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半日的雪,地上足有半尺厚的積雪。日光映著雪光,一片耀眼的白。
蕭允從宮中請安回來,就逕自去了自己的小書房。
疏影拿過一個大紅色繡鴛鴦戲水圖案的繭綢靠枕,笑道:“太子妃坐了半日,不如歪一會兒。”
蕭允點了點頭,又對疏影道:“你去和梁昭訓、吳良娥說今早不必過來請安了,地上濕滑,她們過來倒不方便。”
疏影答應了一聲,就要去傳話。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進來稟道:“太子妃,梁昭訓派人過來回話。”
蕭允心中難免有幾分納悶,也就說道:“讓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梁昭訓的貼身侍女桃紅走了進來。桃紅福身給蕭允請了安,剛要說話,就聽人稟說吳良娥來了,隻得退到一旁。
蕭允坐起身子,伸手撫了撫鬢發。
吳良娥已經笑吟吟的走了進來,福身施禮道:“妾請太子妃安。”
蕭允打量了吳良娥一眼,見吳良娥似是特意妝扮過,頭上插著一支蝴蝶穿花的累絲金簪,鬢邊簪了一朵白梅花,身上穿了一件水紅色繡流雲蛺蝶圖案的織錦長衣,底下係一條鵝黃色鑲貂鼠毛的馬麵裙,也就笑道:“快快起來吧。我正要派人去告訴良娥今早不必過來了,不想良娥就來了。”
吳良娥陪笑道:“晨昏定省,是妾等的本分。”
蕭允隻是微微一笑,道:“良娥坐吧。”
吳良娥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這才笑道:“妾見後園梅花開得好,就特意折了一枝,給太子妃插瓶。”
吳良娥的貼身侍女蓮花忙捧過一枝梅花來。那枝梅花虯枝橫逸,色若胭脂,當真可謂冷凝紅豔。
蕭允笑道:“好俊的梅花。”
暗香早就拿過一個淡青色的瓷瓶,放在軟榻前的條案上,注了水,這才從蓮花手中接過梅花,插入瓶中。
蕭允笑道:“難為良娥想著。”
吳良娥忙謙遜了幾句。
“良娥且嚐嚐這香露,如今我不甚喝茶,母親特意送了這香露進來。”蕭允說完,又問桃紅道:“昭訓派你來做什麽?”
桃花忙道:“太子妃,昭訓偶感風寒,臥病在床,不能過來給太子妃請安。”
蕭允聽了,忙吩咐暗香道:“你去和劉總管說一聲,讓他請太醫來給昭訓瞧瞧。”
暗香答應了一聲,就去了。
蕭允又對桃紅說道:“你回去讓昭訓安心養病,我就不過去瞧她了。你好生照顧昭訓,昭訓想吃什麽,你隻管派人告訴我這裏的小廚房,讓他們做去。”
桃紅一一答了,這才行了禮,退了出去。
吳良娥坐在一旁,隻管沒話找話和蕭允閑聊。
蕭允已經隱約猜出了吳良娥的用意,雖然麵上帶著笑,可心裏卻難免有幾分別扭。
繡簾半掀,建元已經從外麵走了進來。
蕭允見了,忙要站起身來。
建元擺手道:“你坐著就是。”說完,他就逕自走到蕭允坐著的軟榻前,側身在軟榻上坐了。
吳良娥上來請安,道:“妾請殿下安。”
建元微微頷首,示意吳良娥坐下。
吳良娥福了福身子,依舊在繡墩上坐了。
建元看見條案上的梅花,就笑著對蕭允說道:“這枝梅花開得卻好,我本想著一會兒帶你踏雪賞梅去,你怎麽私自就去了?”
蕭允笑道:“這卻是良娥送來的。”
建元微微一笑,扭頭對疏影道:“餓了,傳膳。”
疏影答了一聲“是”,忙去傳膳。
建元看了吳良娥一眼,那吳良娥隻管端坐著,恍若不覺。
原來,平日裏梁昭訓和吳良娥過來請安,都是略坐一會兒就走,極少能與建元碰麵。今日吳良娥是存了心思,因此隻管拖延著,等到建元回來。
建元回來見吳良娥在這裏,就有些納悶。如今他見吳良娥依舊端坐不動,也就說道:“良娥也回去用早膳吧。”
吳良娥聽了,自然不好再裝糊塗,隻得站起身,福身行了禮,退了出去。
吳良娥本是興興頭頭的來,不想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心中難免有些憋火,又不敢發作,隻得拿東西出氣。她出了蕭允的小書房,就惡狠狠的拔下頭上的白梅花,揉作一團。
卻說建元和蕭允用過了早膳,就有小太監來稟說永平駙馬來了。
建元知道呂世平此時來見自己,定是有事要和自己商議,叮囑了蕭允兩句,就匆匆去了外書房。
待建元趕到外書房,就見呂世平早已等在裏麵了。
兩人見了禮,彼此寒暄了幾句。呂世平見屋內隻有金亮一人,就壓低聲音說道:“殿下,臣昨日進宮侍宴,聽宮中的小太監悄悄告訴臣說,有人向陛下進言,說要秦王明春領兵剿滅蘇信。”
建元聽了,心中難免吃驚,可麵上還是不露出分毫,隻是笑道:“六弟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呂世平湊近了一步,接著說道:“殿下,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秦王雖然外表謙和,可依臣看來,其誌不小。若是明春陛下派秦王領兵平亂,隻怕秦王的勢力會越來越強。”
建元當初領兵剿滅蘇信,就是想在軍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可不想無功而返,因此建元一心想著明春領兵一舉剿滅蘇信,扳回顏麵。如今建元聽說秦王想要領兵平亂,自然心生不安。秦王本在軍中就極有威望,若是他領兵剿滅了蘇信,隻怕在軍中勢力會越強。
呂世平又緊逼了一步,道:“殿下顧念兄弟之情,隻怕有人不是這樣想。臣聽那個小太監說,昨日是兵部尚書冷雲峰向陛下進的言。殿下試想,那冷雲峰與王家素來交往甚密,而王家又是秦王妃的母家,這不是秦王在背後主使,又是誰在背後主使?”
