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也思卿,臥也思卿。◎
蕭寶圓你你我我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了個整句子,“你真的不是替太子殿下來清算我的私產的嗎?”
蘭時寬她的心,“太子殿下瞧不上你的私產,而且我是為了躲他才大晚上來找你的。”
要是說這個,那蕭寶圓掏錢就很痛快了。
就著聽雨擺飯的空檔,將蘭時拉到一旁小幾上摁住,蕭寶圓一雙眼睛亮得森森地,像瞧見了肉的狼,“說說,怎麽個躲他法,你把來龍去脈說一遍,別說你買宅子的錢,便是請師傅教手藝的錢我也出了。”
這麽容易的嗎?
那她還買什麽酒,早就直接來這兒說這件事了。
於是蘭時不光說了今日避開了太子殿下,還說了日後自己去往北境,且這個日後不會太遠。
“等我安頓好了慈濟院,便將程伯花嬸一起帶走。”
對了!程伯!
“出來得匆忙,都忘了跟程伯報信,他該著急了。”
蘭時借著蕭寶圓的妝台給程伯傳信。
拿了她的眉黛和碎花絹,滿幅都是蕭寶圓看不懂的鬼畫符。
蕭寶圓舉著酒壺,貼著燭火仔細地看,忍不住說道:“便是要贖金的山大王也會寫得比這個清楚些。”
蘭時吹了吹落在碎花絹上的眉黛碎屑,抬窗嘬哨喚了信鴿過來,“已經很清楚了,這是北境軍的暗號,程伯一眼便能明白。”
信鴿展翅即飛,蘭時合上窗拍了拍手,“好了,吃飯吧,我與程伯說,今日在你這裏裏留宿,明日領你去瞧瞧那宅子。”
彼時衛國公府,一反常態的燈火通明。
太子殿下一身青衣端坐正堂主位,那身衣服與蘭時清晨穿出去的相似,但一眼能瞧出來華貴許多,滾著暗紋,腰佩白玉帶,玉帶下垂一枚綴著絲絛的玉蟬。
衛國公府此時無主,程伯不得不立於堂下,聽候吩咐。
衛國公府的人已經派出去兩撥了,無一人探到他們家十四娘的消息。
坐上的太子,臉色也一寸寸地黑下來了。
程伯是上過陣殺過敵的,此時此刻也有點難以招架太子殿下的威壓。
太子的臉色,比外頭那陰雲密布,時不時響雷的天氣還嚇人。
而太子殿下,其實並無言語,隻是冷靜地摩挲手裏的茶盞,眸色深深,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雨,正是這時候落下來的,劈啪的雨聲昭示這雨勢,屋內隻聽得雨聲大作,無人說話。
信鴿也是在這古怪的氣氛裏飛進堂來的。
精準地落在程伯肩上,不停地拍打自己被雨打濕的翅膀,滾落的水珠沾濕程伯的肩頭。
程伯此刻也顧不得。
他取了信,飛速掠過一遍。
心下大定。
朝著太子殿下行禮道:“殿下不必憂心,娘子傳信回來,今日宿在友人處,明日再回。”
兔毫盞咚一聲墩在桌上,太子殿下冷聲問:“哪個友人?”
蘭時自幼養在宮裏哪兒來什麽友人?
程伯艱難牽動嘴角的皮,頂著威壓硬氣道:“娘子未說,但既然已有書信傳來,娘子定是平安的。”
太子殿下接過程伯雙手捧上來的信。
滿目都是他看不懂的符號,但末尾那蘭草狀花押,他認得,是蘭時所書。
程伯看他不解,答道:“回稟殿下,此乃我北境軍的暗號,隻有北境軍中人才能讀懂。”
太子將絹布握在手裏,領著人離去。
程伯鬆了口氣,恭恭敬敬將太子殿下送上馬車。
馬車才不過轉角,太子殿下便命人停車,沉聲道:“飛羽衛何在?”
便有一隊人此暗處出列,黑衣黑甲,麵容肅穆,躬身行禮。
“一炷香之內,掘地三尺也要給孤尋到薑家十四娘。”
飛羽衛領命而去。
太子殿下帶著飛羽衛撞開蕭寶圓的院門的時候,薑蘭時正滿臉通紅地抱著蕭寶圓的腰低聲哭。
“寶圓你知道我多難受嗎?”
清醒的蕭寶圓與麵色深冷的太子殿下對視了一眼,雖然太子的目光自打這扇門打開就隻落在蘭時身上,但她還是欲哭無淚。
心說你現在一定沒我難受。
隻喝了半壺廬陵春便找不著東南西北的蘭時,一反常態地喋喋不休,“我想去北境,我想我的父兄。”
蘭時醉眼朦朧地抬頭,努力地想看清蕭寶圓的麵容,“寶圓你見過我阿娘嗎?她一定生得特別漂亮。”
從不真正示弱的人,柔軟下來,聽得人心都跟著揪起來了。
太子殿下的焦急一瞬間消弭,走近了幾步想把她接過來,才發現自己一身衣裳都被雨打濕。
常保遞上錦帕,太子殿下擦了幾遍手,又脫了外裳這才去接蘭時。
可蘭時緊緊摟著蕭寶圓的腰怎麽都不肯鬆手。
嘴上也惡狠狠地,“誰都別想把我從蕭寶圓身上薅下來!”
