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還有不少大人在喊著收東西。

此時並不是收獲季,但是經曆了一個冬季,許多東西都在屋裏嘔出了黴味,麥場上曬了不少的舊衣服、舊被褥、柴火、埋了一個冬季的紅薯。

原本衝進屋裏的孩子,此刻又跟著大人一起衝了出來,把外麵的東西不停的往屋裏搬。

有跑的太快的孩子,連同懷裏的東西,直接摔了一個狗啃泥,哇哇大哭。

父親見孩子還趴在地上還不動,心疼孩子手裏的東西,挨著孩子的屁股踢了一腳,罵了一句慫包蛋之後,慌慌忙忙奪過去了孩子懷裏的東西。

孩子哭的更大聲了。

看到這“悲慘”的景象,林逸反而忍不住笑了。

感慨道,“這才是人間煙火啊。”

隨著潘多不停的敲門,大門終於開了。

一個小老頭兩隻手壓著門板,探出腦袋,不停地打量林逸這一行人,皆是粗布衣裳,好像是窮苦人家,可看到眾人的長相、腰間大刀,以及在門口打著響鼻且無一絲雜毛的高頭大馬,心裏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這不是山上的胡子喬裝的吧?

勉強擠出笑臉道,“各位好漢爺不知道打哪裏來,有什麽吩咐?”

宋城走南闖北經驗足,因此他上前搭話道,“老漢,你不要慌張,我們不是壞人,就是下雨了,來你這躲個雨,借宿一晚,你放心,不會短了你的銀子。”

老漢訕笑道,“老漢看各位麵生的緊呢,好像不是本地人?”

心下嗤之以鼻。

壞人這兩個字又不能寫在臉上。

宋城手直接捏在黝黑發亮的門環上,稍微一用力,就在老漢目瞪口呆的神色中把門環給拉了出來,然後拱手道,“老漢,你看看我像壞人嗎?”

老漢慌忙道,“不像!

不像!”

要是真是壞人,就憑著這一手功夫,就直接打了進來,哪裏還會有這麽多廢話!

宋城笑著道,“那你還不請我們進去?”

說完就把一錠銀子扔到了老漢的懷裏。

老漢猝不及防的接到手裏,趕忙要還給宋城,苦笑道,“幾位好漢有所不知,主人家父母早逝,隻留下一個小姐,尚待字閨中,多有不便,未免名聲受累,各位體諒則個。”

宋城道,“老漢,你這是四進大院子,我們隻在你這前院呆著,肯定不進你這後院,你盡管把後院的大門關上就是。”

“寬伯,讓他們進來吧。”

老漢正猶豫不決間,一個悅耳清脆的聲音就從屋裏傳了出來。

“是。”

被稱作寬伯的老漢拉開了兩片大門,讓開了位置。

林逸看到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碧綠紗裙年歲不大的姑娘,鵝臉蛋,身形窈窕,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林逸拱手道,“多謝姑娘如此信任我等。”

女孩子看了看自家的大門,再看看依然掛在宋城手指上的門環,淡淡道,“這位好漢功夫高強,我這大門開或者不開,有何區別?”

宋城拱手道,“在下孟浪了,還望姑娘海涵,天下大雨,實在是道路難行,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女子明亮的眼睛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番,然後道,“想必各位也知道,如今我冀州依然在軍管階段,實行的是聯保聯防政策,有外人出入,我等自然要響應官府號召,不放過一個壞人,不冤枉一個好人,我等謹慎一些,想必各位也是理解的吧?”

宋城道,“這是自然。”

心裏不禁暗自苦笑。

這姑娘太謹慎了些,還是不相信他們,非要警告他們一番,不要胡作非為。

小姑娘朝北拱手道,“攝政王英明,自從實行聯保聯防政策以後,甚少有歹人敢為非作歹了。”

羅漢大大咧咧的道,“姑娘,你把心放進肚子裏吧,這方圓左右,有名號的歹人早就讓官府給抓了一個幹淨。”

塞北退兵以後,蔣沛和陶應義等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掃黑除惡,如今這冀州也許還有街痞流氓,貪官汙吏,但是這有名號的土匪肯定一個都沒有了!

陶應義這些人窮瘋了,要是知道哪裏有土匪窩,肯定一早就打掃幹淨了!

