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羅蘭說:以死來鄙薄自己,出賣自己,否定自定的信仰,是世間最大的刑罰、最大的罪過。寧可受世間的痛苦和災難,也千萬不要走到這個地步。

在媽媽的墳前,我一直想著這句話。

人是冷的,心是冷的。

以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到後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全是問題,原來錢如此重要。那個時候夏家是何等風光,可是爸爸出了事情之後,便是樹倒猢猻散。

我去求著各位叔叔伯伯,看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可是那些人平時慈眉善目,阿諛奉承,到了現在,連我也不願意見。

短短幾天,我便看透了人心,涼薄得不可思議。所有人都離開了我,隻有蘇熹還不離不棄。

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會和蘇熹做朋友。

她沉悶,不愛說話,我便認定她骨子裏是軟弱的。從小到大,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軟包子性格的女生。可是看到她在書店窘迫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去幫忙。

對我來說,那些錢不過是小數目,可有可無。其他人欠著便是欠著,從來沒有說過要還,我也從來沒去要。

可是蘇熹居然堅持要還錢。

原來,她的性格比我還倔,認定的事情便認定了,從來不肯回頭。就好像她義無反顧地喜歡著孟西樓一樣,哪怕她受傷,也沒叫過痛,更沒說要放棄,怎麽罵她也隻是一笑而過。

蘇熹已經傻到無可救藥。

我們曾經說過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卻先舍棄這段關係。看到她,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顧越天,想著他的可惡。蘇熹是無辜的,我不該遷怒於她,可是我做不到。

爸爸在獄中那麽蒼老。記憶中,老爸是最愛臭美的,每天穿衣服都會精心挑選,每根頭發都會梳理得一絲不苟。

所以,他總是年輕又帥氣。

有時候,我會陪他喝兩杯。我們兩個的酒量都不怎麽樣,喝得迷糊了,摟著對方的脖子稱兄道弟。他是個好老爸,總是把最好的留給我,連成長的空間都是那麽廣闊。他經常對我說:“女兒啊,你花錢別省著,老爸的錢全是賺給你花的。”

每次聽到這句話,我總是樂不可支。

他還經常教育我,如果找一個男人,一定要找一個英雄。他說:“他不一定要多麽有能力,但一定得全心全意護著你。”

而許靖川就是我的英雄。

小時候,他能夠那麽勇敢地衝上去,在被割掉小指頭後,還哭著說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呢?

許靖川第一次問我要錢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他,記憶中小小的模樣,居然長到比我高了一個頭。

一開始,他隻是紅著臉問我借錢,隔一段時間後,他總是會還回來。每次借了錢,我也不會催他,反而會請他吃飯。

某個下雨天,他撐著傘,將我護在傘裏,那認真的模樣讓我心裏像有一群白鴿,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

就是那個瞬間,我想和他在一起,而且是永遠。

或許愛上一個人僅僅需要0.01秒。

可是許靖川漸漸變了,借的錢從來不還,還會理直氣壯地問我要錢。每次都被他氣得發瘋,可是他晃著隻有四根手指頭的手,我總是會妥協。

這些都是我欠他的。

當從爸爸口中知道夏家出事還有許靖川參與的時候,我恨不得撕了他。我找他,在他家門口罵了他一個小時。

蘇熹說,我罵人一向厲害。

許靖川沒有露麵。

可是當我從鄰居嘴裏聽到他奶奶要動手術的時候,我突然不想去怪他。如果換作是我,我也可能會這樣做。

所以,我最恨的人是顧越天,一心想要報仇。

而那個時候,我唯一擁有的資本便是自己。

被那個人壓在身下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是顧越天沒有死,而我已經後悔了。如果顧越天沒有出事,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情。

背負罪孽的我隻有選擇離開,利用餘生來贖罪。

我選擇了一個偏遠的山區去支教。

我教書的地方叫家福村,地方偏遠,去趕集要走上一天。由於全是山路,特別難走,下雨的時候,還經常會滑坡。

家福村的人很窮,屬於餓一頓飽一頓的那種,如果誰家有大米,那一定是富裕的人。因為家福村到處都是山,不適合種植水稻,家裏的主食基本上是小麥、玉米之類的。山裏最缺的就是水,若是挑水,要去很遠的地方,所以洗澡成了最奢侈的事情。

這裏的小學還是最原始的土坯房,沒有像樣的板凳和桌子,學習用具常年稀缺。老師的工資根本發不起,很多年輕的老師來了又走,就隻剩下村支書還在堅持。

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嚇了一大跳。村支書還專門去買了鞭炮在村口放,全村老老少少都在村口迎接我。

我待了一個星期,也有想逃離的衝動。可是傍晚的時候,有個半大的孩子拿著兩個鳥蛋跑過來,遞到我手上。他問:“老師,如果我們對你好一點兒,你會不會不像其他老師一樣離開?”

我捧著那兩個鳥蛋,淚如雨下。

家福村的人自給自足,人也很樸實,把最好的東西最先留給我。

所以,我決定留下來。

每次看見那些蒼綠大山的時候,心終於得到片刻寧靜。

一閉眼,一睜眼,仿佛一生就這樣過去。

蘇熹,我欠你一聲對不起。

許靖川,我欠你一聲我愛你。

對不起,蘇熹。

我愛你,許靖川。

但願餘生不相逢,各自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