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的天氣變得微涼,夏天的熱氣和潮氣終於全部退去,隻剩下高高的湛藍的天空,和一朵朵潔白的雲。
小區樓下原本一片綠蔭也被秋風染成了金色,沐浴著日光,暖暖的,讓人心裏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一大清早我便起了床,把櫃子裏所有的衣服都重新整理收拾了一遍。夏天的衣服悉數被我收了起來,用來過冬的毛衣和外套都被拿出來晾曬。
整理完畢,我坐在地上,拿出那雙我一直舍不得穿的jimmychoo高跟鞋,捧在懷裏,反複摩挲。
這雙價值四千多的高跟鞋,是我唯一一雙高跟鞋,它是陸銘羽送給我的最貴的禮物。
那時的他做的程序賣了一個很高的價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給我一雙高跟鞋做為禮物。
而彼時的我並不知道jimmychoo對於女孩子意味著什麽,隻是傻傻地當作珍品,小心翼翼地穿過一次。而後當我無意間看到這個牌子的價格後,就再也沒有舍得穿過。
而今,我重新把它拿了出來,又是另外一種心境。
與其暴殄天物般讓它塵封,不如拿出來,好好地穿上。畢竟,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兒。
我拿出那件駝色的風衣,配上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最後,再穿上這雙裸粉色的高跟鞋,出了家門。
這麽多年以來,我從不舍得為自己像模像樣地買一些好一點兒的衣服。我總是在換季之前去買上一個季度的打折品,但好在那些打折品也大多是一些單品,就算過了一些時日,看起來也不會過時。隻是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把心思放在外表上,更別談像今日這樣穿搭了。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程朵說過的一句話,打扮不是為了讓別人賞心悅目,而是讓自己心情舒暢。我突然明白了那些愛打扮的姑娘的一些想法。
永遠不要因為想要別人的愛,才愛自己。
這才是極大的智慧。
踩著七厘米的細高跟,我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那家早就約好了的培訓學校。
這家學校是湯糖幫我聯係的,在我跟她提出我要重新考大學後,她幾乎是連夜幫我聯係了這所學校。
沒錯,重新出發對於我來講,並不是找一份工作。
因為我知道,如果沒有學曆,那麽我找什麽樣的工作都還是那個層次,我必須把我遺落下的這個缺憾補上,所以,我把那筆原本為陳美華準備的“不動產”拿了出來,來交這筆並不便宜的學費。那筆錢是從出事那時候開始,我每個月辛辛苦苦積攢的。雖然不是很多,但事實上也並不少,畢竟那可是我一天打好幾份工賺來的錢。
不過,我也在空餘時間找好了兩份相對自由的兼職,很快我就會把錢補上的。
填好報名表,帶著筆記本和筆坐在教室,我突然有種落葉歸根的宿命感。
看著熟悉的教室,我內心竟有些不可遏製的激動。命運兜兜轉轉把我的人生輪成一個圈,我終究回到了這裏。這才對,不是嗎?畢竟隻有這樣,我才能變回原來那隻帶著驕傲的荊棘鳥。
所以,這一年時間,我不能浪費,一點兒也不。
隻是,讓我沒想到的是,為我講課的老師,竟然是我當年的數學老師,他進來的時候,我認出了他,他的樣子沒有什麽變化,隻是老了一點兒。
而他似乎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我來,直到點名的時候,才發現了我。
在人群中搜索了好一陣,他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後緩緩地綻放出一個久違的溫和的笑。
這個專屬他的笑,我一直記得。正是這個笑容,在我的高中時期,一直默默地鼓勵著我奮勇直前。
在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分外快。不知不覺間,兩三個小時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但沒有任何一個學生喊累。因為我們都知道,這是我們唯一重新設置人生的希望,我們誰都不能掉以輕心。
就在我收拾書本的時候,老師走下講台,來到了我的身邊。
“小裴。”他還是像當年那樣親切地叫著我,一麵笑嗬嗬地打量現在的我。
“老師。”多年前的回憶湧上心頭,我百感交集,莫名緊張地看著他。
“嗯,高了,漂亮了。”他真心地稱讚,拍了拍我的肩膀坐下,“別緊張,沒事的,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聽他這麽說,我一點兒也不奇怪,畢竟我當時退學的事情,在當年的校友圈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管是大學同學,還是高中同學,都對這件事唏噓不已。
“小裴,你別灰心,這不是你的錯。你看,你現在不是重新開始了嗎?老師相信你的實力。”他語重心長地勸慰我,明顯看出了我的憂慮。
“這麽多年不讀書了,對這些科目還是有些生分了,難免有些焦躁。”我下意識地搓著掌心。
“沒關係,沒關係,你抓抓緊,很快就能回憶起來,畢竟你當年可是全校第二啊。”他頗為感慨,“說起來,學校當年第一的陳嘉令,現在可真是出人頭地了,現在他回國了,在咱們的X大當教授呢。多年輕的教授啊!”
