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射入殿內,此時的凝暉殿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端嚴肅穆,空氣中浮動著不安與危險的味道。
蕭允穿著太子妃的禮服,端坐在凝暉殿居中的椅子上,安閑靜穆,宛若在接受命婦的朝賀。她微仰著頭,不肯讓眼中的淚水流下。
廝殺聲、哀號聲、刀劍撞擊聲隱隱傳來,為這白晝平添了幾分恐怖。
殿內的侍女和太監都隱身在殿內的角落裏,瑟瑟發抖。
蕭允依舊靜靜的坐著,對外麵的一切恍若不聞。
“母妃。”少年特有的嗓音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
蕭允忙轉過頭來,望著站在內殿門口的少年,柔聲道:“承明,母親不是讓你在裏麵陪著妹妹嗎?”
承明俊秀的臉上帶著幾分稚氣,隱約可見淚痕,可神情卻是出乎尋常的鎮定。他已經知道了一切,在悲傷過後,更多的是感到了自己的責任——保護母親和妹妹的責任。
他慢慢走到蕭允身前,伸手握住蕭允的手,認真的說道:“如今父親沒有了,我是東宮唯一的男人。母親放心,孩兒定能保護母親和妹妹。”承明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認真。
承明自幼生長在宮廷,本就比一般孩子早熟。這次的變故,無疑讓他在一瞬間成熟。
在皇宮中生活的人都明白:這裏時時刻刻充滿著明刀暗箭,生死離別更是尋常。如果一味沉浸在悲傷中,那麽隻有死路一條。
蕭允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淚水沿著臉頰緩緩流下,一把抱住承明,道:“好,承明能保護母親和妹妹。”
蕭允深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今建元已死,承明是建元嫡子,必然會被斬草除根,好絕後患。自己如今隻能拚盡一切,保全承明,隻有如此自己才能不負建元對自己的一番情意。
想到建元,蕭允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少年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紅暈,在蕭允的懷中不自在的動了動。
一陣啼哭聲傳來,伴隨著乳母焦急的聲音:“太子妃,小公主醒了,一直哭個不停,奴婢怎麽也哄不好。”乳母說著,已經抱著長樂公主來到蕭允身前。
蕭允忙用帕子拭了眼淚,這才接過長樂公主,柔聲哄著。
長樂公主似乎被外麵的聲音驚擾了,隻是哭個不停,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蕭允有些心疼,輕聲哼著一首童謠。陽光映在蕭允的臉上,她此時的神情是那樣的祥和,她懷中的長樂公主已經止住了啼哭聲,連站在她身旁的承明也不由緊緊的靠在她的身邊。
一聲巨響,打破了這一室的祥和與安寧。殿門被人從外麵用力撞開,殘破的門扉無力的撞擊在牆上,屋內刹那間明亮了許多。
蕭允將孩子交給乳母,這才冷冷的看向站在門口的那群軍士。這些軍士舉著刀劍,身上濺滿了血汙,臉上雖然滿是汗水灰塵,可卻帶著騰騰殺氣。
屋內已經有人小聲啜泣起來,站在蕭允身側的承明這時突然衝到蕭允身前,昂首看著那群殺氣騰騰的軍士。
蕭允用力握住承明的手,低聲說道:“承明,幫母親保護妹妹。”
承明雖然有一刻的遲疑,可蕭允的語氣中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承明隻得將乳母懷中的長樂公主抱在懷中。
長樂公主又哭了起來,承明手忙腳亂的搖晃著。
蕭允卻恍若不聞,站起身,神情威嚴,儀態端莊,慢慢的走向那群軍士。她的頭上戴著四龍三鳳的鳳冠,身上穿著大紅色的禮服,禮服上金線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閃亮。
那群軍士似乎被蕭允那威嚴的神態,鎮定的態度所懾服,不由自主的朝後退去。
“微臣見過太子妃。”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來。
蕭允站定,看向來人,隻見一員身穿金盔金甲的將領站在殿門內,心知是薛雲龍,不由冷笑道:“薛將軍立此大功,秦王,不,如今應該叫陛下了,定然更加親任。”
薛雲龍有些語塞,喝令軍士道:“太子妃在此,你等豈可擅入?”薛雲龍深知秦王此時要蕭允進宮,事情曖昧,自然不好讓太多的人知道,也就急著喝退了軍士。
那些軍士聞言,紛紛退到殿外。一時,殿內隻剩下薛雲龍、謝書斌和程伯瑜。
蕭允又看到了站在薛雲龍身後的程伯瑜,笑容越冷,道:“表哥,好。”
程伯瑜臉上做燒,不敢抬頭看蕭允。
薛雲龍猶疑了半晌,躬身施禮道:“末將奉陛下旨意,請太子妃至宮內一敘。”
