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幔低垂,爐煙繚繞。

王紗涼靜靜坐在床邊,看著床上麵容蒼白的男子,心裏有細碎的疼痛蔓延。

悠女輕聲走了進來,亦是一臉慘然。

王紗涼撩開簾子走了出去,悠女便道:“我已把深藍雪花瓣交給師父了。而師父,也會看著太後。他……”

“太醫幫他針灸過了。他的傷好像很重……”王紗涼不禁又攏緊了眉毛。

“我在藍淵國境邊上找到的他。他當時就奄奄一息了,可還是緊緊握著那花。你要知道,那麽多人都還沒回了,該是就死在那兒了。”

王紗涼一臉慘淡,“好,我知,你是要怨我麽?”

悠女苦笑,“事已至此,我怨你何用?隻是想讓你記著,這些是你欠弄軒、欠北陵的。望你以後,別做對北陵不起的事便好。”

“唉……咳咳,哎喲。我說啊,在一身受重傷的人麵前別說那麽沉重的話好不好……咳咳……”——床簾裏傳來尚顯虛弱卻又還是不輸氣勢的聲音。

王紗涼連忙轉身又坐在床邊:“你……”像她那樣的女子,亦是突然說不出話了。

“喂,什麽你你,你想問我好點沒,又不好意思?咳咳……”弄軒說了句,扭過頭,看見了悠女,又道,“悠女你也是,我死不了,別一臉怨氣了啊。”

“好些了麽?你們到底……”看見弄軒臉上一閃即沒的神色,悠女歎了口氣亦沒問下去。畢竟死的都是他的子民,那場慘烈,他也不願與憶起。

“嗯,悠女啊,我說你,怎麽什麽事兒都不管就跑去找我啊?”

“我怎麽沒管?”悠女吐了口氣,“我都安排好了才走的。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你——”她看著王紗涼坐在床邊照顧弄軒的樣子,又苦笑了:“罷,我先出去……還有些事要處理。”

“悠——”弄軒來不及說完她的名字,她已走出門去。

王紗涼垂下眼瞼,嘴角亦是苦笑:“是我對不起她。亦是我對不起那些精騎。而我……”

弄軒驀地抓過她的手,仰視著她的側臉,“沉幻,瞎琢磨什麽呢?”繼而自己臉上也不由多了幾分沉重,“要說這對不起,也是我弄軒對不起他們。你放心,他們家裏人以後的生活,我會安排好。”

王紗涼立時轉過臉,恰對他凝視自己的雙眸。

“咳咳……”麵容如斯蒼白,他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王紗涼忙又起身欲倒點水給他,不料手還是被他抓緊。“喂,鬆手啦,我去給你倒水。”

“不急。”他道。

王紗涼無奈又坐下,“誒,一代帝王啊?還是像個孩子般沒正經的,受重傷還這樣?”

“來來,沉幻,你看你丈夫傷成這樣,你倒還罵他。”

“嗬。”王紗涼扭過頭對他怒目而視,“你就知道貧啊?”

弄軒一笑,“沒想到會遇到那麽多事。當時在堯石山我就在想,無論怎樣也要活下來,怎樣,也要把這深藍雪帶給你才好。”

王紗涼看著他。不言。

“然後,遇到悠女,安下了心。她總算救我回來了。但剛進宮沒多久就聽說了異變,我趕過來,卻是來不及幫你擋過母後那一招。還在想呢,我是不是不該去,留在這兒守著,免得又有別人害你。幸而,你沒事了……”

王紗涼的手被他握得愈緊,麵上逞強著道:“喂,弄軒,你貧慣了,偶爾這麽正經兒地說話,還真是讓人別扭。”

“誒,以後別扭的次數多了又如何?”

“你——”

“聽我說完。”弄軒繼續笑,把她往前拉攏了一些,“別的我們都別去管了,好好守著我們的北陵就是。你可否,真心嫁我,成為我北陵的王後?為我生兒育女,把這江山傳承下去?”

“弄軒你越說越離譜……”王紗涼嗔了句,卻又看見他沒有絲毫開玩笑的表情。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之前麵對母後時,你不是毅然決然地承認了麽?怎麽,現在又不好意思了?誒,怎麽那麽忸怩啊,痛快點。”

“你當是答應什麽呢?”王紗涼瞪了他一眼,澄澈的眼眸卻又突然暗下來,“守住北陵,不爭天下……縱然你肯這樣做,別人又怎能允許?”

“你是說……靳樓?”弄軒亦眯起了眼睛。

“靳樓也好,哥哥也好。他們誌向遠呐,又怎麽肯放過北陵……何況,我在這裏。罷了,你不用為我如何……之前,你本也是想利用我的不是?何不利用下去。”

“沉幻,這是什麽話?也許是這次快死的原故,以為自己會死的那一刻,我發現我想要的不是天下是你。”

——這一句話,足足讓王紗涼睜大眼睛。

被他握緊了的手,亦開始不住顫抖。

“那麽,不管以後如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嗯,接下來,北陵會和王朝一起對付殘曄,再接下來,形式如何,我們再看。怎樣都好,隻是,你安心留在這裏?”

