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巴掌聲,知道多半是皇上來了,忙迎了出來。

皇上匆匆趕到結綺宮,見王婉迎了出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就邁步進了屋子。

皇上臉上焦急的神色自然是瞞不過王婉,王婉隻有在心中苦笑而已。

承明如今年紀漸長,漸知人事,已經隱隱猜出皇上對蕭允的感情不一般。他在一旁見了皇上的神色,越覺不妥,心中隱有不悅。

皇上進了屋子,急切的朝床榻上看去,卻隻見床幃低垂。皇上欲要上前去看,卻礙於眾人在場,名分有礙,自己不好失禮,隻得在椅子上坐了。

王婉見了皇上這般,自然知道皇上是為蕭允擔心,心中頗有幾分不是滋味,卻不得不做好人,因此輕聲勸道:“陛下,太醫說蕭娘娘是怒極攻心,痰迷了心竅,吃了藥化了痰就好了。”

皇上微微點了點頭,心中倒是有幾分感念王婉,可臉上的擔憂並未減少半分。

承明站在一旁,臉色越發的難看,上前道:“陛下,臣母不過偶感微恙,有臣侍疾足矣。陛下日理萬機,不敢勞煩陛下。”承明的語氣帶了幾分不客氣,擺明了是要趕皇上走。

皇上聞言,不由看了承明一眼,就見承明神色甚是嚴肅,帶著皇室貴胄的威儀,隱有幾分氣魄。

皇上自知自己理虧,也就掩飾的咳嗽了一聲,並不答話。

王婉也驚異的看了承明一眼,隨即垂下頭去。

承明見皇上恍若不聞,也就越發的不客氣,道:“陛下和臣母叔嫂有別,陛下此時不應留在這裏才是。”承明說完,就定定的看著皇上。

承明這幾句話無疑當眾打了皇上的臉,置皇上於一個極度難堪的地位。

皇上登時臉色大變,看向承明,剛要發怒。

皇上素來神采英毅,群臣不敢仰視。如今皇上帶了幾分怒意,更讓人覺得威嚴萬分。

那些服侍的小太監見了皇上的神色,不由瑟瑟發抖。就是王婉見了皇上這般,也是暗自心驚。

承明恍若不覺,不肯示弱,隻管與皇上對視。

恰在這時,小太監端著熬好的藥進來。

疏影忙上前端過藥碗,走到床邊,欲要喂蕭允服藥。

早有宮女上前扶起蕭允,又在蕭允身後墊了一個軟枕。疏影這才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藥,吹涼喂蕭允服下。

不想,蕭允牙關緊閉,藥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一旁的宮女忙拿起帕子,替蕭允擦了。

疏影又舀了一勺湯藥,湯藥依舊順著蕭允的嘴角流下。疏影心中著急,不由看了王婉一眼。

皇上和承明此時都看向蕭允,見了這般,都要上前。

卻說竇太後帶著杜媽媽等人過來,因見蕭允的屋子外麵候著許多人,仔細瞧了瞧,見有皇上和王婉的人,知道是他二人過來了。

守門的小太監見了竇太後,忙要進去通稟。

竇太後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其餘跟隨的人留在外麵,自己扶著杜媽媽,這才邁步進了屋子。

竇太後一進門,就見皇上和承明都朝蕭允的床榻奔去,委實不成體統,心中登時大吃一驚。

事關皇室臉麵,竇太後大聲喊道:“陛下。”

皇上聽見竇太後的聲音,不由一頓。

眾人見竇太後進來,忙過來行禮。

竇太後冷冷的看了眾人一眼,也不說話,就在椅子上坐下。王婉訕訕的走到竇太後身邊,竇太後看也不看王婉。

竇太後心中對王婉頗有幾分埋怨,皇上做出這般失禮之事,也不勸諫。

承明仿佛沒看到竇太後冷若寒冰的臉色,行過了禮,就來到蕭允床邊,從疏影手中接過藥碗,吩咐道:“你拿銀勺撬開母親的牙關。”

疏影聞言,忙拿了一把勺子,輕輕撬開蕭允的牙關。承明這才舀了一勺藥,吹涼喂下。承明的臉上帶著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溫柔。

竇太後隻管目不轉睛看著承明,承明雖然說是蕭允之子,理應侍疾。隻是蕭允是他繼母,這般委實有些過了。

承明恍若不覺,喂完了藥,這才站起身來。

竇太後垂下眸子,隻覺得太陽穴一陣陣跳著,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皇上和王婉站在一旁,都有幾分尷尬。

竇太後連看也不看他們,隻是對承明說道:“承明,隨我去上陽宮。”

承明走到竇太後麵前,跪下道:“太後娘娘,如今母親病了,兒子理應侍疾。”承明見了剛才皇上的舉動,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留在蕭允身邊。

竇太後一時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你母親這裏不少人服侍,你留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反倒添亂。如論孝順,也不在這上頭,你好生讀書,就是孝順了。”