“他那麽優秀,應該的。”我附和,莫名想起了幾年前在便利店發生的一切。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子了,應該比以前還要優秀帥氣吧。
“讓我意外的是那個誰,那個當時最頑劣的學生,陸銘羽,哦喲,不得了,聽說現在是百強企業的經理了。才多大點兒的孩子,就當上經理了。”老師搖頭晃腦地感慨,我的心尖兒卻像被一根針紮了一樣。
我已經許久沒有聽過這三個字了。這三個字在我心裏,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詛咒,每次聽到,總能讓我潰不成軍。
老師並不知道我與陸銘羽的關係如此親厚,隻是發自內心地感慨,見我沉默,他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哎,對了,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
“什麽?”
“你來得不是時候,我剛好準備從崗位上退了,年紀大了,孩子都不讓我出來教課了,以後的課程都是別人教了,不過,你放心,聽說接下來的老師也很不錯的。”
“哦,是這樣啊。沒關係,本來我來這邊也沒想到能見到您。”我不在乎地笑笑,學成什麽樣本來就是自己的本事,和老師又有什麽關係?
“這樣吧。”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這張是前段時間陳嘉令來見我時留給我的,你呢,以後有這方麵的問題,可以直接找他,他現在是做教授的人,學富五車,肯定比老師厲害多了。”
我茫然地接了過來,有些不知所措。找他?我怎麽好意思找他。事實上我跟他根本不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這樣的人,為何三番五次要幫我。而我一次次拒絕。我想就算我去主動聯係他,他也懶得搭理我吧。
“你們都是我的學生,多熟悉熟悉挺好的。”他意味不明地笑,“他現在還單身呢。”
聽到這句話,我有些尷尬地紅了臉。
老師又和我隨便聊了幾句後便離開了,而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裏,傻傻地看著那張名片,發著呆。那張屬於陳嘉令的名片的左下角,寫著他的英文名字——Alex。
原來他就是Alex。
原來那天把醉酒醜態盡出的我,送進酒店的人是他,對我說那些鼓勵的話的人也是他。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很多年以前,他也是這樣默默地過來幫我,把我帶出那個淩遲我自尊的辦公室。在畢業典禮的時候,又主動提出幫我申請出國。而我,從來沒有好好謝過他。
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就這樣在我腦海中鋪展開來,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我推翻,我不禁想要嘲笑自己。
裴吉星,你也太過自戀了,難道這麽多年對於陸銘羽的追逐還沒讓你認清自己嗎?
