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禮聽了程夫人的話,不由沉吟不語。他宦海沉浮多年,豈能看不出宇文淵的用心:自己是宇文淵的心腹,手握重兵,權傾朝野。自己的嫡女被許給禮部尚書之子王紹政,而王尚書的女兒剛剛被選為秦王妃,這無疑是把自己朝秦王拉近了一步。宇文淵為了太子地位的穩固,自然要設法讓自己和太子靠攏,所以才會讓自己請封伯瑜為世子,又讓伯瑜去作太子的侍衛。
程玄禮能得宇文淵器重,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為人審慎。這些話程玄禮自然是不肯說出口,隻說道:“陛下是想讓伯瑜好好曆練,將來好為國效力。”
程玄禮說完,就站起身道:“夫人,我去書房寫兩封信。”說完,程玄禮又看了程伯瑜一眼,就邁步出了屋子。
程夫人明白此次程伯瑜私自回來,程玄禮對他必然有一番教訓。可如果當著自己的麵,自己不是伯瑜的生母,自己與伯瑜都難免尷尬。程玄禮說去書房寫信,想來不過是托詞而已,就忙說道:“伯瑜,你也歇著去吧。”
程伯瑜會意,忙跟在程玄禮身後去了書房,心中難免有些惴惴。
一進書房,程伯瑜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兒子此次犯下大錯,兒子不敢求父親原諒,隻求父親教訓兒子。”
程玄禮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不由長歎了一口氣,道:“你明白就好。此事如今靠著蕭家父子周旋,我尚可替你掩飾過去。隻是將來你若再這般糊塗,隻怕我也無法替你遮掩。伯瑜,你須牢記此事。”
程伯瑜本以為父親會痛責自己一頓,不想卻隻是教訓了自己幾句,忙道:“兒子記下了。”
“伯瑜,陛下令你去做太子的侍衛,是想讓你曆練,將來好為國效力,你須牢記這點。還有我等皆是外臣,皇家之事切切不可插手。”
程伯瑜忙答道:“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卻說宇文淵召見程玄禮後,就去昭信宮和竇皇後閑話。恰好昌平公主進宮給竇皇後請安,竇皇後因說起秦王的病來。
昌平公主笑道:“母後放心,女兒前幾天去瞧六弟,六弟如今已經大好了,不過有些咳嗽罷了。”
竇皇後忙道:“我昨日派杜媽媽去瞧他,杜媽媽回來也說大好了。我讓人瞧了王敏中的方子,開得多是清心的藥物,想來是有心火。這孩子以前自己領兵在外,難免有不周不到的地方,以前不曾在意,未免存在心裏。”
竇皇後又說道:“這次卻是多虧了李氏照料。李氏跟了韜兒多年,倒是一慣小心。隻是已經封了她做孺人,卻也再無可封。加上剛選了秦王妃,此時再封李氏,隻怕秦王妃麵子上過不去,所以我昨天特特選了幾樣玩器給她送去。”
昌平公主陪宇文淵和竇皇後說了一會兒家常話,因見時候不早了,也就告辭出宮。
因這幾日瑣事不斷,昌平公主也沒去看秦王,因此今日出了宮,昌平公主就先順路去秦王府看秦王。
昌平公主是熟慣了的,問明了秦王府的下人秦王在書房,也不用人通稟,就徑直去看秦王。
秦王為人持重,雖在病中,卻也不肯失了儀態,依舊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案後看書。
昌平公主進門見了,就道:“六弟既然是身子不適,何苦又勞神?”
秦王聽見昌平公主的聲音,放下書,抬頭笑道:“五姐來了。左右無事,不過看幾頁解解悶罷了。”
昌平公主踱到書案前,拿起書看了一眼,卻是一本樂府,不由笑道:“六弟不是素來不喜這樣風花雪月的書,如今怎麽看起它來?”
秦王忙掩了書,道:“不過偶然適興罷了。”
昌平公主見秦王已帶了幾分不好意思,也就不再說了,隻問道:“六弟如今覺著怎麽樣了?”
