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延嗣靜靜的站著,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麵前的那株小花,那身竹青色的長袍早已被雨水打濕。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蘇延嗣似被這雷聲驚醒,臉上流露出一絲苦笑來:自己買通了東宮的花匠,偷偷在院中的角落裏種了這株不知名的小花。隻盼她看過群芳之後,能顧盼這不起眼的小花一眼。自己對她的感情亦如這花一般,偷偷的、卑微的開放著,得不到她的一絲眷顧。

在這一刻,蘇延嗣的心中對這株花有無限的憐惜。隻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可憐這株花,還是可憐自己的那份感情。

夏日的雨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雨勢漸漸的小了,不過片刻,就雲消雨散,一輪明月已掛在天邊。

蘇延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收了傘,慢慢的往回走去。

地麵上滿是積水,淡青色的布鞋踏在水窪中,早已濕透。

卻說建元見蘇延嗣一身傲骨,倒也不願委屈他,因此特意吩咐金亮,令他不要安排蘇延嗣與府中的優伶住在一起。

金亮領了命令,想了想,就安排蘇延嗣住在府中侍衛的隔壁。

建元是儲君,自然少不了有朝臣想要逢迎結交建元,倒有不少朝臣設法將自己的子侄送進東宮作侍衛,想著以此結交建元,因此東宮的侍衛多是勳貴人家的子弟。

這些人除了宿衛,一般不會在東宮留宿,因此蘇延嗣住的地方倒還安靜。

蘇延嗣因有心事,低著頭慢慢的走著,不提防猛地撞到一個人。

蘇延嗣和那人皆是後退了幾步,方才立定腳,看向對方。

程伯瑜手中提著燈籠,借著燈光已看清自己麵前的是府中的琴師。因今日他值宿,又見蘇延嗣是從裏麵出來的,就清了清嗓子,隨口問道:“這麽晚了,教習去內宅做什麽?”

蘇延嗣曾見過程伯瑜,也就答道:“程將軍,晚膳時分金公公有事找在下,不想從金公公的住處回來時,卻被雨隔住了。”

金亮是建元的貼身太監,程伯瑜自然不會找金亮去對質。且他見蘇延嗣一身的狼狽,也就信了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道:“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著罷。”

蘇延嗣剛要轉身離開,目光不經意落在程伯瑜腰間的玉佩上,不由一頓,隨即說道:“在下走了困,一時也難安睡。在下處有上好的茶葉,雨夜濕寒,敢請程將軍至在下處喝一杯清茶。”

程伯瑜不由一愣,自己素來與這位琴師沒什麽交道,不過是因住處毗連,見麵時打個招呼而已。

蘇延嗣淡淡的說道:“程將軍既不願意,那也就罷了。”說完,他一拂衣袖,就要轉身離去。

程伯瑜也曾聽說過這位琴師也是官宦子弟,因國破家亡,淪落至此。自己如果貿然相拒,倒顯得有些勢利,忙說道:“教習誤會了。我不過是因為尚未巡查完,所以不便這就去領茶。不如我先去巡查,教習回去換身衣服,我到時再去領茶。”

蘇延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點頭道:“也好。”說完,他就徑直回到房中。

程伯瑜看著蘇延嗣的背影,不由搖了搖頭:這位琴師素來與眾人並無交道,今日怎麽想到請自己去喝茶?不過也好,自己每次在東宮值宿,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她。如今有一個人陪自己說說話,倒也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程伯瑜在前院胡亂轉了一圈,就去了蘇延嗣的房中。程伯瑜見門虛掩著,就輕咳了一聲,推門進了屋子。

蘇延嗣已經換好了衣裳,依舊是一件竹青色的長袍。此時他正端坐在風爐前,扇著扇子煮茶。

水氣繚繞,如雲霞蒸騰。加上蘇延嗣本來就意態瀟灑,飄然出塵,如今看去,他竟如謫仙一般。

蘇延嗣聽到程伯瑜的腳步聲,抬頭看了程伯瑜一眼,道:“程將軍請坐。”

