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仿佛沒聽清杜興邦的話一般,緊接著問了一句“你說什麽”,聲音中已帶了幾分嚴厲。

杜興邦隻覺得身子沒由來的抖個不停,顫抖著聲音說道:“陛下,熹國公薨——薨逝了。”

皇上一下子站起身來,注目杜興邦良久。

杜興邦伏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皇上方才慢慢的坐了下來,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好好的,熹國公怎麽薨逝了?”皇上最後一句話中已然帶了幾分責問的口吻。

杜興邦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說道:“陛下,微臣問過服侍熹國公的小廝青書。青書說今早熹國公吃了廚房做的鬆仁棗泥糕,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覺得腹痛不已。他忙扶熹國公上床躺下,可熹國公剛躺下不久,就大喊了一聲,七竅流血而死。”

原來,那日杜慎之將沈澄之給的毒藥拿回府中,就交給了杜興邦。杜興邦比杜慎之多了幾分慎重,因怕被承明吃出藥味來,因此一直在尋找下毒的機會。

過了幾天,恰好廚房做了承明最愛吃的棗泥糕。杜興邦因棗泥略帶苦味,就借機將毒藥放入棗泥中。杜興邦下好毒後,又讓人熬了參湯,隻等承明吃下秘藥後,口渴時喝下。

卻說承明早起看了兩個時辰的書,覺得有些累了,就讓人拿點心來。青書去廚房拿了備好的棗泥糕和參湯。承明就吃了一塊棗泥糕,吃下不久就覺得腹痛難耐。

青書忙扶著承明上床躺下,一麵急忙讓人來找杜興邦。

杜興邦因心中有鬼,隻是在自己屋內焦急的等著消息。突然聽說青書讓人來找自己,心中明白多半是計策成了,勉強按捺住內心的喜悅和不安,裝模作樣的問來人道:“什麽事?這般慌慌張張的?”

來人忙垂手回道:“啟稟老爺,青書說熹國公不好,請老爺過去看看。”

杜興邦故意說道:“青書不過是個小孩子,知道什麽好歹?不過是見國公不舒服,就大驚小怪的。”杜興邦說著,隨著來人去看承明。

不想,杜興邦剛走到半路,差點撞到一個人。他仔細看時,卻是青書,不由問道:“你不留下服侍國公,怎麽跑來了?”

青書滿臉都是淚水,抽抽噎噎的說道:“老爺,國公適才大喊了一聲,七竅流血,已是沒了氣息。奴才害怕,因此來找老爺。”

杜興邦聽了青書的話,不由大驚失色。按理,承明服下沈澄之給的秘藥後,不應該發作的這般快才是,且死的時候應該不留一點痕跡。如果真如青書所言,那麽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承明是中毒而死,自己又該如何向皇上交代?

杜興邦也顧不上再想,態度也不似方才那般鎮定,連滾帶爬的趕到承明的書房。

杜興邦一進書房,就見承明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幾個服侍的下人跪在床邊哭。杜興邦忙走到床邊細看,就見承明七竅內不斷有黑血滲出,登時心中大亂。他顫抖著伸出手去試承明的鼻息,可承明早就沒了鼻息。

杜興邦腿一軟,幾乎坐在地上,心中大罵杜慎之糊塗。可他畢竟是在宦海中混過的,知道自己此時應該立刻向皇上稟明此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才能擺脫幹係。

想到這裏,杜興邦連聲吩咐人備轎,又進內室換官服。

杜興邦趁著換官服的機會,悄悄叮囑杜夫人道:“夫人,如今大事不妙,萬萬小心才是。你一會兒悄悄告訴慎之,無論誰問什麽,隻作不知。”

杜夫人也知道幹係非小,忙低聲答應了。

杜興邦坐著轎子,進宮見了皇上,回明了承明薨逝一事。

皇上聽了杜興邦的話,神色變得有些莫測。從杜興邦的話中,不難猜出承明是被毒死的,但是這究竟是何人所為?

皇上又看了杜興邦一會兒,就見杜興邦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皇上沉聲吩咐魏剛道:“你立刻帶太醫去熹國公府,查明熹國公的死因。另外,把服侍熹國公的人都抓起來審問,務要查個水落石出。”

魏剛口稱“遵旨”,就退出了屋子。

皇上看著跪下地上的杜興邦,長歎了一口氣,道:“你退下吧。”

杜興邦磕了一個頭,爬了起來,踉踉蹌蹌退了出去。

皇上看著杜興邦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承明死了,而且是被毒死的,那麽究竟是誰害死了承明,誰能因承明之死受益呢?承明無權無勢,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隻除了自己。

想到這裏,皇上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苦笑來。若說承明被毒死,那麽天下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自己吧。承明活著,對自己的皇位就是最大的威脅。

皇上站起身來,神色間流露出幾分不安來:承明死了,自己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自己又該如何向她解釋承明的死因呢?她又會如何反應呢?