還能給留著過年?

此刻說不定匪首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

至於那些小嘍囉,要麽在修路,要麽在修路的路上。

小姑娘一揚手道,“各位請,寬伯,備茶。”

宋城、羅漢在前。

杜隱娘與林逸在後,她瞧了瞧姑娘的手腳,低聲笑著道,“難怪這姑娘有恃無恐,原來也是個練家子。”

林逸點頭道,“難怪。”

眾人被迎進一間寬大的客廳,林逸隨意坐了,接過仆役端過來的茶盞,舉起茶盞,對著坐在對麵的女子道,“多有叨擾了。”

小姑娘笑著道,“家父在世的時候常言,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林逸道,“姑娘豪氣,我倒是佩服的很。”

小姑娘仰頭道,“公子客氣了。”

寬伯走過來,在小姑娘耳邊低聲道,“小姐,這裏多有不便,你還是進去吧,這幾位好漢由老漢招呼就行。”

剛才的銀子他還是揣了起來,按照這個數,他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既不讓自家吃虧,也不會短了人家。

小姑娘搖頭道,“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反正本小姐將來也是要拋頭露麵的。”

寬伯訕笑道,“小姐,這還早著呢。”

小姑娘搖頭不語。

林逸看著這兩人打啞謎,不禁啞然失笑。

搞的跟要幹多大事似得!

羅漢看完一圈屋裏的陳設,再看看小姑娘手腕的虎口處,笑著道,“姑娘果然是豪傑,原來你便是此地的聯防隊長,失敬了。”

小姑娘正要好奇對方怎麽知道的時候,就隨著宋城的目光看到了掛在正堂的“聯防隊”牌匾,上麵記錄的聯防隊的宗旨、領導成員。

“倒是讓各位看笑話了,”

小姑娘眼睛始終在潘多、杜隱娘、宋城之間打量,“小女子父母早逝,自幼便由寬伯等叔伯照顧長大,小女子雖然會點拳腳功夫,手底下有二十幾號人,可是對上功夫高強的幾位完全沒有勝算,寬伯對小女子愛護有加,不願意幾位進來,也是實屬無奈。”

“羅琦,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林逸同樣看到了頭上的牌匾,笑著道,“你這小姑娘果然了不得。”

為了加強對基層的掌控力,他在梁國各地開始重新構建基層政權。

其中一項便是實行聯保聯防政策,保證農村治安。

能做這聯防隊長的,一般都是本村武力值最強的那個。

羅琦拱手道,“公子謬讚了,與軍中那些巾幗相比,小女子這點能耐就完全不夠看了。”

對於林逸她有點看不透,明明不會一點功夫,確是眾人之首,大概是哪裏的世家子弟吧。

羅漢忍不住搭話道,“難怪你剛才說早晚要拋頭露麵呢,可不是嘛,過些日子這鳳凰城就要進行聯防隊演習,想必你們也是得去的,據說頭名的話可以進府衙做捕快呢。

以姑娘的手段,拔個頭籌沒有問題。”

他待冀州的時日不算短了,這裏的情況跟安康城和三和不一樣,修習會元功的隻有軍中諸將。

偏遠鄉下修習的還隻是一些粗淺的腿腳功夫,化勁的都不多。

這個小姑娘年紀輕輕,能把那麽粗淺的功夫修到三品,可謂是天賦極佳!

羅琦傲然道,“不錯,我們棗園村去年在鎮上成功晉級,今年就要代表鎮上參加今年的演習。”

林逸點點頭,“若人人都有姑娘這氣勢,這瓦旦人恐怕再也不敢南下了。”

誰知羅琦卻道,“若帝王將相都如和王爺這般英明,這瓦旦人才不敢南下!

我冀州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從未輸過大義!”

潘多等人聽見這話,嚇得臉色煞白!

這姑娘真是什麽都敢說啊!

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旁的羅漢平時漫不經心,此刻也沒膽量再插話了。

在和王爺麵前妄議國事,是不想活了?

