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忙打起簾子。蕭允邁步進了屋子,就見秦王背著手,站在窗前。
秦王適才聽說蕭允到了,心中可謂喜憂參半。所喜者,自己終於能再見到她了,心中未免有些隱隱的期待;所憂者,她與皇兄感情甚篤,皇兄又因自己而死,自己該如何麵對她?
所謂近鄉情怯,在這一刻,秦王隻覺得無措,索性轉過身去,不敢麵對她。
蕭允靜靜的站著,等秦王開口說話。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窗外秋風颯颯。
半晌,秦王終於決定麵對蕭允,慢慢的轉過身來,但一看見蕭允那身太子妃的禮服,他隻覺得話哽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秦王垂下眸子,輕輕的叫了一聲“太子妃”,一如他往日對蕭允的稱呼。
蕭允淒然笑道:“太子殿下已經伏誅,又何來太子妃?”
秦王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臉上流露出幾分尷尬來。
蕭允定定的看向秦王,冷聲問道:“不知陛下此時召妾進宮所為何事?”
秦王輕咳了一聲,掩飾起了自己的狼狽,輕聲說道:“如果說我此時召你進宮,隻是為了告訴你,我本來並沒有想殺皇兄。”
蕭允聞言,苦笑道:“那又有什麽區別?”
“昔日種種陰差陽錯,讓我與皇兄生了嫌隙。嫌隙既生,我們隻能為了那個位子爭下去,直到分出勝負來。今早的事情我本意是讓部將拿下皇兄即可,不想事情竟然到了這般地步。”
蕭允隻是怔怔的聽著,待秦王說完,就問道:“陛下的話說完了嗎?”
秦王的臉上流露出幾分難堪來,隻能微微點了點頭。
“陛下的話既然已經說完,妾告退。”蕭允福身行了一禮,隨即慢慢退了出去。
秦王想要開口喊住蕭允,可卻不知道一旦蕭允停住腳,自己又該說些什麽,隻是看著蕭允慢慢的出了屋子。
蕭允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那一刻,秦王頹然的坐在椅子上。
蕭允出了屋子,陽光刺目,蕭允不由微微閉了閉眼睛。
魏剛候在外麵,見蕭允出來,忙打起轎簾。蕭允扶著宮女坐進轎中。魏剛放下轎簾,又看了一眼禦書房。
恰在這時,裏麵走出一個小太監,躬身道:“魏公公,陛下讓魏公公送太子妃回去。”
魏剛得了命令,吩咐了轎夫幾句。
小轎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即朝皇宮外匆匆行去。
不過半個時辰,東宮就到了。蕭允聽外麵一片沉寂,不由微微掀開轎簾的一角,朝外麵看去,隻見昔日端嚴富麗的東宮此時已是一片殘破,地上、牆上隱約可見大片的血跡,連空氣中都飄浮著血腥的味道。
小轎慢慢的停下,停在了凝暉殿外。
蕭允下了轎,就見薛雲龍持劍站在殿門內。
薛雲龍見了蕭允,忙上前見禮。
蕭允還了禮,又盈盈答拜,道:“有累將軍了。”
薛雲龍拱手還了禮,道:“太子妃,末將已經讓部下將東宮打掃好了,又讓他們撤了出去。”
蕭允微微點了點頭,道:“將軍自便。”
薛雲龍行了禮,隨即大步朝外走去。
蕭允進了屋子,甫一進屋子,承明就抱著長樂公主迎上來。承明不安的看著蕭允,他漸知人事,隱隱明白秦王召見蕭允的用意,隻是無能為力。如今他見蕭允歸來,自然歡喜,叫了一聲“母親”。
蕭允見承明和長樂公主無恙,也就放下心來,緊繃著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隻覺得渾身發軟。
疏影見蕭允臉上流露出幾分疲累來,忙上前扶住蕭允,道:“太子妃,奴婢替你更衣。”
蕭允微微點了點頭。
疏影忙對暗香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扶著蕭允進了內室。
當初蕭夫人讓疏影作為蕭允的陪嫁丫鬟隨蕭允一道進了東宮,自然是疏影為人伶俐,諸事留心。
蕭允走後,疏影暗中留意,又婉言盤問了幾名士卒,大致知道了東宮內此時的情況,也就借著替蕭允更衣的機會,告訴給了蕭允:“太子妃,奴婢打聽過了,如今東宮內除了這屋子裏服侍的侍女、太監,餘者都已經被亂軍殺死。”
蕭允聽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一時,蕭允換了素色衣裳,也就靠在貴妃榻上出神。
疏影見蕭允神色淒苦,想要相勸,卻不知該如何相勸,隻是幹著急。
蕭允揮了揮手,示意疏影等人退下去。
疏影怕蕭允一時想不開,也就陪笑道:“太子妃,不如奴婢留在這裏侍候。”
