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上,宇文淵隻是輕描淡寫的提了提此次出兵平亂之事。不外乎說敵勢尚強,又近隆冬,因此大軍班師,待來春再戰的話。

群臣雖然明白建元此次領兵是無功而返,可誰也不敢逆宇文淵的龍鱗,不過唯唯而已。

建元在心中暗自長出了一口氣,他也甚是擔心有人借機大做文章,動搖自己的太子之位。

王紹政站在末班,不露痕跡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禦史嚴明。

原來,昨天王紹政聽宇文淵的口氣,知道不能再用平亂之事向建元發難。王紹政回府後想了半日,猛然想起不如讓人參許德章、程伯瑜延誤軍機。此舉雖然沒有將矛頭直指建元,可建元也難免要受到波及,因此他忙找了自己的心腹嚴明,計議了半天。

今日早朝,宇文淵的這番話果然不出王紹政的意料,因此王紹政忙看向自己的心腹嚴明,示意他借機參奏許德章和程伯瑜。

嚴明會意,剛要出班,就聽宇文淵說道:“許德章、程伯瑜守城不力,本不可輕恕。但許德章是國之宿將,甚有功勞,又念在穎國公為國捐軀,且程伯瑜性本至孝,故此朕法外施恩,今革去許德章與程伯瑜的官職,罰俸一年。”

“薑還是老的辣”,宇文淵焉能想不到有人會借許德章和程伯瑜發揮,輕輕幾句話,就將一切消弭於無形。

朝臣們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宇文淵的心思,自然不敢再生是非,忙齊聲躬身道:“陛下聖明。”

宇文淵看向群臣,眸光中閃過一抹冷意,站起身,邁步朝後麵走去。

宇文淵坐上帝輦,逕自朝竇皇後的昭信宮行去。

此時,蕭允和妃嬪等人早已散去。竇皇後因年關將近,正和蕭貴商議宮中過年的事情。

恰在這時,有小太監進來稟道:“皇後娘娘,陛下來了。”

竇皇後聞言,忙帶著蕭貴妃迎了出去。

宇文淵的禦駕已經到了,竇皇後和蕭貴妃迎上去給宇文淵見了禮。

宇文淵扶著何忠的手下了帝輦,擺手道:“免禮。”說完,他就率先邁步進了屋子。竇皇後和蕭貴妃跟在後麵,也一道進了屋子。

宇文淵在居中的位置上坐了,竇皇後親自捧了茶,就在宇文淵身邊坐下。

蕭貴妃是個乖人,如何看不出宇文淵有話要和竇皇後說,福身施禮道:“陛下,皇後娘娘,臣妾告退。”

宇文淵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流露出幾分讚許的笑容。

蕭貴妃一走,宇文淵就將早朝之上如何處置建元領兵平亂一事告訴給了竇皇後。

竇皇後點頭道:“善哉,陛下。”

宇文淵道:“長幼有序,久安之法。如果亂了規矩,不僅朝中諸臣因欲建擁立之功,而頻起紛爭,隻怕子孫後世也是不得安寧。”

“陛下所言甚是。妾觀史書,見唐太宗殺兄奪位,太宗諸子遂皆以為儲位可以謀求得之,因此太子承乾,魏王泰相互傾軋,致使兄弟失和,妾以為當深以為戒。”

“皇後所言甚是。”

宇文淵不願再談此事,又和竇皇後說起宮中過年的事情。

卻說建元下了早朝,因急著回府,出了大殿,就隻管朝前走去,突然聽秦王在身後喊道:“皇兄且留步。”

建元笑著轉過身來,叫了一聲“六弟”,卻見秦王、呂世平和竇光烈都急匆匆朝自己走來。

秦王走到建元麵前,躬身道:“皇兄回來,臣弟等略備了薄酒,給皇兄洗塵。”

呂世平和竇光烈也都笑著相邀,道:“太子無論如何要給臣等這個麵子。”

建元知道無法推拒,也就笑道:“六弟與兩位妹夫的盛情,受之有愧,卻之不恭。”

秦王拉著建元的手,道:“皇兄如果沒事,不如現在就隨臣弟去寒舍內喝一杯。”

建元見秦王態度殷切,也就與秦王一道出了宮門。

建元的馬車早就等在宮門外。小太監見建元出來,忙迎了上來。

建元吩咐道:“你回府告訴太子妃,隻說我去秦王府赴宴,隻怕要晚一些回去。”說完,建元就上了馬車。

秦王聽了,隻覺得有些刺心,臉上勉強掛著笑。竇光烈也聽到了,暗中對呂世平擠了擠眼睛。呂世平也是回以曖昧的一笑。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輕輕的搖晃了一下,就朝前駛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秦王府就到了。

眾人下了馬車,秦王府的管家早帶著下人迎了出來。秦王在前麵帶路,逕自將建元引到後堂。

酒席早已設好,秦王請建元上坐了,自己主位相陪。呂世平和竇光烈坐了客座。

秦王也知道建元此次是無功而返,自然不好提領兵平亂之事,隻是含糊道:“臣弟許久沒和皇兄喝過酒了,今日無事,就想著不如聚一聚。”

呂世平和竇光烈明白秦王的意思,也不肯說破,忙隨聲附和。

秦王站起身,從服侍的小太監手中拿過暖壺,親自給建元斟了一杯酒。

建元忙道:“既是兄弟相聚,竟免了這些俗套,自斟自飲豈不有趣?”