蕭寶圓心底大笑,好蘭時,那筆銀子可真沒白花。
太子殿下吃癟,她能高興許久。
可蕭寶圓同時又擔心太子殿下動怒。
站在一側虛環一臂,怕蘭時跌倒。
太子殿下,也反常地很,並未有任何不耐不說,還特意半蹲下來,與蘭時平視。
姿態如此低不說,臉上竟然掛著笑。
蕭寶圓從沒見過這幅陣仗,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抬眼望去,屋內的人不知何時退了個幹淨。
多餘的人,竟然成了想走而走不成的她。
“阿宛,是初一哥哥,初一哥哥來接你回家。”
這堪稱溫柔的語調從太子殿下嘴裏說出來,驚得蕭寶圓恨不得原地消失。
而蘭時聽到這話,試探著從蕭寶圓身後探出半個頭,眼神好像在說,初一哥哥?真的假的?
還不待太子開口,蘭時突然伸出一隻手,整個手掌都捂到太子殿下臉上,凶神惡煞地喊道:“騙子!”
蕭寶圓趁機從蘭時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太子殿下被捂住眼睛,卻能精準地上前扶住前傾的蘭時。
同時命令道:“出去。”
蕭寶圓不服,想說別欺負蘭時。
可一眼看過去,蘭時已經開始掐太子殿下的臉了。
真動起手來,太子殿下肯定是討不到便宜。
提著裙子麻利地退出去了。
太子環著蘭時,才真正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了。
一別四日,隻不過才四日,卻恍若隔世。
他以為他隻是不能忍受,從來和他最親近的薑蘭時與他不那麽親厚了,是骨子裏的掌控欲作祟,才想把這人拴在東宮裏。
可這四日,他滿腦子想的,隻是薑蘭時。
一起相伴長大的情分,她要填滿他的生活,原來是這般容易。
容易到,一花一草,一景一物,無一是她,卻又無一不是她。
容易到,行也思卿,臥也思卿。
容易到,他此刻才明白,他對蘭時一直以來的掌控和不同,是喜歡。
“我何時騙過你啊,薑蘭時。”
別看醉鬼喝得夠醉,但腦子異常靈活,蘭時伸出一根手指,將湊上來的太子殿下的臉推遠了許多。
杵著他的臉頰,不讓他靠近。
“我跟你說,蕭褚胤,從來都沒哄過我,都是我哄他。誰讓我喜歡他呢!”
平地起驚雷!
太子殿下的心跳仿佛都要蓋過屋外雨聲,心底狂喜徑直躥上頭頂。
情不自禁想靠近,又被蘭時一指頭給戳遠。
“但是,我以後不會哄他了,也不喜歡他了。更不要給他生孩子,生孩子很疼的。”
蘭時拍拍自己的胸口,“但是我的心更疼。”
薑蘭時麵色通紅,眼眶含淚,兩隻手一齊拍在太子殿下臉上,箍住他下半張臉,額頭貼額頭地和他對視,太子殿下都能感覺到,蘭時纖長的睫毛刷在他眼皮上。
他的心神都仿佛被攫住了,動彈不得。
可他的腦子又沒法不去想蘭時方才的話,每一句都能讓他疼。
什麽叫不哄了,不喜歡又是什麽意思?
最重要的是,什麽時候——有孩子了?
一個荒謬但又很合理的解釋緩緩出現在太子殿下腦中。
還未成型,便聽得蘭時重重地嗯了一聲。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隻腳豪邁地蹬在繡凳上,“阿敘啊,阿娘對不起你了,阿娘這輩子不預備嫁你爹了,不過你放心!”
蘭時說著又拍了拍自己,“你阿娘這輩子也不打算生孩子,做元帥要格局打開,搞什麽世襲,以後北境軍,能者居之。”
站不穩當倒下來,背後是牢牢接住她的太子。
蘭時半閉著眼,嘟囔:“不過倒是可以尋個聽話還會哄我的小衙內做夫君。”
太子殿下手臂收緊,又控製著力道,怕勒疼了她。
阿敘麽?
不知道大名會叫什麽。
蘭時酒意徹底上頭,已經閉眼睡去。
太子殿下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去,替她脫了鞋襪,寬了外衫,拆了頭上發髻首飾。
做完這一切也並未離開。
坐在床邊良久地凝視她。
最後輕輕點了點蘭時額頭,聲音輕不可聞,“以後我來哄你,你能不能,再想想。別——”
後半句話化作一聲歎息,除了太子殿下,再沒旁人知曉。
太子殿下登臨英王府的消息報過來的時候,英王正在同老王妃一起就著雨聲琢磨該給自家小孫女招個怎樣的夫婿。
下人稟報這個消息時,英王驚掉了手裏的酒杯。
這更深露重、大雨瓢潑的,太子殿下登門做什麽?
別看他是當今陛下的叔父,可儲君這脾氣秉性遠不如陛下好相與。
他們寶圓當初被嚇得如今還有個體弱的毛病呢。
老王妃一點不意外,擱下酒盞,整理儀容,輕聲道:“應當是尋人來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