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醉順著那透亮的水漬向走廊深處走去, 但是隨著他一點點的深入,那水漬卻始終都出現在他的前方,連綿不絕。

就像是播撒在地麵上的美味誘餌一樣, 要將獵物誘捕入籠中, 再徹底地將入口封死,堵住他惟一的退路。

最終,那水漬卻還是停了下來,是停在一個房間的門口。

尤醉注意到這個房間和其他的房間很不一樣, 第一就是這個房間位於走廊的盡頭,一般人幾乎不會來到這樣偏遠的房間。

另外還有一個就是這個房間的大門也並不是普通的, 和尤醉的房門相仿的木門……而是厚重的鐵門,通體向著外麵散發著一種駭人的鐵灰色, 隻是這樣看見一眼就忍不住會覺得有些封閉的窒息。

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 會被關在這樣一家醫院的最深的這種房間裏呢?

而且看地麵上的那些水漬,似乎這樣的鐵門也並沒有能夠限製住那個病人的“行動”……

有著這樣強大的力量, 他又真的是一位“病人”嗎?

心中的疑惑驟然升起。

周圍的光線似乎也昏暗了一瞬, 尤醉悄悄地踮起腳尖, 將自己的眼睛貼上了那扇鐵門的縫隙, 向著裏麵看去。

最開始的時候是一片黑暗, 但是很快尤醉的眼睛就適應了黑暗, 於是能夠從那模糊的黑暗之中辨認出一個人形來。

沒錯,在房間的正中間也正站著一個人, 他的身高看起來很高, 幾乎有兩米多高的樣子, 如果麵對麵站在尤醉的麵前肯定是要被仰視的存在。

還有就是他的身上似乎都纏滿了白色的繃帶, 這些繃帶就像是白色的繭一樣牢牢地將他的全身皮膚都束縛在內……

這個病人, 是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嗎?

隻是就算是再重度的燒傷, 也不用將全身都捆綁成這個樣子吧?

而且他又是如何在全身都被捆綁上這種繃帶的情況下,還能推開這樣沉重的鐵門,並且出現在尤醉的房間門口的?

尤醉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心中的恐懼一點點的升騰起來,但是更多的卻是對於眼前的這個病人的好奇。

地麵上的水漬似乎就是從他的腳下所蔓延開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嚐試著用手去推開房間的大門,但是卻隻是發出了一聲頹然的碰撞聲。

門鎖果然被鎖得很死,也是他無法打開的。

盡管早就有所預料,但尤醉還是有些鬱悶地咬了咬唇。

“砰砰砰……”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那被繃帶所捆滿的身影,類似於手臂的位置卻移動了一下,尤醉沒有看清楚他究竟是怎麽做的,但是那熟悉的聲音的確就是從他的身邊傳了出來。

那曾經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出現,並且伴隨著他度過黑暗的聲音讓尤醉的心中一定,他再次透過門縫向著裏麵看去。

這一次裏麵的那高大的人形卻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尤醉卻不由得在這一瞬間愣住了。

那是一雙無比美麗的,蒼藍色的眼睛,那顏色的深沉甚至就像是蘊藏了整片大海的碧藍波濤,被濃縮出來的兩點燦燦的星辰,點綴在那人的臉上。

盡管還沒有真正地看見那人的模樣,但是尤醉卻已經被這一雙夢境一樣的瞳孔所震懾。

“你……”

盡管知道對方此時可能並看不見自己,但是尤醉卻還是忍不住輕輕開口。

房間裏麵的人卻好像是知道尤醉就呆在他的門口一樣,那眼睛直直地向著尤醉所在的方向看來。

一種悚然的恐懼感順著尤醉的脖頸向著上麵攀爬。

那視線裏麵蘊藏著的那種無機質的麻木的東西讓尤醉感到恐懼……

他甚至不能確定此時在房間裏麵的究竟是一隻怪物,還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人類。

不管他們是否願意,所有的人類的目光中都一定蘊藏著某種他們的情緒,或者是歡愉,或者是痛苦,又或者是憤怒。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會像是房間裏麵的那人的目光,那並不是一個活人的目光……

“吱呀……”

但是就在此時,那沉重的鐵門卻在尤醉的麵前被打開了。

並沒有風出現,但是那扇鐵門卻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人推開了,而那高大的人影也就這樣麵對麵地和尤醉毫無遮擋地站在了一起。

一種恍惚感襲上了尤醉的腦海。

更多的光線隨著被推開的大門湧入這個房間中,尤醉這才發現原來這人其實剛剛並不是站在原地和他對視。

一根細細的繩索吊住了他的脖頸,將他的頭顱和天花板連接在了一起,而他那過分纖長的,就像是腿一樣的位置則是輕輕地落在地上。

他的下半身長得過分,幾乎是上半身的兩倍長。

因為這人異於常人的過分誇張的身高,所以他還能用一種勉強地姿勢維持住自己的這種姿勢。

而隻要他敢於稍微動彈或者掙紮一點,那套在脖頸上麵的項圈就會在一瞬間收緊,並且將他吊死在當場。

尤醉萬萬沒有想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居然會是這樣的一位“病人”。

他呆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你需要我幫助你什麽?”

