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過得很快。弄軒傷勢有了好轉,但情況亦是不容樂觀。

而這五日,李太後憑著私下網羅的一些重臣,加上散步的謠言,在這個時候,趁著悠女和弄軒都無暇顧她之時,已然恢複太後身份,入住承和宮。

而那些重臣之中,便已羅平之為首。

當年弄軒清理掉先前宮裏所有見過李太後,或者對當年之事多少了解一些的人,連同朝中官員,也關押的關押,殺的殺。隻是,這個羅平之,一步步走上來,憑著極重的城府,弄軒和悠女不是對他沒有過懷疑,隻是實在查不到他半分底細。而弄軒愛才,已除去那麽多人後,亦是不想再因前塵往事殺人,便留了他下來。自己亦是派了高手監視之。本想著這樣應該萬無一失,誰知李太後李貞和羅平之趁了這個空擋下手。

念及於此,弄軒凝了眉,不過眼下也隻有壓下去。隻因,清晨侍衛送來的文書,著實讓自己也隻有把李太後一事擱置。

他歎了口氣,把文書放在一旁,緩緩從床上走下,步履頗有些趔趄。撫/著胸口頗有些勉強地向前走了幾步,出了殿門,側頭,看見王紗涼就坐在青草地上。眼波晶瑩如清晨草上的露珠。

“沉幻……”他喚了一聲。

“哦?”王紗涼抬眼略帶了點驚訝看了他一眼,“你能走了?”

弄軒撇了撇嘴,“畢竟已過了五天了,想我一代帝王,神勇無比——”

“嗬。”王紗涼不屑地哼了一聲,“是我白操心了啊?”

“喂,沉幻丫頭——”

弄軒又堅持著向前走了幾步,王紗涼見狀還是忙站起來扶住了他,亦嚴肅下來:“怎麽?”

“八月十六。今日是你的生辰吧。”弄軒輕笑,“不巧得很……你看這樣,都沒給王後你準備甚禮物。”

王紗涼垂著眼瞼笑,“無妨。生辰……就那麽回事兒不是,我不介意。你要不要坐會兒?”

“啊……也好。”弄軒說著,便在王紗涼的攙扶下坐上了草地,王紗涼亦坐下,靠在他旁邊,一時未做言語。

靳樓曾在王宮裏陪了她三年。陪她過了三個日子。

第一年。白天,他未做任何動作,她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盡管有父皇王兄贈送的厚禮,辦的大宴會,她卻整天嘟著嘴,生著悶氣。夜晚,他突然出現,就那麽悄悄帶著她跑出了皇宮。城郊樹林裏,他事先做好的一百個孔明燈發著絕美的光,明媚了她裏的斑駁淚水。之後,琴音繚繞,孔明燈如雨紛飛,落下的點點光圈,都化成她最美的微笑。

第二年。他提早消失了一個月。歸來時正值她生辰。他給她的,是南疆窮凶惡極之地才有的、極罕見的玉蘿花。他把那朵集藍紫紅三色的花插上她的發,抬手微笑的樣子,她一輩子亦不會忘記。

第三年。他譜了《月涼紗》,贈了她半月琴。而後,絕塵而去。

此後的那麽些年,再沒有半點消息。

今年呢……自己又該有所期冀嗎?

王紗涼端坐著想。

然而,弄軒接下來就給了自己答案。

“雙方邊境駐紮軍隊本在邊界駐紮,殘曄的兵卻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悄然度過蒲昌海,昨夜發起突襲,已然拿下司桑鎮。”

——弄軒這樣說道。

原來,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嗬,還真是大禮啊,靳樓。王紗涼握緊了拳頭。“我軍……死傷多少?”

“消息還沒傳到,難說。”弄軒亦凝眉,“之前受傷耽誤了幾日。我這幾天,也不能再閑下來。”

“所以呢……”王紗涼苦笑著問。

“沉幻!”弄軒“我是要告訴你。這場戰爭,跟你沒有關係。我不希望你參與進來。半點都不要參與。”

“嗯?”王紗涼抬眼。

“遠離這些。”弄軒的回答,擲地有聲。

“可是,現在真的覺得,有些事早已注定好。任你怎樣也逃不了……”

“沉幻。”弄軒輕輕摟住她,“我知道,你麵上裝得再冷酷無情,心裏卻並非如此。這三國之爭,最難過的人當屬你。所以,你好好待在宮裏,不要管發生了什麽。”頓了一會兒,弄軒才道:“況且,不管最後勝的是誰,終是會對你好的。”

“對我好……”王紗涼道,“你以為我王紗涼是什麽人?若真的發生那樣的事,我還能好好過下去?”

“沉幻?”

王紗涼終於鬆開握緊的拳頭,“罷了……從前我巴不得越亂越好……現在,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怎樣想。”

“這樣,我可以當做你被我感動了麽?”弄軒笑著,緊緊盯住了王紗涼。

“嗯?”