“皇兄既是如此說,那臣弟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眾人飲了幾杯酒。秦王笑道:“有酒無樂,未免不能盡興。”秦王說完,就看著建元微笑。

建元會意,微微頷首。

秦王拍了拍手,就從外麵進來了一隊女樂。這些女子皆梳著飛仙髻,額上明珠低垂,穿著碧綃紗衣,一齊朝上麵行了禮,就坐下奏起樂來。

一曲終了,建元微笑道:“六弟的這班女樂真可謂難得。”

秦王忙笑道:“這卻是父皇所賜,與尋常女樂不同,這些女子皆是楚國朝臣之後。”

原來,楚國滅亡後,宇文淵將不肯歸順的楚國朝臣之女都選入宮中,充作女樂,又將這些女樂賞賜給諸王和有功之臣。

這時,從外麵走進來一名女子,身穿水紅色綃衣,盈盈下拜,嫋娜風流,頗有幾分蕭允的態度。且那身水紅色綃衣在一眾碧色綃衣中,越發的醒目。

建元不由注目了一會兒。

那女子似乎也覺到了,偷偷看了建元一眼,就垂下頭去,無限的嬌羞。

竇光烈瞧見了,忙悄悄的拉了一下呂世平的衣袖。呂世平微微一笑,不由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本沒有這等心思,不過見了那名女子這般,心中也隱約猜透了幾分她的心思,也就笑道:“這名女子卻是前朝宗室之後。”

那名女子站定了,這才發繞梁之音,唱了一首《清平樂》。聲音如出穀黃鶯,嬌聲嚦嚦,令人不覺沉醉。

那女子唱完曲,就拿起酒壺,替建元斟了一杯酒。

建元隻是初見那名女子之時,有幾分訝然於那名女子與蕭允有幾分肖似,如今已經定了心神,隻是微微一笑而已。

那名女子斟了酒,含情看了建元一眼,就退到一旁。

竇光烈已有幾分酒意,見了那名女子的形容,就笑道:“佳人有意,殿下怎麽不解風情?

秦王看了竇光烈一眼,竇光烈這才自覺失言,忙起身道:“殿下,臣敬殿下一杯。”

建元不好因這等小事與竇光烈發怒,也就含笑喝下,對竇光烈照了照酒杯。

眾人又飲了幾杯,卻聽外麵北風聲緊。建元起身離席,開了窗子朝外麵看去,一陣北風裹著雪花迎麵撲來。

“下雪了。”秦王站在建元身後,也朝外麵看了一眼。

早有小太監換了暖酒來,建元和秦王歸了席,眾人也換了大杯。

那名女子被冷落在一旁,心中頗有幾分不甘。她自負容色出眾,且是前朝宗室之後,本想著借機攀龍附鳳。不想,來到秦王府後,秦王對自己不屑一顧,加上秦王妃又是個有心計的,正言彈壓了自己幾次,自己自是不敢造次。今日,她聞知太子來了,又知道太子妃有孕,也就存了心思。

她見眾人皆有了幾分酒意,就大著膽子,走到建元身旁,假意斟酒,卻濺了幾滴酒在建元的衣袖上,忙跪在地上,口稱“死罪”,拿了帕子,替建元擦拭著,纖纖玉手若有若無的拂過建元的手背。

建元肅了容色,道:“無礙,姑娘起來就是。”

那名女子碰了一個軟釘子,卻不肯輕易放棄,雙目含淚,楚楚可憐的看著建元。

建元早就猜出了那名女子的用意,冷下臉,逕自站起身來。

那名女子猶自跪在地上,登時臊得滿臉通紅,忙垂了頭。

建元道:“時候已經不早了,且風雪逼人,我先告辭了。”

秦王也知事情有些尷尬,不好再留,也就送了出來。

建元一出門,就見自己府中的小太監迎了上來,捧了一個衣包,道:“太子妃見外麵下了雪,因此特意命奴才送了一件雪褂子來。”

金亮忙打開衣包,裏麵是一件深藍色羽縐麵子紫貂皮裏子的大鬥篷。

建元嘴角邊流露出了一絲笑意,披上鬥篷,就邁步朝外走去。

卻說那名女子猶自跪在地上,因她素日裏目中無人,與同輩不睦。如今見她丟了臉,其餘的女子少不得過來冷言冷語幾句。

那名女子又羞又恨,卻隻得忍耐,可目光卻是冰冷異常:宇文建元,你今日讓我失了顏麵,我蕭容華絕不會饒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