很快,他內心的那份惻隱之心就戰勝了恐懼,他顫抖著跨過地麵上的那些水漬,開始嚐試接近那位病人。

在這個過程之中,那雙沉鬱的冰藍色的眸子也一直地注視著他,一點都沒有挪動。

尤醉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來。

越是接近這位“病人”,他心中的恐懼之感也就越發濃重,尤其是他發現,那套在病人脖頸上麵的,本應該深陷入血肉之中的繩索,卻被一層細密的堅硬的鱗片所隔開的時候,這種恐懼到達了頂峰。

也正是在此時,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那人觸手可及的位置,而他原本以為那正遭受著生命危險的病人卻也並不像是他所想象的那樣柔弱。

他是那樣高大又強壯,能夠輕易地將尤醉纖細的脖頸扭斷。

他看著尤醉的目光,讓尤醉回想起了某種被用項圈圈住以此來阻止對方行凶的惡犬。

想要撕咬他,吞噬他,將他作為一頓主動地走入口中的美餐。

而他竟然愚蠢到主動地吃下了那用來**他的誘餌,就這樣天真無知地主動走到了對方的身邊……

在想到這一點的一瞬間,尤醉的腿軟了一瞬,終於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力量,軟軟坐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麽,8930號?”

一道冷淡低沉的聲音從尤醉的身後傳來,尤醉沒辦法否認自己在聽到這句話時心中竟然升起了某種得到了救贖一樣的情緒。

院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尤醉的身後。

他穿著醫師服的白色身影就像是一尊蠟像,凝固在空氣中。

幾乎是在院長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尤醉感覺到那原本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那人的目光也消失不見了。

那被囚禁在房間裏麵的病人閉上了他的眼睛。

“我……我隻是想要出來走走……”

尤醉囁嚅著,但是他臉上的慌亂卻一點都無法掩蓋住他真正的內心的想法。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正好,這個房間的門也沒有關上

……我就想要和裏麵的病人,打個,打個招呼……”

“護士說,我想要和醫院裏麵的大家和諧……和諧相處……”

但是院長很明顯卻一點都沒有注意去聽他的話,他隻是伸出手去抓住了尤醉的小臂,將他從房間裏麵拖了出來。

尤醉才發覺自己這是第一次看清楚院長的臉,他很難描述那張臉,那分明是標準的長相,但是卻給他一種好像是根據模板所捏造出來的虛假感。

換個說法,院長的長相,實在是太過於像是一個“人”了。

這一次還是那種膠皮一樣的觸感,濕漉漉地黏膩地黏在尤醉的皮膚上,在過去的兩次痛苦的“治療”之中,尤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熟悉起了這種怪異的觸碰,也並不對其像是之前那樣反應之大了。

他這次還帶了手套嗎?

“疼。”

隻是盡管心中盡數被恐懼充滿,但是尤醉第一時間卻還是被身體上的不適所俘虜。

他垂下了眼睛,終於從嗓子裏麵哼出了一點濕漉漉的泣音。

沉重的鐵門在他的麵前被再次關上,裏麵的那個眼睛有著古怪顏色的病人也再次被隔離在房間裏麵。

“回到你的房間裏麵去。”

院長鬆開了握住尤醉小臂的手。

在那上麵已經有了一個紅色的指痕,隻要再過上一段時間,恐怕就會變得青紫,在上麵留下施虐一般的痕跡來。

“嗚……”

但是尤醉的身子卻徹底地失去了力氣,他就像是在此刻突然被那些蜂擁而至的恐懼壓垮,此時才控製不住地哭出了聲來。

抱著自己的膝蓋縮在走廊上麵,手臂上還在不斷傳來的斷斷續續的疼痛讓他的這種軟弱更加有了發泄的理由。

“不要……”

他就像是完全忘記了回去的路,宛如一隻離群的柔軟幼崽,隻知道將自己躲藏起來。

但是卻又蠢笨得找不到可以供自己躲藏的地方,於是所有的捕獵者就都能明晃晃的看見它的可口模樣。

白大褂下,蒼白而生有深色血管的手臂被另外一隻手反手攥住,力道小得就像是一道輕軟的藤蔓。

在這樣的時候,甚至是之前曾經在那些“治療”中基於他痛苦的那人此時也成為了救命稻草。

不管是什麽都好,隻要不要離開他,不要將他孤零零地留在這空**的走廊之中孤身一人。

“別離開我,好嗎?”

羔羊顫抖著聲音,向著那曾經的施虐者祈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