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次日午後,昌平公主特意派人來請秦王過府遊玩。

秦王本沒什麽興致,但見昌平公主態度殷切,不好拂了公主的麵子,就帶著隨從坐著馬車去昌平公主府。

到了昌平公主府,駙馬竇光烈親自迎了出來。

這竇光烈是竇皇後的侄兒,竇皇後甚是得意竇光烈,故此將愛女下嫁。竇家也是將門世家,竇光烈更是驍勇善戰,宇文淵平定天下,竇光烈功勞甚偉。

隻是竇光烈為人驕狂,素來目中無人,獨獨對秦王甚是欽服,因此聽說秦王來了,忙親自出迎。

秦王一下馬車,就看見了竇光烈,忙叫道:“姐夫。”

竇光烈拱手為禮:“殿下。”

秦王忙攜了竇光烈的手,道:“姐夫何必多禮。”

竇光烈將秦王讓到書房,兩人分賓主坐了。

早有下人捧上茶來,秦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讚道:“好茶。”

竇光烈道:“聽公主說殿下病了,這些日子臣在京郊練兵,因此也沒去探望殿下。”

“不過是偶感風寒,如今已經大好了,不勞姐夫探望。”

“殿下身子一向康健,怎麽這次病得這般厲害?”

“不過是母後擔心罷了,若依我,早就痛痛快快騎馬打獵去了。”

竇光烈聞言,不由哈哈大笑。

秦王與竇光烈又閑談了數語,偶然提及太子。

竇光烈劍眉倒豎,怒道:“臣要不是看在他是儲君,早就不給他留麵子了。尤其是他那個妻舅杜慎之,驕橫跋扈,竟然不把臣放在眼中。臣幾次想痛揍他一頓,不過看在太子麵子上,暫且留著他。如今陛下選了蕭家的姑娘做太子妃,臣與蕭聰見過幾次,倒也投契。且看那杜慎之還有什麽猖狂的?”

竇光烈和太子是中表兄弟,兩人因性子不合,彼此間難免有些芥蒂,因此竇光烈處處看太子不順眼。

秦王聽竇光烈說太子的不是,隻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言。秦王深知在皇家,父子、兄弟之間屢有猜忌。自己如今手握重兵,戰功赫赫,難免引人猜忌。尤其是太子,太子見自己勢力如此強盛,隻怕內心不安,定然覺得自己是極大的威脅。如果自己針對太子,宇文淵為人精明強幹,自己不謹慎小心,到時難免讓父皇猜忌自己。

竇光烈又說起杜慎之的種種不是,說到激動處,不由“啪”的一聲將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

昌平公主恰好走到門口,聽到聲響,因竇光烈脾氣暴烈,怕出了什麽事,慌忙進屋來看。

秦王見昌平公主一臉驚慌,忙笑道:“五姐不必驚慌,姐夫不過手滑,將茶碗摔碎了。”

昌平公主因說道:“還不快收拾了?”

屋外服侍的下人聽了,忙進來收拾碎瓷片。

昌平公主又說道:“你們坐在這裏有什麽趣兒?如今天氣和暖,景致大有可觀。不如隨我去後麵逛逛,園中的海棠開得卻好,尤其是一株西府海棠,今年開得尤其繁盛。”

恰在這時,竇光烈的貼身小廝進來稟道:“將軍,陛下派中使宣將軍進宮。”

“知道了。”竇光烈又對秦王拱手道,“殿下,臣失陪了。”

“國事要緊,我不過過來閑坐,姐夫快進宮去吧。”

昌平公主見竇光烈身上穿的是便服,忙命自己的貼身侍女去拿竇光烈的朝服,又問竇光烈道:“什麽事?”

“陛下宣我進宮想來是為了練兵之事,陛下對練兵甚是看重。”

秦王聞言,心中微微一動,看來將來又要有戰事了,又見昌平公主似有話要和竇光烈說,也就道:“五姐,我自己去園子中走走。”

昌平公主忙要派人陪秦王同去。

秦王笑道:“五姐府中的路徑我是極熟的,五姐放心就是。”

昌平公主見說,隻得罷了。

秦王邁步出了書房,朝後園走去。一路上,隻見鮮花妍媚,草木葳蕤,秦王的心境也頓時開闊了許多。

公主府中那些服侍的下人見了秦王,都斂衽為禮,恭恭敬敬的站在路旁。

秦王轉過一處涼亭,眼前卻是一片竹林。那竹林昨日經過雨水的浸潤,越顯蒼翠。

秦王有些累了,索性坐在涼亭內,看麵前的那片竹林。

隱隱的,從竹林深處有琴聲傳來。

秦王不由有些好奇,也就站起身來,朝竹林深處走去。

秦王的衣袖拂過竹葉,簌簌有聲。

琴聲依舊,隻是那琴聲中帶著一縷幽愁。秦王聽了,不由得悵然若失。

秦王驀地頓住了腳,不遠處竹林中的空地上有一名青年男子在撫琴:那名男子低著頭,看不清他的容貌,隻看得見他漆黑如墨的長發用一支碧玉簪簪住,身上穿著一件竹青色的長袍,仿佛融入這片竹林中。