蕭允道:“如果我此刻進宮,將軍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薛雲龍因自己來時秦王再三叮囑,要不惜一切將蕭允接到宮中,因此忙答道:“末將謹遵太子妃的吩咐。”
蕭允道;“我請將軍保全世子。”
“這……”薛雲龍有幾分遲疑,他深知應該借此機會斬草除根,留下承明無疑是留下一個巨大的禍患。如果世子現下死在亂軍中,天下人說不出什麽來。若是承明現在不死,將來要除去他隻怕就難了。
可來時程伯瑜再三告訴自己,蕭允性格剛烈,如果一味相逼,隻怕有意外。
蕭允冷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請將軍動手,送我與世子到陰間與太子團聚,我斷不能進宮。”
薛雲龍的副將謝書斌本是一個心裏沒成算的,雖然薛雲龍再三告誡他要將蕭允毫發無傷的送入宮中,切不可衝撞了蕭允。
但他見蕭允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如今建元已亡,心道不過是捆了送進宮就是。而薛雲龍卻猶疑再三,心中頗有些瞧不起薛雲龍不能決斷,因此越眾向前,伸手去拉蕭允。
薛雲龍剛要出聲阻止,隻聽一聲慘叫,謝書斌的手指被削掉了兩根,鮮血淋漓。
謝書斌臉色慘白,他知是自己疏於防備,被蕭允得了手,可他也知秦王的吩咐,因此也不敢妄動,隻是口中喃喃的罵著。
不知何時,蕭允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她神態依舊,靜靜的站著,隻是匕首已經橫在她的咽喉處:“薛將軍既然不肯動手,那我隻有自己了斷了。”
薛雲龍見狀,已知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因此躬身施禮道:“末將願聽太子妃吩咐。”
蕭允淒然一笑:“君子一諾——”
薛雲龍接口道:“駟馬難追。”
蕭允朗聲道:“好,薛將軍果然是大丈夫,既是如此,我就將世子托付給將軍。”蕭允說完,盈盈下拜。
薛雲龍忙閃身避到一旁,拱手為禮,道:“請太子妃放心。”
蕭允丟下匕首,邁步朝外走去,在經過薛雲龍身側的時候,她突然說道:“縱使是陛下要取世子的性命?”
薛雲龍昂然答道:“末將也一定信守承諾,保全世子。”
蕭允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承明和他懷中的長樂公主。
承明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長樂公主哭累了,已經沉沉睡去。
蕭允說道:“承明,保護好妹妹等母親回來。”
承明因自己不能保護蕭允,卻還要蕭允保護自己,心中羞、愧、恨交織在一起,如今聽了蕭允的話,刹那間紅了眼圈,鄭重的點了點頭。
薛雲龍早已讓人將準備好的轎子抬了過來,又吩咐程伯瑜親自護送。程伯瑜是蕭允的表哥,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蕭允上轎前,望了一眼這富麗堂皇的太子府,就默默的上了轎。
轎簾被放下,阻斷了一切視線。轎子穩穩的被抬起,程伯瑜翻身上馬,陪在轎旁,轎子朝皇宮行去。
蕭允一走,薛雲龍就持劍站在殿門內,完成他對蕭允的承諾——保護承明。
皇宮到了,秦王早接到薛雲龍派人飛馬送來的消息,忙派了魏剛帶著四個宮女到宮門迎接。
如今皇宮內外戒嚴,轎子到了宮門,慕容延吉不敢怠慢,忙上前盤問。
程伯瑜不便多說,高聲道:“奉陛下詔命進宮,慕容將軍不必多問。”
恰好魏剛帶著人趕到,道:“陛下宣見,快快隨咱家來。”
慕容延吉心中難免有幾分詫異:來人坐著小轎,想是內眷,隻是究竟是何人,陛下這般急著相見?
慕容延吉深知宮闈事秘,自己不便不問,忙對魏剛笑道:“公公自便。”
魏剛親自在前麵引路,引著小轎進了宮門。
程伯瑜騎在馬上,看著小轎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他不是笨伯,自然明白此時秦王特意召見蕭允是什麽居心。
想到這裏,程伯瑜不由握緊了拳頭,恨自己竟然被王紹政的一席話衝昏了頭腦,枉做惡人,謀害了建元的性命。
程伯瑜的嘴角邊流露出一絲苦笑來:表妹隻怕是恨死自己了。
魏剛弓著身子在前麵帶路,心中卻也暗自詫異:自己自幼服侍秦王,深知秦王恪守禮儀,最講規矩,最愛麵子。此時竟不必嫌疑召見自己的寡嫂,若是被天下人知道,又該如何塞天下人悠悠之口?
轉眼,禦書房就到了。
魏剛親自上前打起轎簾,恭恭敬敬的說道:“太子妃,陛下在裏麵呢。”
蕭允扶著宮女的手,下了轎,望著麵前的禦書房,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冷笑來:上次生日時,她已經隱約猜出秦王對自己有情。如今秦王又這般大費周章召自己進宮,一切都已經昭然若揭了。
想到這裏,蕭允隻覺得深深的羞恥,是一死保全名節,還是隨波逐流,自己又該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