他二度把她拉近,頗有些艱難地抬起另一隻胳膊摸了她凝脂般的臉。她沒有躲,他眼裏蕩起笑。“誒,快點答應啊。我一受重傷的人,這樣很難受的。”

王紗涼又沒好氣地一笑,終於慢慢將頭靠在他胸口。

他深吸一口氣後又咳了起來、王紗涼連忙抬頭,他卻趕快摟住她,“嗯,不咳了不咳了。”

“你胸口……”

“沉幻你瘦地得跟猴兒似的,沒事兒。”

“嘿……”王紗涼念叨了一句,“這話怎麽聽著那麽別扭!”

弄軒隻笑,“你這樣,算是答應我了吧?”

王紗涼深深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啊……”

“沉幻?”

“我愛的,終究還是他。”王紗涼苦笑著道。

笑容沉寂了一些,弄軒盯了王紗涼一會兒,複而又道:“那我,可以暫時不介意麽?”

王紗涼驀地瞪大眼睛,似乎望進了他眼眸裏最深的波紋,半晌後,才終於吐出這麽兩個字,“謝謝。”

——似乎,真的許久不曾感到過這般安穩了。”

這份安穩,不管是王簫連還是靳樓,都不能給她。唯一的淩經嵐,卻也不明原因地把自己藏起來,任誰也找不到。

況且,他真正是純粹為了自己,差點命喪黃泉。自己從來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啊。王紗涼想著,弄軒把她抱得愈緊,像是再也不想放開一般。

隻是一瞬,她閉上了眼睛。不知該慶幸還是歎惋。她還是忍不住想,她跟靳樓的關係,到底又該如何……況且,自己的確還沒有完全打消要當皇的念頭。

追求那個遙不可及的夢,還是什麽都不要去想抓住眼前所擁有的?——自己已好像越來越迷惑。

畢竟是受了重傷,摟著王紗涼,不一會兒弄軒自己倒是先睡過去了。王紗涼輕聲喚了幾句,見他沒反應,才頗有些艱難地把他摟著自己的胳膊搬開。

這個人,受了傷睡著了還那麽大力氣。——王紗涼不禁想,而後起身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突然就難過起來。

要是,沒有這些溫暖,我不會遇見淩經嵐、蘇溪眉、琅祈、韓洛真、碧辭……還有你,沒有你們給我的這些溫暖,我怕是不會像現在這般猶豫不絕。至於他……

想到這裏,王紗涼自己也嚇了一跳,又捏緊了裙裾。

出門。意外地,她看見一個負手而立、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人。

正是弄軒和悠女的師父。

“也不知弄軒悠女提我的名號沒。”老頭子一笑,“人稱老頭子玄靈長。嗬嗬,你這麽年輕的小姑娘可能沒聽說過。畢竟這名號我已不用很久了。”

“玄靈長……”王紗涼輕輕攏眉,“我好像……聽大哥提到過……”

“哦,你大哥?”老頭子說著愈加挑起了眉毛,“還有年輕人知道我?”

“他是關後之徒。”

“喲,關後也扯進來了。嗬嗬。”老頭子嘴一咧就哈哈笑了出來。

王紗涼卻仍是凝眉,“看樣子……玄靈長師父有話對我說?還有……什麽叫‘關後也扯進來了’。大家……又卷入了什麽事麽?是我造成的麽?”

“唉,丫頭。與你無關。若說是有關,也是因為一切也許都注定好了吧。”玄靈長少有地不再笑,歎了口氣又道,“丫頭,可知道弄軒為何會喜歡你?”

王紗涼聽言卻愈加凝起眉,而後嘴角擠出的笑容有苦澀的味道,“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玄靈長凝視了王紗涼半晌,而後恢複往常的神情,又笑了出來,“哈哈,你不問也罷。或許老頭子我想錯也不無可能。不是我要說什麽,丫頭你知道些什麽,不妨問問看。”

“想知道的東西很多。算了,以前的事兒我現在也不問了,管不了那麽許多。除非,是弄軒決定親口告訴我。旁人的我不會聽。我隻想知道眼下你們準備如何做而已。”

王紗涼緩緩道完,玄靈長看她的目光裏卻驀地多了幾分讚賞,捋著胡須又朝她看去。

“怎麽?”王紗涼揚眉。

玄靈長笑著搖了搖頭,“她沒有算錯。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性格方麵?你說的人,又是誰?”

玄靈長再度搖頭,“本來我也不是全信的。”語畢,他卻是轉身就走了。

“什麽意思?”王紗涼上前一步喊出聲來。

“福兮禍兮……嗬,罷,算是也提醒我自己一句,不要太計較了。”

“嗯?”

“若是察覺到了什麽,那是真的,且信自己心中所想吧。”

說完這句話,玄靈長頃刻向前掠去,速度之快,有如幻影般消失在王紗涼眼前。

她怔怔地望著前麵。——莫非,又跟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有關?