琴聲越加幽怨,宛若有人在低聲長歎,連棲息在竹林中的鳥兒也不忍卒聞,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秦王聽了,觸動了心事,一時隻覺得萬般愁緒一齊湧上心頭。

琴聲戛然而止,彈琴的那名青年男子慢慢地抬起頭。

秦王和蘇延嗣不由對視片刻。

秦王戎馬倥傯,早已見慣天下俊傑,可如今看到這名男子,也不由在心中感慨:世上竟有這般意態瀟灑的男子。

蘇延嗣看到秦王,不覺微微一怔:麵前的這名男子容貌俊朗,英氣逼人,佼佼於眾人矣。

秦王見蘇延嗣端坐不動,心中頗有些疑惑他的身份,也就微微頷首為禮,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蘇延嗣寬大的衣袖輕輕拂過麵前的瑤琴,緩緩的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在下山野之人,名字不足掛齒。”

秦王從未被這般冷遇過,朝中即使是程玄禮那樣的重臣見到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

蘇延嗣抱起瑤琴,轉身就要離開。

秦王一挑劍眉,剛要說話,卻聽昌平公主的聲音:“六弟原來在這裏,卻讓我好找。”

話音未落,昌平公主已經扶著一個侍女走到秦王身邊:“我替駙馬換了衣裳,就過來尋你。那些下人告訴我你朝這邊走了。我一路尋來,遍尋不著,猛然想起這裏的竹林,不想果然在這裏。”

“讓五姐擔心了。”

“這倒罷了,隻是這竹林裏濕氣重,你在這裏呆久了,隻怕不妥,快隨我去紅妝館那裏喝碗滾燙的茶罷。”昌平公主說著,拉著秦王的衣袖就要走。

秦王的目光依舊看向蘇延嗣。

昌平公主順著秦王的目光看去,不由笑道:“這是我府中新來的琴師,卻是撫得一手好琴。”

蘇延嗣見了昌平公主,也隻是微微頷首為禮。

昌平公主不由分說,拉著秦王就走。

秦王問道:“五姐,那琴師卻是什麽人?”

“這琴師本是教坊送給你姐夫的,你姐夫是個粗人,不耐聽琴。偶然一次,我聽到那琴師撫琴,見他撫得一手好琴,就令他在府中侍候。”說到這裏,昌平公主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也曾派人打聽過,據教坊的人說,這人是前朝的官宦子弟。因為楚國亡了,又父母雙亡,自幼也是嬌生慣養的,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隻得流落街頭。後來實在沒辦法了,虧得彈得一手好琴,也就進了教坊。隻是無論誰問他姓名,他都不肯相告,隻是自稱楚聲。”

秦王微微頷首。

昌平公主輕歎了一口氣,道:“世事無常,高居錦堂的王孫公子轉眼就淪落街頭,他必然也是逼不得已,才淪落為賤籍。他不願提及姓名,也是無顏麵對先人的意思。因此他雖然倨傲,我卻也不肯責罰他。”

晉國沿襲楚國的製度:教坊之人為賤籍,地位比尋常百姓還不如。教坊之人如不脫籍,生下的子女也是賤籍。因此教坊之人多是世代做此營生的,極少有好人家的子女入教坊的。

秦王聽了,微微點頭。

昌平公主知道秦王病後初愈,不耐勞乏,也就急著領秦王去紅妝館休息。

卻說蘇延嗣看著秦王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處,不由緊緊的握住了雙拳,自己此次假冒琴師混入昌平公主府實是另有圖謀。

原來,蘇信暗中聯絡楚國舊將,想要光複楚國,就想著擁立楚國國君的血脈。因為楚國滅亡時,楚宮的太監曾將楚國國君的幼子獻給宇文淵。蘇信想找到楚國國君的幼子,擁立他作新君。

隻是宮闈事秘,楚國國君幼子究竟現在何處,沒人能說清楚,有人說已被宇文淵鴆殺,還有人說被宇文淵秘密養在深宮的某處。

蘇信為訪得確切消息,就派愛子進京打探消息。隻是宮門森嚴,急切間也打探不到什麽。

蘇延嗣因想著昌平公主是宇文淵的愛女,竇光烈又參讚軍機,從中入手,倒容易得多,因此喬裝進了公主府。

蘇延嗣望著滿目的青翠,心中泛起淡淡的愁緒:自己已經知道她被選為太子妃了。自己早就明白她終有一天會嫁人,但是自己一直希望她能嫁得一個良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自己拚盡全力才將自己對她的感情壓在心底,因為自己明白,自己給不了她安定的生活。可當自己知道她竟然要做太子妃時,自己心中竟有幾分擔心,宮闈傾軋,她又要麵對怎樣的危險?

既然自己放手,是害怕給不了她穩定的生活。可如今她做了太子妃,注定她的生活不能安定。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放手一搏,把她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