“這樣,算不算,至少你把我放到與王簫連同等的地位?要知道,很多時候,你本是有機會殺我的。”

王紗涼苦笑了一下,“若我說我算到了你有防備,不敢貿然行動你信不信?你的武功,我不是沒見過。”

“去。”弄軒白了她一眼,“本王知道你,就愛說反話。行行行,本王當沒有聽到啊。”

王紗涼愣了半晌,才緩緩說道:“你可知,若我殺了你,也許能遂父皇王兄的願。但若真的殺了你,沒被拆穿便罷,父皇能繼續和北陵結盟,利用北陵的兵權對抗殘曄,可是一旦東窗事發,我這個公主的身份會被推得幹淨。父皇一定會說出我是假冒若雲公主而來雲雲,到時候,我就任憑北陵處置了。”

“丫頭……”弄軒皺眉。

“權力麵前,我不過是他們的棋。所以我不願當棋子,而要當那執棋的人。而這也……正是父皇王兄何以排斥我的原因。他,不能信我的原因。現在我告訴你,你信不信我?”

看著她亦仰頭緊緊盯著自己,雙眉微攏,嘴角微揚佯裝倔強的樣子,他忽然說不出謊。他的確不能完全相信她。因為帝王,因為幼年的經曆,因為特殊的境遇。

終於,王紗涼移開視線。

弄軒還來不及說話,王紗涼兀自起身,躬下身道:“王身體尚未複原,臣妾扶您回房。”

弄軒抓住她的手,“我願意,試著信你。那麽,你給我這個機會嗎?”

“蒙陛下錯愛了,紗涼不配。”語畢,她也再不看弄軒,隻是扶著他,望著房門朝裏走。

回屋,扶弄軒躺下,王紗涼亦不再說話,徑直出了房間。

走出殿門時,卻是悠女緊皺了眉頭走來。

“怎麽?”她問。

悠女低垂了下眼瞼,側頭望殿裏深深望了一眼,才道:“這幾天,你也該知道,關於二十精騎失蹤及王莫名受重傷之事已在朝堂之上造成了非議。朝政之事也因此耽擱。我的身份尷尬,在朝堂之上並不能服眾,何況是要親理政事。這不,現下,李太後已去了潮暉殿。言明王受傷甚重,她當垂簾聽政。”

王紗涼亦愣了一下,複而才又道:“我的確好奇,這兩母子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糾葛。但我知這些事,弄軒不願去回憶。我如今,也不會問你。好,你若要找我商量什麽,我樂意奉陪。那麽……大臣的意見如何?”

“兩派。以羅平之為首支持太後的氣焰囂張,你尊為王後,說話有一定分量。”看見了王紗涼神色上的一絲顧慮,悠女又道:“還有,北陵不比中土王朝,女性執政,其實並不會有太大阻礙,所以你現下去朝堂之上,沒有人會有甚非議的。”

“無妨,走吧。隻是……我在想,李太後之前為何沒有傷我,偏偏要在那一天……”王紗涼輕輕皺了眉想,又道,“罷,先去吧。”

悠女神色嚴肅,思索著亦跟上她。

哪知那個答案,她們須臾後便知曉。

行至潮暉殿,李太後頗具威嚴地站在殿上。王紗涼才發現,這女子梳妝之後,竟有風華絕代之感。料得她年輕之時,也定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

彼時,兩派爭執正烈。

見王紗涼和悠女來了,眾人勉強停下爭吵之聲,跪下向王紗涼行禮,異口同聲道:“參見王後,王後萬福。”

隻是麵上的表情,分明不屑,不服。關於這個王後的種種非議,可是早已深入人心。

王紗涼凝神。這樣一看,自己的勝算又少了一分。

當前,她也隻有半跪著,又向李太後行禮,“臣妾拜見母後。”

“平生。”李貞一笑,待王紗涼站起來後又道,“這王後,今日又為何有興致前來/潮暉殿了?莫非,王後也想觀摩一下哀家如何垂簾聽政的,以便以後效仿麽?”

一語陛下,滿殿官員,不管站在哪一方,皆有種忍俊不禁的感覺,有的甚至都抬起手捂住嘴,免得笑出聲。

王紗涼索性大步向前,神色亦是一凜,“臣妾隻是感到好奇罷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不是?王好好的,這麽多年來把北陵治理得井井有條。臣妾實在是不知,太後此舉為何?”

“嗬,哀家還要向你再解釋一遍?”李太後挑眉一笑,“平之。”

羅平之便上前一步跪下,道:“王身體出了狀況,大家都知道。為了保江山社稷,這段時日王就應該多休息。是以太後不得不如此。太後年事已高,卻能用心如此,實在叫人感慨啊。”末了,他歎了口氣,又道:“容微臣直言。王後雖嫁來北陵,北陵政治開化亦不錯,但王後終歸是中原人。參與朝中議事,怕是於禮不合。”

“都說了,本宮是好奇罷了。”王紗涼一笑,微微眯了眼睛,“不過,王的身體甚好,卻不知他病重的謠言從何而起了。況且,你敢說這話,便是詛咒王,不怕大逆不道?”

李貞亦走到大殿中央,笑道:“這裏最大逆不道的人是王後。”

“那要請教母後,臣妾是怎麽個大逆不道法了?”

李貞笑著說出一番話,也是的確讓王紗涼和悠女一時都沒了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