建元隻是沉吟不語。
呂世平素來與建元交厚,自然盼望建元登基,因此又說道:“殿下早做決斷才是,莫要因婦人之仁而自誤。”
建元苦笑道:“父皇聖明,我又能如何?萬一被父皇認為我有不臣之心,隻怕我連這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呂世平比了一個“六”的手勢,道:“殿下如果不除去此人,隻怕——”
建元道:“容我仔細思之。”
呂世平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呂世平走後,建元的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幼讀史書,早已見慣了史書上皇室兄弟相殘的慘劇。可如今輪到自己,他心中竟生出了幾分猶疑,自己難道真的要除去自己的親兄弟嗎?
建元靜靜的坐在書案後,目光隻是盯著書案上那鏤刻精美的硯台出神。驀地,建元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慢慢湧起。如果秦王真的如呂世平所說,那麽他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謀奪太子之位。
想到這裏,建元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冰冷:如果說最初宇文淵就立秦王為太子,也許自己現在還不會這般在意。可人一旦得到,就不願失去。如今太子之位是自己的,未來皇帝的寶座也是自己的,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這一切。
金亮見建元沉思不語,小心翼翼的回道:“殿下,時候不早了,隻怕太子妃那裏已經擺午膳了。”
原來,自建元回來後,隻要無事,他就一定與蕭允一起用膳。因剛才呂世平的一番話,建元此時已經沒有吃飯的心思,卻又不願蕭允擔心,因此勉強說道:“你去告訴太子妃,就說我和詹事府的師傅一道吃,讓她自己吃罷。”
金亮答應了,就去傳話。
建元依舊靜靜的坐著。冬日天短,天色已經慢慢的暗了下來,建元任憑那暮色將自己一點點籠罩。
到了次日一早,蕭允早早的起了身。疏影聽見動靜,忙進來服侍。她見左右無人,就悄悄湊到蕭允耳邊說道:“奴婢聽小太監說,殿下昨晚歇在書房。”
蕭允聞言,並不搭話,隻是對鏡理妝,可心中不知為何卻覺得心安。
一時,蕭允梳妝好了,正要進宮給竇皇後請安,就見小太監進來急急地稟道:“太子妃,金公公來了。”
蕭允微微皺了皺秀眉,不知金亮來見自己究竟為了什麽事,忙道:“快宣他進來。”
金亮進來後,給蕭允請了安,就道:“太子妃,殿下病了。”
蕭允聽了,吃了一驚,問道:“你且慢慢說,殿下是怎麽樣個情形?”
“太子妃,今早奴才見殿下遲遲沒起身,怕早朝晚了,就進去喚殿下起身。不想奴才喚了幾聲,不見殿下答應。奴才就大著膽子點了蠟燭,就見殿下滿臉通紅,身上滾燙,隻是昏睡不醒。”
蕭允聽金亮說得這般嚴重,忙扶著疏影,道:“我過去瞧瞧。”
疏影怕蕭允心中著急,路又滑,再有閃失,忙一疊聲的吩咐小太監去備暖轎。
小太監如飛的讓人抬了暖轎過來。
蕭允坐上暖轎,心中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建元那裏。
等蕭允趕到的時候,見劉德海已經到了。
劉德海一見蕭允,忙迎上來請安道:“奴才請太子妃安。”
蕭允點了點頭,也顧不得許多,就要邁步進去。
劉德海忙道:“太子妃,奴才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太醫一會兒就到。”
蕭允聽劉德海說話,不由頓住腳。
劉德海又接著說道:“太子妃如今有了身子,不便進去,隻怕過了病氣。”
吳良娥聽說消息,也過來瞧建元。她聽見劉德海對蕭允說的話,就上前道:“妾請太子妃安。劉總管所言甚是,太子妃如不放心,不如妾進去瞧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