現在對於我來說,當下最重要,我必須做好手頭上的事,其餘的,我沒有力氣思考,也沒有資格去思考。
(二)
新找到的兩份兼職是教小孩子功課,雖然高中的課程我已經生疏了,但教小孩子,我還是信手拈來的。
薪酬日結,課程安排每天都固定,而到了晚上,我便跑去學校上課。也正是這樣,陳美華對我辭職的事情毫無察覺,畢竟我給她的零花錢從未減少。
而我也不想讓她知道,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要任何人來幹預我。
學校的教室很緊張,很多時候我都找不到座位,所以我有時候會去7-11看書,有時候會去星巴克一類的地方。也正是這段時間裏,我才真的覺得人生是充盈的,我的思緒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所控製。這種感覺,就像一直堵著的水龍頭被修好一樣,無比痛快。
可我忘了,人生中終究還是有許多不可預知的事情。
就好比,陳嘉令的出現。
當時我剛泡了一杯新的茶葉,一邊收拾著桌麵,等待上課鈴的打響。陳嘉令就這樣出其不意地走了進來。彼時的他穿著潔白的襯衫,兩隻袖口挽了上去,露出小臂結實的肌肉,一條灰色的西褲被他的長腿撐得筆直,他帶著一副半框眼鏡,看起來清冷又斯文。
他的確變得比以前更出眾。
他的眼神就在這時落在了我的身上,一時間我竟有些驚慌失措,手上的力氣突然不受控製,一下子碰倒了桌邊放著的那杯滾燙的茶水。隻是一秒都不到,那杯熱茶就毫無顧忌地灑在了我穿著高跟鞋的腳麵上。
慶幸的是,我沒有尖叫出來。
下唇被我咬得快要破掉,雙手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裏,我維持著一個蠢蠢的姿勢站在那裏,任由疼痛侵襲我的腳背。
就在這時,一股力道突然從我背後襲了過來,一雙有力的手臂把我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終於驚得叫出了聲。當我抬起雙眼的時候,看見的卻是眼鏡後麵那雙清冷又帶著些許溫柔的眸子。
“你們先自習,我帶她去處理一下。”
說罷,他不顧及所有人的議論,直接把我抱到了水房。神色慌張的我一直在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可他像沒聽到一樣,把我放在一旁的台子上,然後兀自脫掉了我腳上的高跟鞋,打開水龍頭,替我清洗腳背。我想把腳抽回來,可他抓著我腳踝的力氣越發大了。
“再等一會兒。”他的聲音低沉,與他清冷的外表不符。
不知為何,他的身上總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這股力量從我第一天見到他開始就存在。所以,我不敢反駁他的話。
衝洗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開我的腳,從口袋裏拿出幹淨的手帕,為我擦幹,然後把鞋子重新幫我穿好。
“等會兒下課,我帶你去買燙傷膏。”他終於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
“謝謝你。”我拄著台子,自己站了起來。他走上前,就這樣扶住了我。在他的攙扶下,我們朝著教室的方向慢慢地走。
“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了。”他的嘴角揚起一個彎彎的弧度。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直謠傳新換的一個特別好的老師,就是他。
“那你……你不是做教授嗎,怎麽還有時間?”我忍不住問。
“教授也不是整天都待在那兒上課啊。”他輕笑。
“哦,可是你不累嗎?”
“累啊。”他笑著答。
我卻感覺自己不小心問到了什麽不該問的。於是我沒有再問下去,他也默契地沒有再說話。
那天晚上下課後,陳嘉令叫住了我。
那時我正在收拾課本,他二話不說,利索地幫我把所有書本都塞進了我大大的背包裏,然後不容置疑地從我手中把它搶了過來。
“你的腳還好吧?”他關切地看著我的腳麵。
“沒事了,多虧你幫我。”我答。
“那就好。”他頓了頓,然後突然說,“我送你吧。”他看著我,仿佛帶著不容拒絕的魔力。
我傻傻地跟著他上了車,車裏是屬於他身上的味道,我坐在副駕駛,突然有些慌。從小到大,我坐過的車,就隻有陸銘羽的,別的男生的車,我還是第一次坐。
“西餐還是中餐,你選。”他神色平靜卻不容置疑。
“什麽?”我愣愣地問,“不是回家嗎?”