“勞五姐掛心,如今倒是覺得大好了。”
“六弟既然覺得大好了,不妨出去走走,總悶在屋子裏,沒的倒悶出病來。”
“五姐說得是。”
“我園中的景致如今卻也宜人,六弟明日不妨去逛逛。”
秦王聽了,忙答應了。
昌平公主又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又見秦王要起身相送,忙道:“六弟不必送了。”
秦王站起身,看著昌平公主出了屋子。
不想不過片刻功夫,天竟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秦王聽著那雨聲,隻覺得格外惆悵,似有什麽堵在心口,因此隻是靜靜的坐在書案後。
魏剛躡手躡腳的走進來,走到窗前將窗子關了。
秦王看了魏剛一眼,目光不經意落在書房的一角。那裏倚著一把青油傘,卻是上次程府春遊,蕭允讓侍女送給自己遮雨的。
傘者,散也。秦王不由苦笑:也許在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和她的無緣。
秦王站起身,踱到牆角,拿起那把傘,手指輕輕拂過傘麵。
傘做得極其精致,傘麵上畫著幾支粉紅的桃花,這桃花在雨水的濕潤下,想必會越發的嬌豔吧。傘柄雕刻著細致的花紋,花紋纏繞著,交織著。
秦王拿著傘,邁步出了屋子。
魏剛忙勸道:“殿下如今身子不適,如淋了雨,隻怕——”
秦王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撐開傘,邁步走下書房前的青石台階。
魏剛話未說完,見秦王已經出了書房,忙跟在秦王身後。
風裹著細密的雨絲飄散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秦王撐著傘,佇立在院中,仰望著灰蒙蒙的天際。雨打在傘上,瀝瀝有聲。
秦王喃喃的念著“蕭允”兩個字,這兩個字仿若刻在心頭般,每每觸及,就會一陣揪痛。
秦王撫著胸口,自語道:“也許書中的相思就是這般滋味。”
秦王說完,不由苦笑:山寺中,當自己在花樹下見到那如花的笑靨時,自己就已經動了心。可自幼所受的教育,讓自己無法將這種感情宣之於口,甚至害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自己隻能想盡一切辦法見她,用盡了心思以求再見她的一個笑靨。自己甚至比處理軍務更加用心,有意結交蕭聰,隻為聽到關於她的片言隻語。每每聽到她的消息後,自己就不顧一切趕去,可見到她後,卻又想法設法掩飾自己的癡心。
秦王雖然少年老成,如論心機、智謀,普天之下,無出其右者,可於男女情事上他卻還是一竅不通。
縱然他已有妾室,可李氏在他心中更多是照料起居的侍女。秦王遇到蕭允後,第一次明白了何謂相思。隻是他自幼家教嚴格,對蕭允的一片癡情卻是無法吐露出口,因此隻能深埋在心底。因為在秦王看來,自己若將自己的癡情說出來,那對蕭允而言,未嚐不是一種褻瀆。
雨濺在秦王長袍的下擺,漸漸的氤氳開來。
魏剛站在秦王身後,低聲說道:“殿下的衣服濕了,不如進屋去罷。”
秦王仿佛沒有聽到一般,隻是望著遠方的天際。
魏剛幾次欲開口再勸,可猶豫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口。
秦王佇立良久,才慢慢的朝書房走去。
魏剛跟在後麵,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秦王收了傘,魏剛忙要接過來。秦王微微搖頭,自己拿起一條帕子默默的擦幹了傘麵上的雨滴:傘麵上的那幾支桃花果然越發的鮮豔,竟透著幾分妖嬈。
秦王將傘依舊放在牆角,那桃花宛如從牆角伸出,綻放在書房中。
秦王覺得嗓間微癢,不由咳嗽了幾聲。
魏剛忙問道:“殿下要不要宣王太醫來看看?”
原來,自秦王病後,王敏中就一直住在秦王府。
秦王搖頭道:“無礙。”
恰在這時,李氏從外麵走了進來。李氏一進門,就恭恭敬敬的請安道:“請殿下安。”
“免禮。”
李氏謝了恩,就道:“妾因見下雨了,因想著雨天寒氣甚重,怕殿下受寒,就親手做了薑湯,殿下好歹喝一點兒。”李氏說著,就從身後丫鬟提著的食盒內端出一碗薑湯來。
“放著吧,本王一會兒再喝。”秦王此時如何吃得下東西,隻是見李氏態度殷切,不好過拒。
李氏是個乖巧的,如何看不出秦王的意思,忙道:“妾將薑湯放在案上,待殿下一會兒喝吧。”
秦王見李氏加意陪著小心,心中有些過意不去,自己病中都是李氏衣不解帶的照料,因此也就說道:“外麵下雨路滑,你自己小心些。”
李氏從未聽秦王說過這般溫存的話語,心中一熱,忙叫道:“殿下。”
秦王微微點頭,隨即吩咐隨李氏來的丫鬟:“小心服侍孺人回去。”
李氏聽了,忙深深的福身行禮:“妾告退。”
李氏走後,秦王因是病中,身子虛弱,也覺得有些疲累,自去裏間屋子的軟榻上休息。
魏剛服侍秦王躺下後,就悄悄的退了出來。因為剛才秦王對那把青油傘格外精心,魏剛暗中留了心,因此他退出來後,拿起那把傘仔細端詳,卻見傘柄的底端刻著一個“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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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跳出來說幾句:這篇文的人物都是以曆史上真實的人物為原型的,所以請大家不要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待書中的人物。古人受程朱理學影響,講究“存天理,滅人欲”,因此男女之間如果像今天這樣表達感情的話,就會被看做畔道離經。《紅樓夢》中有一章,貌似是賈寶玉誤把襲人當做黛玉來表白了。表白的那段話在小江看來是非常的隱晦,可看看襲人聽到那番話的態度就知道那在當時是多麽的震撼。
小江說這些,就是請大家看待秦王的感情時,盡量能以古人的眼光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