蕭允搖了搖頭,道:“你們出去吧,我睡一會兒。”
疏影隻得行了禮,隨著眾人一道退了出去。
蕭允茫然看著室內,目光不經意落在屏風上,上麵搭著一件建元換下的長衫,蕭允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瞬時淚如雨下。
蕭允無聲的哭著,往日的種種一一浮現在眼前……
真正的悲哀往往都深藏在心底,不願別人看見。
承明因見疏影帶著侍女出來,心中不放心,就悄悄進裏間屋子去看蕭允,卻見蕭允伏在榻上,肩膀不停**著。
承明心中一痛,眼淚也流了下來。
蕭允雖然隻是無聲的哭著,可這比嚎啕大哭更揪緊人心。承明胡亂擦了擦眼淚,走上前去,抱住蕭允,道:“母親放心,兒子今後一定好生孝順母親。”
蕭允沒聽清承明說了什麽,可滿腹的傷心終於找到了宣泄,不由放聲大哭。
承明一時手足無措,隻是輕輕拍著蕭允的後背。
恰在這時,疏影進來稟道:“太子妃,蕭夫人來了。”
承明聞言,知道是蕭允的母親來了,忙站起身,道:“快請蕭夫人進來。”
蕭夫人一進門,就見蕭允哭得花容狼狽,忙上前一把抱住蕭允,口中喚道:“我苦命的兒。”眼淚已經是不由自主的滾落。
原來,秦王見蕭允離開,心中不放心,特意讓程伯瑜去蕭府請蕭夫人去東宮安慰蕭允。
母女兩人抱頭痛哭,承明在一旁暗暗著急,不由悄悄的拉了拉蕭夫人的衣袖。
蕭夫人這才回過神來,收了淚,勸道:“太子妃切莫悲傷過度,就是不替自己著想,也該替世子和小公主想想。”
蕭允哭得肝腸寸斷,如何止得住,隻是不停的抽噎著。
蕭夫人喚人拿了熱水來,親自替蕭允洗了臉,又勸蕭允道:“太子妃不如上床躺一會兒。”
蕭允此時方寸盡亂,隻是由著蕭夫人擺布。
蕭夫人和承明一道扶著蕭允上床躺下,蕭夫人親手拉過一條夾紗被,替蕭允蓋上,這才坐在床邊拉著蕭允的手。
蕭允因母親在身邊,不由心安了許多,不久就沉沉睡去。
蕭夫人見蕭允睡得沉了,這才放下心來,又坐了一會兒,方才出去吩咐疏影等人將屋內建元的東西盡數收拾起來。
不想到了傍晚時分,蕭允依舊沉睡不醒。蕭夫人未免擔心,忙走上前看蕭允,卻見蕭允滿臉通紅。
蕭夫人忙伸出手去摸蕭允的額頭,觸手滾燙。蕭夫人大驚,忙輕輕喚道:“太子妃,太子妃。”
蕭允依舊昏睡不醒。蕭夫人心裏著急,也顧不得許多,伸出手去掐蕭允的人中,可蕭允依舊動也不動。
蕭夫人不由大驚失色,慌忙道:“快請太醫來。”
疏影聽了,扭身就朝外麵跑去。疏影自幼就在蕭家,從未見蕭夫人失態如此,心知蕭允定是不好,才能令蕭夫人失態至此。她隻管一個勁的跑著,連鞋都跑掉了。
如今,東宮已被薛雲龍率兵圍得水泄不通。疏影匆匆跑到大門口,就見幾個軍士倚著門,正站在那裏。
疏影衝上前去,喊道:“各位將軍,太子妃病了,煩勞各位將軍幫著請個太醫來。”
那些軍士聽了,倒也不敢怠慢,匆匆的去回明謝書斌。
卻說薛雲龍因見蕭允從宮內回來了,又見東宮一切都已經妥當,就留下謝書斌照料,自己進宮去見秦王去了。
那謝書斌聽說蕭允病了,他心中本恨蕭允割掉了自己兩個手指,想要尋仇,無奈薛雲龍再三叮囑,隻得作罷。如今他得了這個機會,有心刁難,帶著軍士來到門口,看著疏影冷冷的說道:“如今庶人建元已經伏誅,哪裏還有什麽太子妃?我勸你們知道些好歹,還當自己是人上人呢?”
謝書斌說到這裏,不由惡狠狠的吐了一口,道:“你們現在不過是階下囚,好不好把你們拖出去賞給我的手下樂嗬樂嗬。還太醫,太醫是給你們這些人看病的?”
謝書斌身後的軍士聽了,不由大笑起來,笑聲裏滿是猥瑣。
疏影在蕭家時,是蕭允的貼身丫鬟,蕭家上下的仆從都讓著她三分。後來到了東宮,東宮上下更是對她尊敬有加,就連劉德海見到自己,都喊一聲自己一聲“姑娘”。她哪裏受過這般侮辱,可如今人在屋簷下,少不得低頭,早紅了眼圈,卻隻管哀求。
謝書斌把眼一瞪,罵道:“小賤婢,你再不知道好歹,我一刀砍了你。”
疏影見哀求無用,急忙往回跑去。
待疏影回到房中,就見蕭夫人坐在床邊,隻管喚著蕭允的閨名。
蕭夫人見疏影進來,忙問道:“太醫什麽時候到?”
疏影搖了搖頭,道:“外麵的人不肯給請太醫,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疏影說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承明在一旁見了,邁步就要往外走,道:“我去替母親請太醫去。”
疏影聽了,忙一把抱住承明,急道:“世子不可,世子如果此時出去,萬一有個閃失,太子妃的一番苦心隻怕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