還是老實裝耳聾眼瞎吧。

令人想不到是,寂靜的大廳想起來了掌聲,眾人見和王爺一邊鼓掌一邊感歎道,“你說的對,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主政著無能,下麵的百姓也是無力回天。”

“我沒這個意思,公子可不要亂說,”

羅琦反倒是被林逸的話嚇了一跳,“寬伯,趕緊給幾位準備飯菜。”

說完不等林逸回話,就帶著小丫頭匆匆下去了。

心下甚是懊惱,剛剛說話有些衝動了。

飯菜還未上來,林逸坐的也乏,就站起身,看著順著屋簷傾泄而下的雨水,稀裏嘩啦,砸的水花四濺。

“這場雨下來,那些旱地也該有些收成了。”

“王爺心係百姓,實在是蒼生之福。”

“說人話,”

林逸忍不住白了杜隱娘一眼,“你知道的,本王不想聽這些話。”

馬屁聽多了,有時候也很煩躁的。

“王爺,”

杜隱娘眼軲轆一轉,笑吟吟的道,“這個叫羅琦的小姑娘,說話做事,極有條理,隻是功夫粗淺了一些,不然的話,將來也是可用之才。”

林逸道,“那你去收她為徒?”

杜隱娘道,“我倒是真有這個心思,省的浪費了這麽好的根骨。”

林逸擺手道,“那就去吧,到時候,她要是有了出息,你臉上也有光。”

“謝王爺。”

杜隱娘身子一縱,就消失在了林逸的麵前。

到飯菜上來的時候,羅琦執師禮,由眾人見證,恭恭敬敬的對著喬裝打扮的杜隱娘磕了三個響頭。

林逸打趣道,“你也不問什麽門派,什麽師承,也不怕入了邪門歪道,讓人給誆了。”

聽見這話,旁邊的寬伯神色一震,羅琦卻是滿臉不屑,淡然道,“隻要能求得真功夫,粉身碎骨又如何?”

七品高手!

她隻聽過!

從沒見過!

現在就走眼前,還要收她為徒!

要是錯過了,才真叫後悔!

杜隱娘掩嘴笑道,“要不然我怎麽說你這孩子聰明呢。”

羅琦起身道,“眾位不要客氣,請。”

從杜隱娘開始,挨個斟酒。

羅漢舉著酒杯,嘿嘿笑道,“不錯,不錯,你這姑娘將來保準是個做大事的。”

他的腦子一下子又活泛了起來。

他如今這年齡,其實對自己的前途已經不甚關心和在意了。

所操心的唯有一個兒子。

他這兒子,說聰明吧,如今功夫也隻是個五品,不管是兵馬司還是軍中,都不夠看。

說笨吧,還混了個小隊長。

反正就是不上不下。

早就到了成親的年齡,這婚事是真的讓他操碎了心。

將楨、洪安這種姑娘家,他兒子肯定是高攀不起了。

比他家條件差的,他看不上,他兒子得不到助力,將來就是個拖累。

眼前這小姑娘,他原本也是瞧不上的。

會個三腳貓功夫的小財主,依然還是鄉下丫頭。

他要是給兒子娶了,安康城的人能把他笑話死!

可現在能入杜隱娘的眼,那就不一樣了!

以後說不定就是下一個將楨!

“多謝,羅大哥,我敬你一杯。”

羅琦說完就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接著又舉向其他人,喝的一滴未剩。

“以後誰要敢說你沒出息,我第一個不信,”

林逸杯中酒喝完後,對著杜隱娘道,“你這師父看來是必須把壓箱底的功夫拿出來了。”

杜隱娘含笑道,“那可不敢藏私。”

羅琦趕忙跪向杜隱娘道,“徒兒一定勤奮向上,絕對不會給您老人家丟臉。”

杜隱娘把她拉起來道,“不要動不動就跪,為師也是第一次收徒弟,沒有什麽經驗,更沒有什麽規矩,你自己自在就好。”

羅琦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道,“師父功夫如此高強,不知道咱們門派叫什麽名字?

徒兒日後出入江湖,要是遇到同門師兄弟,也不至於互相衝撞了。”

林逸不等杜隱娘說話,便調侃道,“你們這個門派啊叫古墓派,以殺盡天下負心漢為己任。”

“啊……”

羅琦未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就聽見她師父恨聲道,“不錯!

咱們這個門派第一大仇人叫葉秋。

以後遇到了,直接舉刀殺了就是。”

“啊……”

這次發出尖叫聲的是羅漢。

這是想讓你徒弟去死啊。

他剛才所有的心思一下子就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