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不過是一張竹榻,一張竹木矮幾,幾個細草編的蒲團而已。

程伯瑜在蒲團上坐了,目光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遍屋內的一切。

蘇延嗣煮好了茶,將茶水倒入兩隻淡青色的粗瓷茶碗內,用托盤端了,放在程伯瑜麵前的矮幾上。

程伯瑜端起茶碗看了一眼,見茶色瑩綠,淡淡的茶香沁入心肺間。

蘇延嗣坐在程伯瑜的對麵,端起茶碗,說了一聲“請”字,就慢慢的品起茶來。

程伯瑜見了,也喝了一口,隻覺得茶味甚苦,可入口後卻回甘。

兩人隨對坐品茶,移時無聲。

蘇延嗣起身走到一旁,拿過瑤琴,撫起琴來。琴聲幽怨,訴盡相思之情。

程伯瑜在一旁聽了,不由觸動心事,隻是癡癡的聽著。他想起蕭允,隻覺得心中溢滿酸澀之意,幾欲滾下來淚來。

一曲終了,程伯瑜半晌才回過神來,起身告辭,心中對蘇延嗣倒有幾分知音之感。

後來,每逢程伯瑜值宿,他都要到蘇延嗣房中聽琴品茶。

卻說王婉的生日漸近,蕭允因自己生日時,秦王和王婉都送了厚禮,就想著回禮時要格外加厚才是,因此特意讓劉德海拿了庫房的冊子,自己親自挑選禮物。

建元從朝中回來,見蕭允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就湊過來細看,問道:“允卿越發進益了,如今竟做起學問來。”

蕭允放下手中的冊子,嗔道:“殿下就是愛取笑妾,秦王妃的生日近了,妾不過是想著回禮的事情罷了。”

建元在蕭允身邊坐了,道:“我倒忘了說,父皇昨日捎信來說,八月初就要回京呢。”

“想來是父皇和母後想著要回京過中秋節,所以就趕著回來了。”蕭允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妾一會兒進宮和貴妃娘娘也說一聲。”

“正是呢,你一會兒進宮看看宮中可有什麽事情?父皇、母後不在宮中,我不好隨意進宮。”因宮中留守的皆是宇文淵的宮妃,建元自然不好隨意見庶母,因此特意叮囑了蕭允一句。

“殿下放心,我昨日進宮就和貴妃娘娘,還有淑妃娘娘說了殿下問安的意思。”

建元握住蕭允的手,道:“難為你,事事想得周全。”

蕭允心中一暖,但隻是一笑,抽回手,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快些吃了早膳去書房罷。”

“了不得,你如今竟敢攆起我來。”

蕭允見建元伸出手指,嗬了嗬氣,不由笑著跳起身,道:“殿下別鬧了。”

疏影早命人擺好了早膳,聽屋內笑語陣陣,不好進來,隻是站在門外候著。

蕭允自己掀起簾子,出了屋子。

疏影倒嚇了一跳,忙打起簾子。

建元滿臉含笑,也從裏間屋子走出來。

兩人用了早膳,建元自去外書房和詹事府的師傅們議事,蕭允選定了禮物,就讓劉德海去準備,到時派人給王婉送去。

蕭允見時候尚早,就換了衣裳,坐上宮轎,去鍾秀宮瞧蕭貴妃。

蕭貴妃聽說蕭允來了,忙讓人將蕭允接進來。兩人見了麵,彼此見了禮,就分賓主坐了。

蕭允見蕭貴妃隱有不樂之意,就婉言問道:“貴妃娘娘臉色瞧著不好,可是昨晚睡得不好?”

蕭貴妃因見左右都是貼身服侍的,也就低聲道:“淑妃剛來過。”

蕭允知道蕭貴妃與胡淑妃素來不睦,隻得勸道:“貴妃娘娘諸事放寬心就是,陛下不日就要回來了。”

蕭貴妃因問道:“不知道陛下什麽時候回京,我倒是該準備準備才是。”

“太子殿下今早回來說,陛下來了書信,說八月初回京。殿下特意叮囑妾進宮和貴妃娘娘說一聲,還說有什麽不便之處,貴妃娘娘和妾說一聲就是。”

蕭貴妃點頭道:“太子仁孝,想得甚是周到。這宮中雖需準備,不過倒也有限,就是有什麽不便宜的地方,我自會和太子妃說。”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蕭允因見時候不早了,就起身道:“貴妃娘娘,時候不早了,妾還要去別宮坐坐。”

蕭貴妃明白蕭允雖然是自己的侄女,可更是太子妃。她不能薄了別的妃嬪,太分出薄厚來,就點頭道:“很是。”

蕭允離了鍾秀宮,又去胡淑妃那裏坐了坐,告訴了胡淑妃宇文淵要回京的事情。

因四妃中隻有蕭貴妃、胡淑妃留京,因此蕭允離了胡淑妃那裏,就徑直回了東宮。

疏影聽說宇文淵要回京,就拿了名冊,偷偷來回蕭允道:“太子妃,這是奴婢選中的人。奴婢也讓外麵的家人打聽了,這幾個家世倒還清白,倒沒什麽牽扯。”

蕭允仔細的看了一遍,點頭道:“很好。等過幾日,皇後娘娘回來我趁便回明皇後娘娘。”

因宇文淵回京日期的日益臨近,朝中、宮中都在緊張的忙碌著,為宇文淵的回京做著準備。

終於,在八月初三這天——司天監選定的吉日,宇文淵帶著竇皇後和一眾朝臣、妃嬪浩浩蕩蕩的回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