配。

可如今,卻要重新估量了。

依著太子殿下的脾性,若非十分在意,哪兒會趕著宮禁頂著大雨特意過來。

“王爺就在此處休息,妾身去招呼便是了。”

王妃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發飾,結果也沒能見到太子殿下的麵。

太子殿下隔著雨幕遠遠行禮,“叔祖母,今日蘭時叨擾了,今日雨大,來日再同叔母問安。”

隨後太子殿下撐傘轉身離去。

老王妃站在廊下,笑著搖頭,薑家小娘子哪裏用得著太子殿下來說叨擾。

小兒女情態,哪怕沉穩如太子,也並不能免俗。

太子殿下冒雨回了宮。

宮人捧上來薑湯,溫帕。

太子殿下接過湯碗,深褐色的湯輕晃在他眼底,他舉著那碗湯,遲遲沒有喝。

半晌之後,太子殿下將那碗湯放下,滿殿的人也讓他無端煩躁,他不耐地揮揮手,“退下。都退下。”

直到殿內的人都退下,殿內重歸寧靜,太子殿下臨窗而坐,靜聽窗外雨聲,理自己紛繁的思緒。

其實已經不用理清了,那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蘭時,她,是再世為人。

這一路,太子殿下仔細地回想了近日來蘭時的種種舉動,哪怕他從不相信此等怪力亂神之說,也對這答案深信不疑。

在龍舟爭標前那場病後醒過來的,便是上一世的蘭時了吧。

再結合他曾經的夢境,大概是,曾為夫妻,育有一子,但夫妻——並不算和睦。

最後與他天人永隔?

太子殿下發現,他沒法子理智地分析這事,活蹦亂跳的薑蘭時怎麽會有事呢?

有他在,大涼境內,薑蘭時都可橫著走,誰敢傷她?

太子殿下聽著雨聲,心也一寸寸沉下去,腦子亂做一團。

昏昏沉沉地抓住了一件要緊事,她為何會如此想要去北境?

難道日後,北境會生變,殃及北境軍?

再棘手的政事也幫父皇處理過了,可涉及薑蘭時,他總能避過所有妥善的法子,選最差的那一種。

太子殿下睡過去前,還在心中不住地提醒自己,慢慢來,蘭時眼看著乖巧,其實敏感警覺地很,主意也正,唯有徐徐圖之。

正如蘭時懂他,他也是這世上,最懂蘭時的人。

“看我留不留得住你。”

太子殿下眼皮發沉,已經半闔,還是忍不住喃喃出聲。

第二日,日上三竿。

蘭時才從宿醉中緩緩醒來。

忍不住揉了自己鈍疼的額頭,微微轉了轉身子,映入眼簾的便是蕭寶圓那滿頭珠翠的圓臉。

怎麽回事?

這麽幽怨?

“你這是怎麽了?平滑圓臉都皺成核桃皮了。”

蘭時揉著腦袋起身,才發現自己隻脫了外裳。

“蕭寶圓你竟然讓我這般過了一夜。”

太不體麵了。

蕭寶圓聞言,握緊了自己手上的湯碗,過了半刻才遞給蘭時,幽幽道:“我今日也準備搬院子了,這院子我是再也不會住了。”

蘭時捧著醒酒湯,模樣十分無辜。

“不愧是英王府,不愧是富可敵國蕭寶圓。換院子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

衛國公府也足夠大,可每一個院都有歸屬,沒法如蕭寶圓一般說換就換,當然,即便有法,蘭時也不願換。

有些人,蘭時隻能靠著院落的模樣去想他們生前的模樣了。

蕭寶圓皮笑肉不笑,心累至極,話音裏都透著疲累,“快喝吧,喝完咱們去買那蘇家宅子。”

蕭寶圓看不慣太子殿下不是一日兩日了,是絕對不會告訴蘭時,昨晚太子殿下頂著雨來尋她了,更不會說今日太子殿下病倒了。

哼,蕭寶圓忍不住冷笑,那心機太子,定是想被淋病的消息傳到蘭時耳朵裏頭,讓蘭時心疼他。

所以薑蘭時不會知道這個消息的。

太子殿下踏足過的居室她也堅決不會住了。

風水輪流轉啦太子殿下,咱們各憑本事看誰能將蘭時留下吧。

“倒也不用這麽著急,你也知道,那宅子算是出過事,雖然占著好地段,但想要的人並不多,不然也不會空置這許多年了。”