“可我肚子餓了要先吃飯啊。”他握著方向盤,側過臉來極其自然地笑笑。還不待我反應,他一踩油門,車子就向前方行進而去。
直到坐在那家全市最出名的中餐館裏,我都沒反應過來這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嘉令自作主張點了幾個菜,全都是我平時愛吃的。然後他把一碗白白的米飯放在我麵前,替我把消過毒的筷子又擦了一遍,放在了我的左手邊。做完這一切後,他一聲不響地開始吃。
而我僵硬地坐在那裏,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到底是怎樣知道我的喜好的,為什麽他連我是左撇子都知道?這一點,陸銘羽也是直到大學才知道。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越吃越開心,並夾了一大塊肉放在我的碗裏。不得不承認,他和陸銘羽這種人,真是老天眷顧,什麽都優秀不說,就連餓到狼吞虎咽,吃相也好看。
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把壓在心底很久的話說出來。
“你什麽時候回國的?”
“半年前。”他斯文地開始剝一隻蝦。
“那你,那天為什麽會在酒吧?”我的聲音下意識地變小。
“和朋友聚會。”他把那隻剝好的蝦放進我的碗裏,“然後撞見喝醉的你。”
“是嗎?嗬嗬。”我幹笑,拿起筷子來回撥弄那隻蝦,“我那天,很丟人吧?”
“是挺丟人的,還吐了我一身。”他聳聳肩,裝作一副嫌棄的樣子。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要不是你,那天我說不定遇到什麽事。”我發自內心地道謝,“也謝謝你那天的鼓勵,要不是你的那番話,我想我可能很難走出來。”
“誰還沒有愛錯人的時候呢。”他搖頭無奈地笑。
聽他這麽說,我尷尬的情緒減弱了不少。
“看來你也受過不少挫折嘛。”
“嗯,在國外的時候談過幾次,被劈腿過,也主動提過分手,反正別人青春經曆過的事,我大概一樣不落。”他倒是毫不保留,像個老朋友一樣和我閑聊。
“暗戀你肯定沒經曆過。”我打趣。
他卻突然目光筆直地看著我,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始終沒有消失。
“你怎麽知道我沒暗戀過別人?”
我被他這樣看著,雙頰突然燥熱起來:“那個,你吃飽了,我們走吧。”
“好。”他愉快地點頭。
窗外就在這時下起了大雨。
我皺著眉一籌莫展,他卻直接幫我拎起包:“走吧,等會兒下得更大。”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他把西裝外套脫了下來,輕輕把我拽到他身邊,低聲說道,“等會兒我們用衣服擋雨,直接跑出去。”
“哦,好的。”我聽話地湊近了一點兒,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男士香水味。他身上的味道不同於陸銘羽。陸銘羽是迷醉濃鬱,他永遠是凜冽清淡。不過,他們本就是兩個人,又怎麽能相提並論呢?我不免在心中嘲笑自己。
就這樣,他帶著我,衝進了雨簾,然後回到了車上。他把車上唯一一條毛巾扔給了我,他的襯衣卻濕了一大片。
“你還好吧?”我想把毛巾遞回去,畢竟我身上沒有怎麽濕。
“沒事。”他卻無所謂地擺手,“你知道嗎,在英國的時候,我常常會夢到這個畫麵。”
“下雨嗎?”
“不是。”他故作高深地笑。
“那是什麽?”我問。
他頓了頓,但終究隻是搖了搖頭。
“走,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們兩個都沒再說話,似乎不知不覺間有什麽東西在我和他之間發酵。這讓我莫名地有些慌亂。下車的時候,雨恰好停了,就在我跟他說完再見,並轉身走開的時候,他突然叫我。
“裴吉星。”
“嗯?”我回過頭看他。
“很高興重新遇見你。”他眼神誠摯,像是水裏的一汪清月。
我愣住,一時之間隻覺得有什麽東西觸碰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能夠帶給我這種感覺了。可此刻,麵前這個甚至不算熟悉的男生,給了我這種感覺。
不知為什麽,眼眶突然有點兒發酸。
哦,原來,也會有人,因為能夠重新遇見我,而高興啊。
想到這裏,我忍著眼裏氤氳的水汽,咧開嘴,衝他傻傻地笑:“我也是,陳嘉令,很高興重新遇見你。”
(三)
自從和陳嘉令吃過飯以後,他隻要有空,便會順路送我回家。一開始我很不好意思,但是有時候我是真的有不懂的問題需要他解答,一來二去常常錯過回家的公交車。
