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長恨歡娛少一
雲深夢長君不知,浮生長恨歡娛少。(一)
那時光的輕舟,載著她的往事,已過萬重山。1
明白時光不再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惶恐,隻是低著頭慢慢地穿過人群,走一個人的路,那眼底的淚,都已經被寒風給冰凍成了霜氣,蒸騰掉。
納爾維克太冷,讓她的手腳,現在還留著那裏的冰冷,她回去的時候,才被告知,蘇生有事出國了,她終於是不得見到他。
雲深已經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著急地找蘇生了,仿佛隻要受到傷害,仿佛隻要絕望得不得了的時候,她都會去找蘇生,這是一個習慣,不經意間,驅使著她這樣做。
原來有些人成為了一種慣性之後,想要戒掉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深入骨肉,雲深突然就覺得,自己仿佛,從來就沒有清醒過槎。
這些年,雲深仿佛做了一場長夢,一夢醒來,已經過去了七年,愛情已經遺失在年少的城堡之中。
她正低著頭苦笑,不知道是誰猛然地撞了上來,把她推著向旁邊倒退了好幾步,撞上了人群。
雲深條件反射地對著被她撞到的人道歉,人們看過來的眼神,有原諒有抱怨,各色各樣榮。
不知道是誰這麽魯莽,撞上了她,讓她活生生地受了幾個白眼,雲深抬起頭的時候,正看見一張異常妖孽的臉。
十七八歲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絕色的模樣,白皙得幾乎能掐出水來的皮膚,容顏清秀,比女子還要漂亮上幾分,雙眼明亮而且純澈,眼波漣漪,知道做錯了事情,這樣睜著眼睛看著雲深的時候,無辜而且無害,愣是把雲深的那一點小小的不滿地看了下去。
“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諒我嗎?”少年眨巴著眼睛,聲音柔軟,純良無害地看著她,誠懇而且妖孽。
雲深覺得自己的眼角肯定是抽搐了幾下,隻覺得這少年異常的活寶,語氣聽起來倒是有幾分的撒嬌意味,她突然就沉默了,這少年精致的容顏,讓她想起了君知蕭,少年的時候,他也曾是如此傾國。
看見雲深沉默,少年以為雲深還在責怪他的魯莽,雙眼裏仿佛凝了一汪水,亮晶晶地閃著光看著雲深。
“要是您生氣了,我請你吃飯,當作賠罪怎麽樣?”那少年似乎有些受驚,眼神惴惴不安的,煞是我見尤憐。
雲深可以看出這少年的良好素養,雖然長得比女孩子還要嬌豔,卻禮貌有加,說話的時候,眼神看著她,誠懇而且真摯,以為雲深在生氣,賠罪的口氣又認真無比。
雲深摘下墨鏡,看著眼前的少年,口氣清淡:“不要緊張,我沒有生氣。”她幾乎有些失笑,這少年竟然要請她吃飯當賠罪,眼瞧著她都要比他大一輪,倒說得雲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淺笑地抬頭想要離開,卻瞧見那少年眼睛睜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看,神色間,有明顯的吃驚,好看的水眸裏,凝滿了啞然。1
雲深不明所以,卻也不想多問,點點頭從他的身邊走過,向著門口走去,外麵似乎下了一點的雨,寒風有些猛烈,吹過她的發際。
她的腳步有些匆忙,卻在恍惚間,仿佛身後有誰在叫著她的名字,雲深倉皇地回頭,人來人往之中,卻沒能找到那張,向她張盼的臉。
是錯覺嗎?雖然已經隔著七年的時光,雖然在很多時候,母親出現在她的夢裏的時候,總是背對著她,但是她記得她的聲音,每每入了她的夢,總是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
深兒,深兒,一聲聲的,都叫在了她的心肺上。
雲深苦笑了一下,或許是這些日子精神有些恍惚,出現了錯覺,她怎麽可能在這裏呢?
就算在這裏,她在這裏站了這麽久,她怎麽會不過來找她?雲深轉過臉去迎著風涼笑,唇際的笑容,卻落寞如煙花。
雲深不知道,如果那一天她能夠多點堅持地回頭去人群裏尋找,也許,那人就會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往後的日子,她也就不需要那麽兜兜轉轉多年。
那一天晚上,雲深半夜被凍醒,臥室裏有幽亮的光暈,雲深抬起頭,才看見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外,已經飄起了雪花。
那雪花反射著光,把她的臥室照得微微亮。
她是驚喜的,嚴寒的納爾維克還沒有迎來它的第一場雪,今年的錦城,竟然已經開始下雪了。
那飛揚的雪花在她的窗前打著旋兒,跳著那自由的舞蹈,義無反顧地撲向大地,覆蓋那黃土青石。
從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見那散發著明黃光暈的鴉青色路燈,已經覆蓋上了一層白花花的雪,進入深夜寂寥的公路上,隻有雪花在路燈的光暈下折射出孤寂的光,那銀裝素裹的樹,那水色的夜,美極了。
被這寂寂飄落的雪惹亂了心思,再也沒有了入睡的***,她赤著腳下床,擁了毛毯坐到了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裏麵色蒼白素淨的女子,有些出神。
如果可以,她很想回去納爾維克,永遠也不再回來,納爾維克的雪下得纏綿,總能把人的血液封凍,在那樣的冰天雪地之中,似乎連人的七情六欲,都被深埋。
隻是,當她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眼角的時候,那細細的魚尾紋便無處躲藏,她曾經也是可以清水洗麵同樣光彩奪人的,但是現在,卻必須往臉上覆蓋層層的脂粉,才能掩蓋這些年的滄桑。
她的一生中,還有多少個七年可以讓她頹廢,逃避還有揮霍?如果她再躲,那麽,也許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再回到君知蕭的身邊了。