蘭時放好了碗,拍拍蕭寶圓的肩,“所以你可以先搬院子。”

聽蘭時提起這院子,蕭寶圓偷偷翻了個白眼。

“不說這個了,你快換身衣服,咱們買宅子去。”

有蕭寶圓加入,這宅子買得順利地很。

蕭寶圓豪氣幹雲,連修葺這宅子也一並負責了。

“這錢我出得起,你不用如此顧慮我。”

“行了,你哪兒來的錢,衛國公府的錢全貼了北境軍吧?”薑蘭時連出行都湊不出一匹馬來。

“你還不是要變賣你娘親的嫁妝。”

比如曾經來英王府同她道歉,還不是拿了國公夫人的嫁妝來。

“用於正途,阿娘也會支持我的。”身外之物,蘭時其實不太看重,就——送蕭寶圓那項圈時肉疼了一把。

心疼地哭了一陣,然後太子殿下替她出頭又冷臉嚇哭了蕭寶圓。

她沒法隻能將那項圈送給蕭寶圓了。

“還是留點嫁妝吧,姑娘家怎麽能沒有銀錢傍身,無論何時,手裏有錢才能不受製於人。”

蕭寶圓點了點蘭時額頭,別一天天想著太子殿下,能有什麽好。

“你若想回報一二,那去幫我搬院子吧。我的金銀珠寶可一件不能少,你去幫我盯著!”

蘭時笑著應了。

彼時東宮卻是人仰馬翻。

太子殿下感染風寒,帝後都親至東宮。

內殿每進一人,太子殿下都會半直起身子,看向來人,可每個人都不是他想見的那一個。

他這一晚上,昏昏沉沉地一直在做夢。

曾經覺得這是夢魘,又像心魔。

可如今,真是一時一刻都不想放過,每一個畫麵他都想仔細記下來。

那便是他和蘭時的以後嗎?

相知相敬不相親?

蘭時好像已經跳出這個樊籠,可他卻漸漸給自己畫地為牢,不願走出來了。

可他無法窺探全貌,不知道他與蘭時的症結究竟在何處。

薑蘭時,果然克他。

這時自殿外又進門一人,宮裝珠冠,隔著輕紗屏風,影影綽綽地叫人看不真切。

太子殿下掙紮著坐起來,抬眼瞧過去,隻一眼,他便知曉那不是蘭時。

皇後娘娘捧著藥碗走近。

“聽聞太子昨晚冒雨回來才感染風寒的?”

皇後娘娘握勺小心地攪著藥碗,閑聊一般關切道:“太子殿下何故出宮?”

還能何故?

“執玉,你從來是個成器的孩子,也是你父皇引以為傲的儲君,能令儲君失態的,應當是大事,對嗎?”

皇後娘娘容色淡然,看似閑談,太子殿下已然明白,他不能將蘭時牽扯出來。

父皇對此事定是樂見其成,儲君為衛國公府家的女兒病了。

這個口風若是透出去,那蘭時定是要許給他了,父皇也就有由頭收北境兵權。

而母後此時進來與他說這事,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不準這件事裏出現蘭時。

太子殿下蒼白著臉,神色莫辨,心緒起伏不定。

若是說了,的確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可是,如果真的那樣做了,蘭時就再也無法對他敞開心扉了吧?

太子殿下咳了一陣,勉強回道:“母後放心,兒臣昨日隻是去尋了太傅,這才耽擱了時間,誤了回宮的時辰。”

太子殿下這般乖順,也是皇後沒想到的。

倒也不是皇後娘娘能掐會算手眼通天,比陛下還快知道來龍去脈,隻是,方才那常保向她與陛下請安,身上有淡淡的聞思香味道。

這是衛國公府正堂常年焚著的香,沾在身上數日不退。

是她母親親手調的,這些年來從未換過。

多少雙眼睛盯著東宮,竟還這般不穩重。

皇後娘娘遞了盤蜜餞到太子跟前,“那太子,又何故召飛羽衛?”

太子殿下瞧著那盤子蜜餞,分明與蘭時往日隨身帶著的都一樣,可他卻覺得處處不一樣。

“謝母後,兒臣吃不下。昨日雨大,召飛羽衛護行罷了。”

太子殿下在病中,雖仍舊滴水不漏,卻有些暮氣沉沉的。

一手帶大的孩子,皇後娘娘本也不願為難他。

可他若是為了賭一口氣而言及蘭時,來日定是要後悔的。

作者有話說:

我卡文了,哭泣,明天好好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