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都是太仁善,才會臣大欺主。◎

蘭時倒也不是真的那般不知事,她隻是根本沒把太子殿下的情緒往往男女之事上想。

太子殿下對事物的掌控欲極強,更何況是跟在他身後長大的自己。

她一貫的順從和無保留,一旦對他有秘密,太子殿下心裏不舒服也是正常。

畢竟她也是暗自勸解了自己許久才勉強接受了太子殿下會娶別的女人這件事。

太子殿下日後也會明白的。

蘭時展臂一拍,瞬間從被挾製變成了挾製的那一方。

“殿下,此話我隻與殿下說,也隻說這一次,蘭時無意嫁人,蘭時隻想歸北境,進北境軍,接大哥的班做薑元帥。”

這話醞釀多日了,她怕她說出來,會被太子殿下嘲笑異想天開,可她現在發現,若是此刻不說,她這輩子也有可能會被納入東宮。

前世還能做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今生沒有北境軍權,怕是要當妾了。

“殿下。”蘭時手臂下滑,握住太子殿下一雙手,無比鄭重,“蘭時願做殿下手裏最鋒利的一柄劍,直指蠻夷,也會是殿下堅不可摧的盾,成為北境最堅實的屏障。”

北境軍在她手裏,殿下就永遠不用擔心衛國公府不臣。

她是太子殿下一手帶出來的,她相信殿下會給她這份信任。

太子殿下久久未說話。

他原先以為,他已經穿起所有了,原來並沒有,最關鍵的一環,是薑蘭時的心。

“所以,這才是你參加龍舟爭標的真正原因。”

所以她才沒有出現在仁明殿的賞花宴上,出現在賞花宴上意味著要選太子妃,她不願意選。

她想往北境去,不是期盼家人團聚,而是想做北境軍的元帥。

太子殿下想說,胡鬧,男人的事你一個小娘子湊什麽熱鬧。

可對上蘭時堅定的眉眼,怎麽都說不出口。

太子殿下驚覺,從前,被蘭時這般堅定注視的,從來都是他。

如今,她的堅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給了北境軍。

而他,才漸漸意識到,薑蘭時於他,與旁的所有東西意義都不同,他有心思,不知道算不算喜歡,但從前有心思的那個,已經沒有對他的心思了。

太子殿下一顆心起起伏伏,始終落不下來,聲音有些澀,“北境軍可沒那般好進,憑你是北境軍主帥的幼妹和爭標魁首可遠遠不夠。”

蘭時嫣然一笑,拔下頭上海棠花簪,利落地在手上挽了個花,等太子回神,簪子已經抵上她的頸項,稍一動便能劃破皮肉,蘭時抬眸,是靈動而不自知,“那就請殿下拭目以待。”

太子殿下眼前又出現了不合時宜的畫麵,那人麵容模糊,跪在他跟前,“陛下,滿朝文武之中,沒人比我更合適,讓我去吧,全我馬革裹屍的心願。”

難道這也會是蘭時?

太子殿下連日來的情緒起伏比他出生至今二十年都豐富。

他注視著蘭時,輕歎道:“誰要看你怎麽在北境軍中站穩腳跟,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一直做跟在他身邊一隻聒噪的小知了,也沒什麽不好。

“殿下說話太刻薄,明日我就給這簪子淬毒,也再也不和殿下交心了。”

蘭時把簪子戴回去,又行禮告退,溜之大吉了。

太子這回能攔住她,但是並沒有阻止。

方才看到的那畫麵,不禁讓他思考,他是放不下薑蘭時,還是放不下夢中見過的薑蘭時。

雖然蘭時的自陳讓他震驚感動,他也不預備放她去北境。

有這份心就夠了,不需要她去打打殺殺。

太子殿下轉念一想,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等小丫頭碰碰壁自然就不提這事了,他到時候也輕輕揭過,省得她麵子上過不去。

踏出東宮的蘭時,狠狠鬆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那眼神,她並不陌生,上一世她跪求已成為陛下的太子殿下,請旨前往北境平亂時,他就是用這般眼神看她的。

彼時是一腔孤勇,也是行至水窮處她能想到的此生最後最好的歸處。

戰死沙場,為家族為夫君為親子,也為自己。

她沒想到此生還能在太子殿下臉上看到這種神色。

所以前世時,他不允準,也是有想挽留她的意思在裏頭吧。

蘭時掐了行禮的手勢,這一禮卻並未拜下去,“蕭褚胤,現在我突然覺得,上一世你我走到那般境地,好像並不全都因你了。但無論前世今生,你都是我會效忠並守護的人。”

蘭時轉身離去。

轉頭便向皇後請辭,要回衛國公府小住。

皇後舉著玳瑁鏡片從各家貴女名冊裏抬起頭來,太子有主意且輕易不改,既然他說了他的太子妃不會在賞花宴上的貴女裏頭,那肯定是不會再改了。

皇後隻得在各州府重臣的家眷裏頭挑一挑,緊著讓人製了冊子出來,想等著中秋,官員進京時命他們帶著家眷過來瞧一瞧。

定下來才好給太子籌備婚儀,就算緊趕慢趕地,最早也得到明年開春,才能給太子殿下娶親。

太子今年都二十了,再不娶,都耽誤底下的小四小五。

這幾日,皇後娘娘眼睛都挑花了,驟然聽見蘭時的請求,竟有半盞茶都沒反應過來。

這幾日她都命平翎暗中盯著呢,蘭時去過幾次東宮,幾時去幾時走,她心裏都是有數的。

她以為蘭時是動搖了心思,也琢磨著是不是太子有意。

原來並沒有。

隻是好端端地回什麽府?