皇上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在這一刻,皇上隻覺得心頭異常的沉重。

皇上邁步出了禦書房,也沒坐帝輦,而是步行朝結綺宮行去,腳步出奇的沉重。

早有小太監來稟告蕭允說皇上要來了。

蕭允聽說皇上來了,忙帶著宮女、太監迎了出來。

皇上遠遠的看見蕭允,近鄉情怯,竟有扭頭就走的衝動,可還是不得不走了過來。

蕭允含笑福身請安道:“妾請陛下安。”

皇上拉起蕭允,攜著蕭允的手一道往裏走去。往常,皇上都會和蕭允說幾句閑話,逗蕭允開心。可今天皇上卻出奇的沉默,隻是默默的走著。

蕭允今天心情甚好,也就笑著問道:“陛下今日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皇上不過微微一笑,緊緊握了握蕭允的手。

蕭允留神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她為人聰敏,已經看出皇上有心事,也就不再說話。

進了屋子,皇上正在猶豫該如何開口告訴蕭允。

蕭允指著桌上的一盆蘭花,笑道:“陛下,這是昨日承明派人送來的。那孩子也是個心細的,連一盆花都替妾想到了。”蕭允的臉上帶了幾分母親的慈愛,容色越發的明媚。

在蕭允心中,承明一直如自己的孩子一般。承明派人送了花兒來,蕭允自然心喜。

皇上見蕭允這般,越發的難以開口。

蕭允見皇上滿臉為難,也就柔聲問道:“陛下,怎麽了?”

皇上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說道:“允妹,承明薨逝了。”

蕭允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仿佛不曾聽到皇上的話一般。可在下一刻,蕭允已經臉色大變,顫抖著聲音問道:“陛下說什麽?”

皇上把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伸手將蕭允攬在懷中。

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蕭允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皇上伸手替蕭允拭去淚水,可淚水卻越拭越多。

半晌,蕭允才問道:“承明怎麽死的?”

皇上在心中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道:“朕已經派人去查了。”

蕭允心思大亂,隻覺得腦中一片茫然。

蕭允早將承明視若己出,那份母子之情自然不是騙人的。更遑論,承明還是建元唯一的兒子。在蕭允心中,早將保護承明周全作為自己的一份責任。如今乍聽承明亡故,蕭允的心情可想而知。

皇上能體貼蕭允的心情,隻是輕輕擁著蕭允。

蕭允靠在皇上懷中,仿佛這是自己唯一的倚靠。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有小太監進來悄悄稟道:“陛下,魏公公回來了。”

皇上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宣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魏剛就走了進來。

皇上待他請了安,就問道:“熹國公死因可查明白了?”

魏剛見蕭允在場,有片刻的遲疑,不由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示意他說下去。魏剛這才恭恭敬敬的回道:“回陛下,太醫說熹國公是服了砒霜,中毒而亡。”

皇上聽到這個消息,沒有一絲驚訝。適才在聽杜興邦回話時,自己就已經猜到了承明多半是被砒霜毒死的。

蕭允聽了魏剛的話,身子一顫,輕輕的叫了一聲。

皇上忙緊緊擁住蕭允,道:“你躺一會兒罷,朕自然會將一切查明白的。”

蕭允隻覺得深深的疲累,也就由著皇上扶自己上床躺下。

皇上扶著蕭允上床躺下,又拉過一床繡被,替蕭允蓋在身上。

不久,蕭允就已經迷迷糊糊睡去。

皇上見蕭允睡得沉了,這才壓低聲音問道:“服侍熹國公的下人可都拿問了?”

“陛下,都已經拿問了。奴才如今讓奴才的弟弟和奴才一道審問那些下人。”

皇上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蕭允,叮囑道:“務要查問明白究竟是誰害死了熹國公。”皇上說到這裏,眼中流露出幾分寒意來。

魏剛忙答了一聲“奴才遵旨”,就去審問服侍熹國公的下人了。

皇上因不放心蕭允,就在結綺宮陪了蕭允一晚上。直到第二天一早,皇上才換了衣裳匆匆趕去上早朝。

待皇上下了早朝,因擔心蕭允,就先趕去結綺宮看蕭允。

皇上走到門口,示意守門的小太監不必進去通報,自己邁步進了屋子。

皇上一進門,就見蕭允正坐下窗下的書案上寫著什麽。

皇上悄悄走到蕭允身後,留心看了看,不由大驚:蕭允正在寫一道表章,自請出家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