所以,後來我便不推辭,但會主動請他吃夜宵。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新來的又帥氣又有錢的老師是我的高中校友這件事,很快便在這小小的培訓學校傳開。本以為培訓學校會和正統的學校不一樣,大家都會更專心於課業。但事實恰恰相反,這裏的學生都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對於這種八卦瑣事,他們顯得更為掛心。
陳嘉令不過剛剛上了一周的課,他的名聲就已經傳了出去。
帥氣,有錢,家境優渥,又是單身貴族,這些條件不知滿足了多少女青年的擇偶標準。剛剛上完一節物理課,一個平時比較愛打扮卻不太愛和大家說話的女生突如其來地湊到我身邊。她拿著課本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旁,弄出的聲響嚇了我一跳。
“嗨,同學。”她拍拍椅子,示意我坐下。
然而我並不是很想坐在她身邊,畢竟她身上的廉價香水味真的挺嗆人的。
“什麽事?”雖然我對她比較反感,但還是搭理了她一下,這樣讓我不至於看起來不友好。
“聽說你是陳老師的校友?”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周遭有窸窸窣窣的笑聲傳來,但她顯然不在意。
“嗯。”我答。
“他是不是真的沒女朋友呀,不太可能吧!”
“這個——”我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陳嘉令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總不好亂說。於是我想了想,直接說了句:“我也不清楚,你最好直接去問他。”
“那你有他的聯係方式嗎?私人的?”她眼巴巴地望著我,發自內心地迫切。
“哦,有倒是有的——”
我話還沒說完,一聲清冷的咳嗽聲就這樣打斷了我們。下意識回過頭去,隻見陳嘉令夾著課本走了進來,而他的目光始終都沒有從我身上離開。不知為何,我覺得他似乎有點兒不悅。難道是聽見了我們剛才的對話?
我自知有些理虧,所以拿著課本往旁邊坐了坐。那個女生似乎看出來了什麽,也不再追問。
陳嘉令的課就這樣開始了。不得不說,他並非徒有虛名,他的課講得真的很精彩,每次聽他的課,我都能把那些難點聽得十分透徹,並且也不覺得這個過程枯燥難熬。看來老師說得對,他的確能給予我很大的幫助。
隻是,這個能給予我很大幫助的人,現在似乎並不想幫助我。
他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麵孔,隨意掃了我一眼後,夾起書本便走。我拿著筆記本,踟躕著不敢上前問問題。
那個女生就在這時拎著包追了上去,陳嘉令被她攔住,停下了腳步。
此刻本應該早就離開去吃午飯的學生們全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逗留在教室裏不願走。
然而讓所有人咋舌的是,還未等女生開口,陳嘉令就轉過身,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裴吉星,你跟我來一下。”
我驚訝地抬起頭,他要幹嗎?
可還不待我反應,他便繞開麵前的女生,大步離開了教室,留下那個女生尷尬地杵在那兒。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相熟的小個子女生推了推我:“還愣著幹嗎呢,老師點名找你!”
她一臉曖昧的笑,而別的同學也都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隻有我還一頭霧水。
不過,她說得對,陳嘉令找我,我還是盡快去吧,畢竟他看起來實在不好惹。
我以為陳嘉令會在那個小小的辦公室等我,可事實上他早就穿上了外套,站在樓梯拐角的窗子旁,一邊吸煙一邊等我。
說實話,我從沒見過他抽煙的樣子,更沒想過,他這種人也會抽煙。那畢竟是俗世臣子會做的事,他這樣的神仙,居然也會?
見我過去,他淡淡一笑,掐斷了手中的煙。
“老師,你找我什麽事?”我恭恭敬敬地問他,一點兒也不想惹他。
他抱著雙臂,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他才突然開口:“裴吉星,你真能折磨人。”
說完,他像是被打敗了的樣子,愁緒滿滿地歎了一口氣。
我迷茫地看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以為回國後,這次重新見到你,你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折磨我了。”他雖然嘴上說著這樣的話,臉上卻一點兒責怪我的意思都沒有。下一秒,他就俯下身湊到了我耳邊,溫柔又鄭重地說:“和我在一起,好嗎?”