承明剛要開口說話,卻聽見蕭允一陣咳嗽,忙朝蕭允看去。

原來,蕭允服了藥,疏通了肺腑間的積痰。

早有宮女捧過痰盒,疏影忙輕輕替蕭允拍著。蕭允咳嗽了一陣,吐出了積痰,臉色頓時好些了。

蕭允這才看到竇太後等人,忙要起來行禮。

竇太後此時心中恨極蕭允,她雖然知道此事蕭允無辜,可一腔怒氣無從發泄,隻得發在蕭允身上,也就冷冷的看了蕭允一眼,道:“你躺著吧,不用起來了。”

蕭允見竇太後語氣來得冷落,知道竇太後多半是知道了昨晚之事,心中越發的委屈,眼圈一紅。

竇太後接著說道:“我來這裏,就是想告訴你我帶承明過去我那裏住。”

蕭允自然明白竇太後的意思,不好違逆,也就低聲道:“妾聽太後娘娘吩咐。”

竇太後聞言,站起身來,拉著承明就要朝外走去。

承明看著蕭允,急道:“母親,兒子要留在母親身邊。”

蕭允自然知道承明對自己感情極深,心中也是一酸。隻是自己如今失節,自然不好再留承明住在這裏,勉強道:“承明聽話,隨太後娘娘一道住罷。”蕭允看向承明的目光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

承明自幼喪母,自然比尋常孩子敏感了許多。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見今日諸事都透著怪異,明白如果自己一味固執,隻怕蕭允為難,也就說道:“母親好生保重,兒子明日再來瞧母親。”

竇太後見承明同意和自己走,也就拉著承明的手朝外麵走去。竇太後在經過皇上的時候,看了皇上一眼,道:“陛下好之為之才是。”

皇上垂首,默不作答。

竇太後走後,王婉福身施禮道:“妾告退。”

皇上點了點頭,王婉帶著聽琴走了出去。

那些服侍的宮女、太監見了這般情形,也紛紛退了出去。

疏影有片刻的猶豫,見蕭允對自己使了一個眼色,忙跟著退了出去。

蕭允咳了一陣,鬢發蓬亂,起身走到妝台前,開了妝台對鏡攏發。

皇上定定看著蕭允,心中有萬語千言,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是佇立無語。

蕭允從妝盒內拿了一樣東西藏在手中,轉過身來麵對著皇上。

皇上猶豫了片刻,喚道:“賢卿。”

蕭允的臉上帶著一絲諷刺的笑,道:“陛下,妾雖然已經失節,可陛下若一味相逼,妾唯有一死。”蕭允說著,拿著藏在手中的長釵,抵在喉間。

皇上見蕭允一臉決絕,心中滿是失落。他明白此時自己若是一味緊逼,蕭允隻怕性命堪憂,不由長歎了一口氣,道:“朕非好色之人,隻是心中難以忘情,因此才做出——”

皇上見蕭允臉色通紅,不敢再說下去。半晌,皇上看了一眼蕭允,道:“娘娘如此說,朕今後絕不相逼。”皇上說完,就邁步出了屋子。

蕭允看著皇上離去的背影,一下子癱坐在地上。蕭允剛才確實想過死,隻是自己死後,留下呱呱待哺的孤女又該如何?

疏影見皇上出了屋子,忙進來照料蕭允。她見蕭允坐在地上,忙上前扶蕭允起身。

蕭允隻覺得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幾乎是挪到床邊坐下。

疏影站在一旁,一臉擔心的看著蕭允。

蕭允勉強笑道:“我沒事,你放心就是。”

疏影要扶蕭允躺下,蕭允搖了搖頭,道:“你去把小公主抱來。”

蕭允此時心中滿是惶然,隻想看看女兒。

疏影聞言,有片刻的遲疑,方才稟道:“娘娘,太後娘娘讓人將小公主接走了。”

蕭允本以為竇太後不過是接走了承明,可如今聽說竇太後連女兒也一道接走了,不由一怔:承明如今年紀漸長,自己失節,又是繼母,自然不好再教導承明。可小公主年紀尚幼,又是自己的親女。

想到這裏,蕭允欲翻身下床。

疏影忙道:“娘娘身子甚是虛弱,此時切不可勞累著了。”

蕭允苦笑道:“我去見太後娘娘,求太後娘娘把女兒還給我。”

疏影勸道:“娘娘身子又弱,外麵又冷,倘或病倒了又如何是好?”

“我如今已經一無所有了,隻剩下這一個女兒,我又怎麽能不要回來?”蕭允的語氣中滿是淒涼。

疏影自幼跟隨在蕭允身邊,如何見過蕭允這般淒涼?蕭允自幼金尊玉貴,被當做珍寶般養大。後來蕭允嫁了人,過得也甚是得意。不想如今竟這般可憐?

疏影已是紅了眼圈,見蕭允甚是堅決,不好再勸,忙扶蕭允起身。

蕭允略略整理了一番儀容。疏影拿過一件極厚的鬥篷,替蕭允披在肩上。

蕭允帶著疏影去上陽宮,因兩處離得甚近,不過片刻就到了。

守門的小太監見蕭允來了,忙進去通稟。

竇太後聽說蕭允來了,沉吟了一會兒,對小太監說道:“你告訴她,就說我的話,讓她回去吧,我今後都不會再見她。”

小太監出來傳話,有些擔心的看著蕭允。

蕭允聽了那小太監的話,隻有苦笑而已。可為了女兒,蕭允不得不放手一搏。蕭允也不說話,隻是默默跪在了上陽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