這些年,她心心念念的,無非是恩愛仇恨,她在想,如果當初雲家和君家沒有那麽多的糾葛和恩怨,她和君知蕭,是不是會一直那樣,讀完大學,出國留學,接管家族企業,結婚生子。
她在想,這漫長的過程,他們還真的不一定能撐過去,或許走到了某一個地方,誰突然厭煩了,也就分開了。
年少的愛情太過於脆弱,在歲月安好的時候,她還是沒有信心,更何況是有那冰冷的仇恨阻隔。
君知蕭輝念念不忘她,不正是因為他們的愛情,正好是停留在最美的時候嗎?她和他一樣,還是舍不得醒來。
暗夜裏突然響起幾聲聲響,是誰在門外敲打著她的門,唐突的聲音在寂寥的夜裏異常的清晰,雲深站起身來抿唇沉思。
這個時候,會是誰?誰知道她從納爾維克回來了?雲深站在門邊,細細地聽著那敲門聲。
那人每一次敲的時候,都是連續不斷地敲三聲,聲調從低到高再到低,就像是連成了節奏的花鼓聲。
雲深的心微微抽搐,仿佛可以想象那男人一身黑衣,清華無雙地站在門邊,屈起修長的中指,輕輕地敲著門,臉上有溫文爾雅的笑。
這是她和君知蕭的約定,年少的時候,為了區別父母和君知蕭到底是誰來她的房間,她就和君知蕭定了這樣的規定。
要是父母親來,她就乖乖地把房間裏麵那些被父母認為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收起來,當一個乖乖女。
要是君知蕭來,她就變本加厲地倒騰著房間,那少年就會任勞任怨地跟在她的身後,為她收拾好一切。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往事裏的她太過於生動明快,再看看現在死氣沉沉的自己,已經變換了筋骨血液。
她伸手拉開門,外麵的風霜從那長廊裏灌進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毛毯,麵前的男人一身黑色長風衣,發上和肩膀上,還落了少許的雪花。
走廊裏的燈光沉抑,她借著那暗光去瞧他,男人清揚的輪廓陰霾而且淡漠,那鳳眼微眯,暈了光,醉了般看著她,隱約間,她竟然看到了他眼底的恨意。
原來這些年,這個男人還是恨著她的,就如同她恨他一般。
君知蕭背光站著,也不說話,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她,氣氛有些壓抑,她感到冷,不知是因為那霜雪,還是因為他冰冷而且隱忍的眼神?
她默不作聲地轉身朝臥室裏去,似乎明白了這個男人來這裏並不是為了和她說些什麽,隻不過是心中還存在念想罷了。
可是,她還來不及邁開腳步,男人的手就橫過來,抓著她的胳臂,把她拉進了懷裏,她有些猝不及防,活生生地撞上了他結實的胸膛,臉有些疼。
他的身上沾了雪,很冷,她抖了一下,男人立刻拉開了披風,把她緊緊地捂在胸膛裏,生怕她凍著。
他的懷抱很溫暖,那溫度炙熱得讓她險些落淚,七年了,闊別了七年的懷抱,她終於是再度回來了,這個男人身上的溫度,還是一如既往。
他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熱烈地噴灑在她的脖頸上,雲深才發現,這個男人的呼吸中,有酒氣。
如果不是因為喝了酒,他大概是不會到這裏來的吧,雲深自嘲地笑,大冷的天,丟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跑來這裏,不是他君知蕭應該做的事情。
“深深,你可真夠狠心。”男人的聲音仿佛淬了一層的酒氣,都有了微微的醉意,沙啞蠱惑:“竟然真的還和阿然糾纏不清。”
說到最後的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了一些的變化,哀怨而且有恨意,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無比。
雲深的心咯噔了一下,想必是他知道了前些日子她和紀柏然之間的事情了,才會這麽頹廢地跑來質問她。
“原來你還是關心這些的。”她有些自嘲地笑,想起紀柏然的時候,她都會恨得心尖都在疼,疼得她的笑容,都帶上了痛意。
君知蕭有些激動地扣住她的頭,把她死死地捂在胸口,急切地說:“深深,你這是在折磨我,我怎麽可能不在乎?”
男人的聲音透著幾分的疲倦,幾分的惆悵,更多的事痛心,仿佛沒有一個詞語,能準確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情。
雲深很想大罵一場這個男人,既然在乎,那麽這些年,她幾乎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在哪裏?
既然還愛,那麽,怎麽舍得她卑微得幾乎找不到自己,怎麽舍得她一個人難過和傷心??
開始,這般場景之下,她卻什麽也罵不出來,對於君知蕭,她總是有幾分的心軟和妥協。
她還是冷靜地開口:“折磨嗎?這七年,我受的折磨不比你少,你應該覺得很公平。”
她努力地克製住心中那洶湧的情感,想要用最理智的方式去和這個男人討回那七年的煎熬,卻發現,那所謂的理智,總是輕易地被君知蕭擊碎。
“不,雲深,永遠也不公平,我們之間,誰分得清楚是否公平?”他扶著她的肩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眼睛,她看見,男人的眼眶,有些壓抑的暗紅。
“深深,你不應該回來的,我看不得你和別人在一起,隻有留在我的身邊,我才放心。”他的聲音逐漸地低了下來,柔和中,帶著淒切。
雲深覺得憤恨,為什麽在一起的話,時隔了七年,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才肯說?他身邊有如花美眷,還說什麽在一起的話?
“你喝醉了。”她偏過頭,不看他的眼睛。
君知蕭卻硬是捧著她的臉,讓她和他對視,喃喃自語般開口:“深深,我已經醉了七年了,怎麽再敢醉?深深,你也一樣忘不掉我們的過去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