彼時,窗外的風把我額前的碎發吹亂,我的心也跟著慌亂起來。
這一切,是真的嗎?
他是不是瘋了?
事實證明,陳嘉令並沒有瘋。
瘋了的人是我。
他突如其來的那句類似於表白的話,我還沒想到要怎樣麵對,湯糖的電話就適時打了過來。
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馬上接通,不知道是他離我太近,還是我的電話聽筒聲音太大,我們的對話讓他一清二楚地聽了去。
“裴裴,你今天有空嗎?”
聽到“裴裴”這兩個字的時候,陳嘉令明顯意外了一下,畢竟他隻知道我有個名字叫小星星,還不知道我別的朋友大多叫我裴裴。
“有,有空,你說。”我不可避免地結巴了一下,握著手機不敢抬頭看陳嘉令。
“哦,今晚來我家吃火鍋吧,我男朋友給咱們做!”
湯糖興衝衝地還要說,卻被我立馬打斷。
“好,我現在馬上就過去幫忙!”說罷,我火急火燎地掛了電話,說了句“抱歉”,轉身就要走,卻被陳嘉令一把拽住了。
“現在是中午,她約的是晚上。”他好笑地看著我,居然沒有半點兒生氣的樣子。
而我的心還是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渾身上下的所有細胞都慌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得安寧。
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我隻想馬上見到湯糖。
“下午也沒什麽課了。”我小聲說,“我想先走,不行嗎?”
“行,我送你。”他揚起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卻又說了一句不置可否的話。
終究我還是被他送到了湯糖家。
慶幸的是,他沒有跟上去,而是十分有風度地走了。看到他的車子離開,我突然無比內疚。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雖然一直保持著一個平常心的態度,可他心裏一定很難過。
湯糖就在這時湊了過來,她順著我的目光看了看樓下離開的陳嘉令,好奇地問道:“誰啊?我怎麽沒見過。”
“我的老師。”我機械地回答,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於是補充道,“也是我的校友。”
“條件不錯的樣子嘛。”她咂咂嘴,“就他把你搞得心慌意亂的,下午課都不上了跑過來找我?”
我的天,她怎麽什麽都知道?
見我很是意外的樣子,湯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喂,你別當別人是傻子好嗎?他在樓下送你回來的時候,我在陽台都看見了,他看你那眼神就跟我男朋友追我的時候看我那眼神一樣,你說我怎麽看出來的?”
我被這番話堵得無話可說,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她。
“你對他呢,有感覺嗎?”她十分認真地問。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他是一個良師益友,或者說,不同於我的世界的一個智者。在我眼裏,他就像一個神一樣的人,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到的,更多時候,我對他都是仰望著。”
“所以當有一天這個你一直仰望著的人,告訴你,他喜歡你,你就蒙了?”
“可能吧。”我迷茫地點頭,“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唉!”湯糖怒其不爭地歎了一口氣,狠狠地戳了戳我的頭,“裴吉星,你真的是榆木腦袋。”
“難道你這輩子,就除了陸銘羽,別人都不行了嗎?”她抱著雙臂,開始訓我,“要我看來,這個姓陳的比那小子好太多了,不管學識、家境、能力、長相,哪一樣比他差?”
“不是這樣的。陸銘羽,我畢竟喜歡了那麽多年,說放下就放下,是不可能的。但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會慢慢地放下。”我解釋,“陳嘉令的到來,對我來說,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議了。突然到我還沒來得及認清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老天又在和我開玩笑。”
“你管他是不是玩笑,你又沒有損失!”
“其實我現在並不想想那麽多,我想先好好學習,至於愛情方麵,我沒有太多奢望。湯糖,你知道的,愛陸銘羽那麽多年,我的力氣似乎已經耗光了。”
聽見了我心底的話,湯糖那副怒其不爭的模樣霎時消失,她二話不說,就這樣抱住了我。
我把下巴枕在她纖瘦的肩膀上,眼眶酸酸的:“我再也受不起傷害了,一丁點兒也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