“承錚幾個都在定州,府中也隻有幾個老仆,你回去做什麽?”

“蘭時也是有一兩個知己好友的,預備相約去樊樓吃菜喝酒。”

皇後娘娘是樂見蘭時能有一二知己好友的,也未免她瞧著自己給太子選妃神傷,欣然允準了蘭時的請求。

蘭時趕著正午出了宮,出宮後,第一時間向蘇編修下了拜帖。

回府後,蘭時徑直去了大哥的書房。

說是大哥的書房,其實大哥從來不曾用過,這是她父親的老衛國公的書房。

父親在往北境前,也是想走科舉入仕的,拜過京中不少大儒。

她應當能尋到手稿。

“娘子尋什麽呢?說與程伯,程伯來尋。”

程伯得信突然,也來不及準備什麽,趕著從商鋪買了五香糕與煮沙團,十四娘從小便愛吃甜的。

蘭時從書架子的絹布堆裏抬起頭來,眼前一亮。

是啊,程伯是她父親的副將,對從前的舊案肯定也有所耳聞的。

“程伯。”

蘭時將人拉到圓桌前坐下,“程伯你可還記得蘇尚書?”

蘭時那時太過年幼,全不知情,隻記得某天家裏來了位溫柔清冷的大姐姐和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伯。

在他們府裏住了半年。

後來,便是永夜關一役,她失去父兄,被接進宮裏。

再也沒見過那位大姐姐。

年歲長了才慢慢拚湊出來永夜關一役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那一年,不僅薑府生變,蘇姐姐家裏,也是遭逢巨變。

蘇姐姐的祖父,也就是她曾見過的老伯,陷入黨爭被囚,後來有人翻出了蘇尚書早年寫過的一首詩,說那詩不敬陛下有不臣之心,家中親眷皆被下獄。

後來聽聞是證據確鑿,老伯在獄中自裁,家中男丁盡數流放嶺南,女眷沒入宮中為奴。

朝廷拿人,絕不可能出現漏網之魚,那蘇姐姐究竟是如何逃脫的?

隱姓埋名這些年,是為了洗雪沉冤,還是報仇?

蘇姐姐是閨閣女子甚少露麵,且已過去這些年,朝中無人識她情有可原,那沈相為何幫她?

沈相可是曾經黨爭勝出的那一方,也是那一年平步青雲做了宰相。

薑蘇兩家落,沈家起。

沒有任何貓膩首尾,但十分耐人尋味。

聽得蘭時這一問,程伯也陷入回憶之中,“老奴的確與蘇尚書有過數麵之緣,蘇尚書學富五車,桃李遍布,咱們元帥求學時,得過蘇尚書指點。蘇尚書性情豁達,一生求直,誰能料到最後落得這樣的結局。”

桃李滿天能保下一個蘇姐姐想來不是難事吧。

蘭時又問:“那程伯你可還記得蘇府,有幾名女眷?”

將近十年的舊案,且那時北境軍也是風雨飄搖,他也有些力不從心,程伯撓了撓頭,“兩個,有個體弱的,抄家時沒撐住,直接蓋了白布抬出去了。”

原來如此。

“娘子怎的突然詢問起這樁舊事了?”滿朝上下都對這事諱莫如深,肯定沒人對他們家十四娘提起此事。

蘭時撿了一塊五香糕,“前幾日讀了首蘇尚書舊詞,想著寫出這般詞作的人,應當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有些傷感。”

程伯聽完麵色一變,連忙勸道:“娘子,這話在宮裏可不許提,宮裏貴人都忌諱著呢。”

陛下仁善,全蘇尚書尊嚴,厚葬了他。

可證據律法在前,縱使再尊師惜才,也隻能嚴查嚴辦。

這話聽得蘭時直皺眉,陛下便是太仁善了,才任由政事堂的那群人欺到頭上來,臣大欺主。

這若是換了太子殿下,誰來分說先處置誰,哪裏由著政事堂和大相國寺做大。

聽說相國寺那主持又進宮講經了。

還好她不在宮裏。

蘭時滿腹不合時宜,嘴上言不隨心地安慰程伯,“程伯放心,蘭時知道輕重,不會令姑母和咱們府裏難做。”

蘭時也不尋證據了,等程伯出門張羅晚食後,喚來了自己的小信鴿,那灰胖鴿子去了定州,還沒飛回來,隻能用養在府裏的鴿子。

她寫好信箋,將那鴿子又放了出去。

五哥說這鴿子能到宛城,她四嫂在宛城,四嫂搜羅信息一把好手,應當能幫她打探一番。

蘭時放了那信鴿,在書房裏坐到暮色四合。

等她走出書房時,蘇編修的回帖也到了。

翰林編修拒絕了蘭時的拜訪請求,但提出可去一茶寮一敘。

作者有話說:

劇情正軌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